伊肃摇了摇头，道：“远的不说，就说近的，你老爹我这手艺纵然举世无双，可老丁家儿子却觉得只有他娘做得最好吃？你说为啥？这色泽味道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个做面的人在你心中有几斤几两。”

　　若是喜欢，便是全天下最难吃的，那也是人间美味。

　　伊人托着头，知道老爹在做比喻，便愈发心酸：“对呀，重要的是，在心里有几斤几两，若只是给捡来随处放置的，就是国宝又如何？”

　　伊肃顿时沉下了脸色，猜到世子府里发生了什么。

　　他后悔把伊人送进去，尤其是当他知道云溪是肖瑾瑜布置的人时。

　　叹了口气，拿起筷子，连面都不觉香：“伊儿，若是不喜欢，爹带你走，走去哪里都行，换个地方照样是条好汉！

　　我女儿长得漂亮又聪明，老爹真后悔没早些年把你嫁出去，如今那个要找的人老爹也找着了，她很好，活得比我们还好，过段时间能自己回黑沙漠，老爹放心了。

　　老爹养了二十多年的白菜不能让猪给拱了，肖瑾瑜他自己担待得了，不缺你我。你说，要走，咱就走！风风火火头也不回地走，你说咋样！”

　　伊人心头一酸，眼泪就啪嗒啪嗒掉了下来。

　　这世上最亲最懂你的，莫非爹娘，伊肃从小即当爹又当娘地把她拉扯大，平日里没个正经的，可永远都是最支持她的人。

　　还有老爹在，有什么过不了？

　　王阿旺突然推门而入，在屋外听到了伊肃说得话，脸色平静无起伏，放下手中的柴火：“老大咱要走么？啥时候？我去鼓捣鼓捣些有用的，给伊人买些好玩的好看的，出了京城就没这些个玩意了。”

　　说罢嘿嘿一笑：“有多少买多少，我有的是力气，背上一路也无妨。”

　　那模样憨憨的，一点儿看不出这壮实的身体能够飞檐走壁。

　　伊人破涕为笑，她还有这个一如兄长般，每每整蛊她，却又是最关心她的人。

　　如此，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看她眼泪止住，伊肃便摇了摇头，开始吃面。

　　伊人的心情平复下来了，便问道：“老爹你说你要找的那个人，已经找到了？”

　　她是知道的，伊肃来京城为的不只是肖瑾瑜，还有一个他说非常重要的，那是他曾欠下的命。

　　伊肃点了点头，却又始终没说是谁。

　　“既然找到了，你不把她带去黑沙漠吗？”

　　伊肃笑了笑：“丫头啊，人家比我们过得好，锦衣玉食，自己谋算，我看着她应是很快也能回黑沙漠了，老爹当年欠下的情，看她现在好好的也就放心了。老爹最放心不下的，是你啊！”

　　伊人嘟起了嘴，又不好意思地垂下头。她倒是不常生事端，可在伊肃心里，哪怕只是小磕小碰，那也是自己家的宝贝。

　　送过去给肖瑾瑜糟蹋，简直是暴殄天物！

　　“你呀！”他道：“回去好好想想，老爹的心愿完成了半个，虽不能看着她回到黑沙漠，可到底也知道她能回去，至于肖瑾瑜，我开始便没想到他如此的老谋深算，若知他布了这枚棋子，当初也不会让你过去了。丫头啊，想走的时候叫上老爹，天大的事，老爹担着，懂了吧？”

　　似乎是得到了承诺，即便全天下男人没一个可信的，老爹却能让她百分百相信。

　　伊人心中有感动，便觉得，被肖瑾瑜欺骗也算不得什么大不了的事。至少有人能陪着她，虽不是永久，可会在最需要的时候，而他，二十多年在京城，哪怕荣华富贵，却连父母都见不着，也是个可怜人吧。

　　最平衡莫过于，我有身后温暖的依靠，而你，什么都没有。

　　伊人思及此处心情愉悦，落筷飞速，什么珍馐美馔，与这碗面比起来，都是浮云一场空。

　　吃完，心满意足地打着幸福的饱嗝，雨势虽大也不觉冷，撑过伞打了声招呼，朝着伊肃挥了挥手：“老爹，我先走啦！”

　　“这几天我都在家中，等你消息。”

　　伊人点了点头，脚不落地轻快，几乎是哼着小调蹦跶到长乐街，伊人这一走，住在隔壁刘老汉的人也都统统撤走了。

　　长乐街是直道，畅通无阻，一眼可望到尽头。

　　雨天，街上无行人，料想这天气没有访客，长乐街的府邸大多关着门。

　　一眼望去，长乐街正中世子府门口有一忻长的身影，撑着油伞蹁跹而立，时而张望四周面露有色，正是肖瑾瑜。

　　水帘子一般的雨从面前落下，即便油伞，斜风一吹身上便湿了一大片，长街，独一人，焦急等待。虽非黑夜却无比的黑，她便像那个风雪夜归人，而他却是翘首张望的等待之人。

　　天冷，是否多加了衣裳，这姑娘不拘小节，是否会淋雨回来？倘若她哭红了眼，他又如何自持？于是长街中央执伞，亦如他执笔，轻轻勾勒。

　　一瞬间伊人便心软了下来，那日他说，你是否会一直信我。当时她觉得，无论如何，她都是会信的。

　　正要过去，世子府门口出现云溪碧色的身影，走到门口冲着肖瑾瑜笑着摇了摇手。

　　伊人便在转角处，再一次停了下来，看着肖瑾瑜转身，而后双双入府。恍然间她觉得，那一对天造地设才子佳人，好似是上天最完美的手笔，由不得半点插入。

　　可太远，她没有听到云溪出来时问道：“这么大的雨，她现在应该不会回来吧？”

　　肖瑾瑜：“我怕她太傻。”

　　云溪笑道：“她会心软，看见你这么等她，就不会离开。”

　　肖瑾瑜低头自嘲：“也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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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便没有然后，伊人想到的是伊肃最后的打气，纵然一无所有，她还有老爹，那就是全世界。

　　肖瑾瑜吩咐了向东守着，他前脚刚进去伊人后脚就回来的时候，还忍不住讶异了一下。只是装作欺骗，面上却没有撕破脸皮，肖瑾瑜想让伊人暂且离开，却又不知如何出口。

　　这几日但凡去看伊人，都被她以各种理由拒绝在门外，他知道，她是真的生气了。

　　虽有不甘，确属无奈。

　　至少，在危险到来之前，他还能在府里看到她偶尔悠闲地嗑瓜子，偶尔抱着书傻笑，偶尔蒙头大睡，偶尔飘给他一个白眼。

　　至于府前府后的事，老爹既然都说了肖瑾瑜自己能应付，她也无须时刻担心。

　　只是将多年来的第一次悸动和喜欢藏在了心底，以为可以忘却，只是需要时间。若离开，这一切也不过是戏子口中的一曲咿呀，桃花村里中桃花，菩提树下埋菩提。

　　直到这一日，天气晴好，碧空万里，只是风寒冷刺骨。

　　院子里的梅花开了，雪白的一片，远望似白雪飞扬，让人看得好生愉悦。

　　世子府来客人了，丫鬟说，是王爷府的肖西凡来了，带着几卷上好的从天渝带来的雪纸，来向肖瑾瑜求画了。

　　雪纸伊人是听说过的，纸质自然是上好的，在天渝，只有皇族才够格享用，只是天渝一直依附大纪，那些个昂贵的稀有的，大纪京都总能拿到些。

　　肖西凡拿着雪纸来求画，这手笔不可谓不大。

　　肖瑾瑜的画伊人自也是欣赏的。

　　当初从肖西凡那副半山寒色风倾竹，风摇竹脆，意境深幽，京中无人可敌。

　　只是她没有听说最近京城来了什么他国贵族，亦没有何重大事件，肖西凡为何此刻来求画？纯碎是想要画了，所以就来了？这几日伊人一直秉持着绝不好奇世子府之事的原则，却又忍不住好奇了一把。

　　她假装散步散到了前厅的时候，肖西凡正好起身交代肖瑾瑜：“那就这样了，尽早，三日两幅，三日后我来取。”

　　说罢还郑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这可是皇上亲自要的，上次那事我朋友，这次是送给天渝的国师，档次不一样，这画呀，一定要精致。画得好了，准备皇上就封你个大纪第一画，挂在门前多威风！”

　　说着他又抬头看了看屋檐，笑了几声，问道：“溪儿呢？”

　　伊人就站在离厅堂不远处，云溪得知肖西凡来了，自是要过来应付一下的。

　　见着云溪的肖西凡立刻堆起了笑容，肖瑾瑜还坐在一边看雪纸，眼中尽是赞叹。

　　肖西凡一笑，云溪便撇开眼，极为有礼地喊一声：“王兄。”

　　笑容更甚，却不见得眼前女子有多开心。

　　伊人蹙眉，总觉得肖西凡的笑意里带着些不可说的秘密，不是明显的爱慕，而是……她说不出这种感觉，独独觉得心中有些悚然。

　　她可不会忘，肖西凡是肖恒的儿子，而他也是坚决支持肖恒收回封地权力的先行者。

　　肖西凡一走，云溪对着肖瑾瑜点了点头示意，默不作声地回了雅岚轩。

　　这种一切与自己无关，好似被排斥在外的感觉伊人从前不觉得有何不对，如今想来，浑身不适。

　　就像伊肃不愿意说他要找且找到了的那个人是谁，就像肖瑾瑜和云溪眉目传递着消息她却浑然不知。

　　如今她知道了，以前不愿意知道，是因为不在乎，当她在乎的时候，一举一动一言一字，都想要第一个被告知。

　　肖瑾瑜还在观察雪纸，色泽干净，闻着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如一抔白雪，沁凉的温度从手心而入。正出神，抬头便望见了伊人。

　　“伊儿！”肖瑾瑜眸角含笑，和往日无异，一直未曾当面谈开，一切都只是伊人暗中摸索，是以这态度无异，才让伊人更觉憋屈。演戏，演吧。

　　肖瑾瑜起身，正想和往常一样伸手蹭蹭她的头发，伊人却不自觉地往后闪了闪。

　　这举动肖瑾瑜一下子便察觉，心中似有巨石一沉，面上却毫不察觉，那般漫不经心：“你最近怎么了？躲在房里做什么？”

　　她哪有躲在房里，只是不想见他而已。

　　伊人没回答，拉了拉肖瑾瑜手中的雪纸，抬头牲畜无害地模样，让他心中不觉一动：“我看看？”

　　肖瑾瑜将雪纸紧紧地拽在手里，笑道：“别闹，这是皇上让肖西凡拿过来的，不能有一点闪失。”言语中虽有笑意，却已然没有了信赖。

　　不过几张纸而已，哪有那么珍贵。

　　伊人这辈子奇珍异宝见得也不少，雪纸难得，可还抵不上薇灵白玉簪、青龙夜明珠，还有当初云溪进门时的宝贝。他护得那么紧，好似只是不想让她染指。

　　于是微微缩了缩手指，却没料到雪纸纸张细腻而薄：“刺啦”一声，一张已经粘着她的手指撕成了两半。

　　伊人刹那间一惊：这丫的也太脆弱了吧！

　　虽只是一张，可她已然看到肖瑾瑜脸上细微的变化，没有向和她发怒的意思，却带着半点疏离。

　　伊人想说，纸还够不够，不够的话让老爹去想办法，肖瑾瑜却已经抱起了纸，说了句没事，直奔书房。

　　向东还在一侧呢，肖瑾瑜一走，向东便走了过来，悄悄道：“要出事！”

　　伊人不知道要出什么事，还以为，是自己不小心撕了纸肖瑾瑜会不高兴，这也怪不得他，可心里就是委屈。

　　原先被人视若珍宝，却突然间弃若敝履，那种从天上掉到地上的感觉，比原本就在地上要难过几千倍。

　　伊人搓了搓手，说道：“没事。”

　　反正这一切都是假的，能出什么事？肖西凡拿来三卷纸，只要两幅画，又能有什么事？

　　于是负手踱步出厅堂，却又不知不觉走到了书房。

　　肖瑾瑜已经伏在案边。

　　这几日他一直在书房，伊人从不知他有那么多画要做，靠在墙边想了想，似乎他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反正他有云溪，还有一干无所不能的手下，他有自己的运筹帷幄，还有谋划多的是完美计划。

　　而她，不过是个多余的而已。

　　过了片刻，云溪从雅岚轩婷婷袅袅地走来，看见伊人，便停下脚步。

　　两两相对，在寒风之中，只有冷硝烟，没有热摩擦。

　　伊人原本是并不怎么厌恶云溪的，而今已被不知名的情绪所笼罩。向来以前是以为那个被羡慕的人是自己，角色置换，心中才愈发愤怒。

　　“很生气？”云溪先开口，如这天里的冷风，带着一点不屑和轻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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