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溪快速走了几步，擦过肖瑾瑜的肩，走到前头，回眸深深看了一眼。她知道已经不再适合问肖瑾瑜了，玄天夜色下的青色身影越来越远，直至消失。

　　他便蹙眉叹了一声，伊儿，若不是你，我又如何如此两难。

　　想留，怕生死，想走，怕伤害。

　　伊人便随着他的叹气也叹了一口，悠悠的，缓缓的，差点儿让肖瑾瑜以为她一直都醒着。

　　于是加快脚步回府，将她抱回了醉翁亭。

　　醉翁亭的烛火又亮起，掖好被子，打了盆热水，替她拭了满脸的酒气，看她闭眸不安的容颜，还有一声沉沉的呼吸。

　　醉意中的伊人知道，肖瑾瑜就在身边，可怎么也睁不开眼。

　　想问问什么是真什么是假，只怕让一切更加尴尬。

　　她一直没敢告诉他，她相信超越生死的爱情，却不相信超越生不如死的爱情。

　　可惜她什么都不知晓，亦不知晓对面雅岚轩里碧衣女子为何救她护她，梦里还一直问肖瑾瑜为什么骗她。

　　还没有问到答案肖瑾瑜就走了，想拽拽不住，恍若指间沙，缝中时光流逝，是好年华里的那个如松如竹的他，还是彼端高雅如金色曼陀罗的他。

　　肖瑾瑜一直坐在榻边，看她忽而蹙眉忽而笑，便知道她在做梦，梦里一定是有他的吧？于是嘴角浮起一丝微笑，独愿她安好。

　　直到她沉入梦中安睡不再辗转，方才小心翼翼地离去，灭了烛火关上门，不是往卧房，却是往书房。

　　他欠她十本画，还需补上。

　　长夜靡靡，有人醉卧床榻不省人事，有人鼻青脸肿不知生死，却还有人伏在案头奋笔疾书。

　　等到第二日早上伊人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痛欲裂，独独记得自己跟着陆寻风去酒肆喝酒，至于后来怎么了，她什么都记不起来。

　　好好地躺在榻上，就说明昨夜相安无事，伊人下了床，嘀咕了一声那“明天”后劲好生厉害，却也还不至于到老者所说的见不着太阳，一开房门，顿时惊讶。

　　确实不见明天的阳光，天边雾霭沉沉黑云压境，似是要下雨了。

　　府内安静，对面雅岚轩的门是关着的，伊人的脑海中浮现昨夜未醉前的场面，心头便似有苦水翻了上来，愤愤地咬了咬牙，转身，去了陆寻风那里。

　　昨天跟陆寻风在一起，想必要回来，那也是跟陆寻风回来的。

　　可她到了陆寻风的门前顿时就站住了，里边儿隐隐有呻|吟，就好似被人狂打了一顿，听起来挺疼的。

　　她便想，难道是昨晚喝多了回府路上摔了个大跟头？于是便推门进去，在看到陆寻风的那一刹那如遭雷劈！

　　她一点儿都不记得昨晚有人打劫或是围殴他们，为什么眼前此人眼圈黝黑满脸淤青，鼻子上的血刚止住，原本还算干净俊秀的小生变成了这副邋遢窘迫的模样！

　　朝着床榻走了几步，陆寻风一看是伊人，立马掀起被子就钻了进去：“王妃别打我！不，别打脸！”

　　伊人揉了揉自己的脸，看着就好疼。

　　“你这是怎么了？”不让靠近，便抽了根凳子坐在离门不远处，陆寻风将被子稍稍往下一拉，露出一只眼珠子，看伊人不靠近，这才把蒙在头上的被子拉了下来。

　　一言难尽啊！

　　那张跟花猫似的脸上顿时露出惋惜之色，惋惜的是没套出伊人的话，反而被暴打了一顿，伊人却不知，还以为他是因自己破相而暗自神伤。

　　还想安慰几句，可看镜中自己完好无损，便觉得这才是最大的嘲讽。

　　陆寻风心存疑惑，当时他是清醒的，似乎是被什么袭击了，才导致一时间昏迷过去，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伊人的眼神也跟了过去。

　　陆寻风突然展开笑颜，虽然如今他笑得比戏里黄泉路上的小鬼还要狰狞。

　　伊人皱着眉头倒吸了一口气，继而又身上揉了揉自己嘴角两侧。看看这是谁下的手，怎么能这么狠心呢？虽然陆寻风不是个好货色，可是既然揍了，怎么就不揍死算了呢？

　　心中腹诽，面上含笑，听得陆寻风道：“没什么，昨夜喝大发了回来时摔了一跤。”

　　这哪是摔一跤，得从酒肆一路摔到世子府才能有如此杰作，伊人也不戳穿，既然他说没事，那就没事好了。

　　告辞离开，一个人荡在世子府里，却不知不觉荡去了东边。

　　东边，那里有文曲星，还有书房。

　　书房里有人，肖瑾瑜坐在那里执着笔神色认真，伊人便心中一痛，料想昨夜能回来定有肖瑾瑜的手笔，想上前问问，却又看见肖瑾瑜身边碧色青衣的绝美女子挽着袖子静静研磨。

　　云溪在那里，还是当初那般唯独对肖瑾瑜才有的温柔神色，不同的却是，肖瑾瑜对她不再是爱理不理。

　　她咬了咬唇，只觉得心口被利刀狠狠一扎，而后裂开了一道缝隙，渐渐碎成两半。

　　她听闻书房里的女子轻声细语地问道：“你就不怕被她看见了？”

　　肖瑾瑜抬头与她温情对视：“无妨，那酒劲，得昏睡到晚上。”

　　伊人掖在墙角垂下眼眸用指甲挠了挠墙上的灰：肖瑾瑜，你以前，都是装的吗？装得那么好，为何我却没想到，二十四年在肖恒的眼皮子底下藏起野心和城府，同一般世家子弟一样纨绔，演技堪比梨园戏子，何况区区只是一个心思单纯的我？因为太相信，还是因为太浅薄？

　　她默默地转身，相信你，因为知道自己喜欢你。

　　喜欢是个无理由的词，哪一天淡泊了死心了他回到西怀了，大抵还会双手作揖浅浅躬身却又疏离地说一句：“多谢伊姑娘相助。”这才是世上最残忍的事。

　　还好，她不是个太坚持的人。

　　步伐沉沉，和阴暗的天色一样抑郁，她不知，离去的片刻，书房有人轻抬眼眸，无奈地叹气。

　　云溪听得叹气停下手，看他笔下的小人栩栩如生，那是他欠她的，心中便也有些许无奈：“我先走了，这几日太反常，绿檀会怀疑。”

　　肖瑾瑜点头，不语。

　　没走两步，遇见猪头似的陆寻风，靠着墙角摇着折扇，猪八戒装酷，让人想吐。

　　云溪连余光都不曾瞥到他，直径向前，却被扇子挡了回来。

　　“云溪，咱俩好歹共事一场，你没必要见着我就黑着脸走吧？”他言语中多有挑逗，原本云溪就不待见，如今那张鬼脸更是让她不想回头。

　　“让开！”冷言冷语，神情厌恶。

　　“这么讨厌我，也得给我个理由先？”

　　云溪转过头，看他那张被伊人打成猪头的脸，恨不得再补上一拳，却又不能这么做，冷笑道：“我有洁癖！”言下之意那脸太脏了。

　　陆寻风瞧她那副样子就知道云溪冷美人之名非假，立刻也正经了起来：“昨晚是谁带打晕我，又是谁带我回来的？”

　　云溪淡淡嗤鼻：“被打成这个鬼样，还好意思说跟我共事？还不如绿檀呢。”

　　转身就走，又加了一句：“我要是不早些发现，你早就死在就在酒肆里了。不过死在酒肆里，也比死在歌坊里好，是吧？”

　　云溪一走，陆寻风又撑开了他的扇子，他总觉得这几日肖瑾瑜对云溪的态度有些与众不同，但更不同的，是伊人。哭，为什么会哭？流连花丛中的陆寻风其他不知晓，独独知晓，让女人伤心落泪的，无非情之一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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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人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

　　于是她一声不吭回了夏家，夏家不是她家，所以没过两天，带着一波丫鬟婆子回了柳雨巷，就连王氏也跟了去，以免被人怀疑。

　　而柳雨巷的伊家哪有那么多屋子，索性都住在隔壁死了的刘老汉院子里。

　　彼时伊肃正躺在睡椅上哼着小曲啃着面饼，一点儿都不知道此刻他女儿难过到想要跳崖的心情。

　　其实不过是，据说跳崖不是拾到武林秘籍或者千年宝藏，那就能遇到绝色美男千古佳人，怎么着遇上一个更出挑的男子，都比吊死在肖瑾瑜这一棵树上要好。

　　如此一想，便觉得天更蓝了云更白了水更清了，一切都是骗人的，因为要下雨了。

　　伊肃准备收椅子进屋了，看见沉着脸色跟木偶人似的一步一步讷讷进门的伊人。

　　伊肃难以置信的擦了擦眼，觉得自家那个活泼乐观的女儿可能被什么东西附体了，一下子都深沉系了，便上前，弯下头抬起头，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伊人鼓着腮帮子不语，伊肃就急了。

　　“老爹告诉你，谁欺负你了，咱就欺负回去！谁让你不爽了，咱就让他更加的不爽！这么沉着脸啥意思？不要把你最负面的情绪给你最亲近的人，打回去是最能让自己开心的办法！”

　　王阿旺还在收衣服呢，顿时回头附合：“老大，你知道为啥伊儿人一直嫁不出门吗？人姑娘都是文文静静，温温柔柔的，以前巷头的老丁家来提亲，站在门口一听你这番话，直接吓的屁滚尿流逃回去了！”

　　伊肃直起背：“是吗？”那不过是因为他伊肃的女儿他们高攀不起罢了！

　　伊人这下子更委屈了，咧了咧嘴，想哭，又突然吸了吸鼻子，伊肃以为她想明白了，却不料她揉了揉肚子道：“饿了……”

　　天际的黑云如浪花一层一层叠了上来，原本是中午，一时间恍若黑夜，巷外的行人回家了，隔壁家开始关门了。

　　山雨欲来，不平静。

　　伊肃看了看天，将伊人拽进了屋里：“等着，老爹给你去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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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怀逸王世子府里，肖瑾瑜眼看是一场瓢泼大雨，左等右等伊人不来，微微叹了口气，又执起笔。

　　向东说，伊人回家了，于是便放下心来，听被风吹得“吱呀”想的门窗，还有掀起桌上洁白的宣纸的半边角落。

　　深秋初冬，竟会有这般大的雨，似洪涛滚滚字天际到地面，将一整个秋的积雨全部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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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来咯！”伊肃端着热气腾腾的面放到伊人面前，也不关她现在是开心还是难过，拿着勺子筷子滔滔不绝：“这是我新做出来的，你尝尝，咸淡怎么样？”

　　外面凄冷的雨飘摇，屋内满满的都是伊肃的父爱。

　　伊人不拂他好意，心里也知，伊肃多了解她，从那天和肖瑾瑜走前那个无奈的眼神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做得最大的错事就是将伊人弄进了世子府，心里多少有点愧疚。

　　肖瑾瑜那样的人，处处将自己打点的很好，着实不需要他花费心思，若非自己好管闲事，何必搭上女儿。

　　何况他那样天纵绝艳，而伊人，这些年身边都是什么歪瓜裂枣，不动心都难。

　　如今她这般失魂落魄回家找他，定是肖瑾瑜那小子做了什么事伤了她，伊肃一想便知，只是不愿说破。

　　别人看来伊人迷糊浑噩，唯有他知，自家女儿聪明伶俐，只是将自己包裹在一件不起眼的外衣里，以此寻求自己的宁静。

　　她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也不愿知道太多，一旦知道的多了，世界就不再单纯。

　　若说错，不过是错在，她遇上了肖瑾瑜。

　　伊人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才吃一口，就被冲上来的热气给呛住了，顿时附在一边猛咳起来。

　　伊肃拍着她的背叹气：“你看你，又没人跟你抢，这么急吼吼的干嘛？”

　　伊人本就委屈，哑着喉咙道：“我倒是想有人跟我抢，可是谁乐意啊，早就被我吓跑了，也就只有老爹你了。”

　　“既然没有愿意和你抢，你又何必觉得别人想要跟你抢呢？”

　　伊人一蹙眉，伊肃说得不是面，而是人。

　　云溪么？是她误以为云溪要和她抢么？可那是肖瑾瑜亲口说的，她如何不信？

　　“抢不过呢？”伊人顺了气，长长地叹了一口：“老爹你看你的面，又白又软入口有韧性，这要是端到外面，一定会有人闻香而来，方圆百里，还有谁比得上你的手艺？换做是人，也一样，比不过，拿什么抢？”

　　当才、貌、身份、后盾都集中在一个女子身上时，伊人她觉得自己又如何去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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