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格外的乖巧,亲自送了楚昭临去大朝门,我想周围一定有很多人,但楚昭临半点都不避讳,把我抱在怀里许久才松开。
他走的第一天夜里,我摸索着把东西都收拾好,不需要太多,只要一笔能够支付我回到长安的钱财就可,我拿了一串珍珠手链,那是楚昭临给我的,他给我的东西都是极好的,这串珍珠手链也是,我把它戴在手上。
第二天白日,我喝了药,特意打发了玉湖,叫了两个小宫女扶我去御花园走走,那是给宫人们离开的地方,只要有信物就可以出去。
夜里,我借口要早睡,把人都打发了出去,把自己准备好的衣服拿出来摸索着穿好。
楚昭临给我的衣服都太过华丽,这套衣服,还是我千辛万苦磨着他给我做的,是寻常进贡的衣料,应该并不算是起眼的,穿戴好,拿了遮脸的斗笠,又拿上了楚昭临的玉佩,我从窗户翻了出去。
我探过玉湖的口风,自我看不见之后,听力格外的敏锐,楚昭临担心禁军巡夜的声音扰了我睡觉,特意嘱咐他们不要来这边,这给了我机会。
趁着夜色,我来到御花园,看不见的好处只怕现在就很明显了,御花园有多可怕我不知道,我只能看见黑色,无边无际的漆黑。
顺着那条路走到御花园的边缘,在假山洞里待着,外面有了声音,该是天要亮了,我走着出去,我腿疼难忍,只能扶着沿路的宫墙,反倒让人不知道我看不见的事。
应该无人跟着我,应该没事。
我似乎过了一个门洞,有人拦住我,“哪个宫的?”
我把楚昭临的玉佩拿出来,他们立马让开了:“贵人恕罪,奴才有眼不识泰山。”
我忍着腿疼出来,走了不远,就撞在别人身上了。
“没长眼睛啊。”
那人呵斥了我一声也就走了,我出来,我竟然真的出来,我忙四处找可以扶的东西,触到街边的店铺,顺着台阶走了好久,应该离宫门很远很远了,我停下来歇气。
我身边有人大声问道:“送去大顺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没有?”
大顺?他们要去大顺,我忙站起来,拉到说话那人,费力的说道:“公子......要...去...大顺?”
“是啊,怎么了?”
我把已经拆分了的珍珠拿出来一颗:“可否......稍......我......一程。”
那人把我珍珠拿过去,好久才说话:“有钱就好说,上车吧。”
我随着他的步子去车上,他似乎知道我看不见,上车的时候还好心扶了我一把。
马车很快就动了,出去,只要出了洛阳,那我就成功了,即便是死,我也要死在回大顺的路上。
马车起初走得很快,后来慢了下来,这是到城门了,可是为何会这么慢?
车门猛然被人拉开,那人一声惊叫,我被人蛮横的拉了出去,直接跌在地上。
“为何要走?”
这个阴沉的声音,楚昭临?他为何会在?他不是去皇陵了吗?为何他找到我。
我慌张的躲开,却被他一把抓了起来,丢上了一个马背,他坐了上来,扬鞭策马狂奔,我趴在马背上,被颠的五脏六腑都是疼的,只觉得胆汁都要吐出来了。
他在惩罚我,折磨我,报复我。
因为我让他生气了。
该是到了楚宫,楚昭临把我扔了下来,我砸在地砖上,摔得手脚又疼又麻,楚昭临一路拖着我回关雎宫,一路上我跌跌撞撞,伤了不少地方。
他把我扔在关雎宫的地上,一巴掌打在我脸上,我能感觉自己嘴里漫起腥甜。
他又怒又气:“为了赶快回来见你,为了给你一个惊喜,我特意连夜快马加鞭赶回来,而你,竟然要走,当真是有惊无喜。散心是假,认路是真,温柔相待是假,骗我信任拿我玉佩是真,我竟忘了,你舒华公主最会逢场作戏。”
他强忍着哭意骂道:“我竟然傻到这个地步,真以为你愿意留下,以为你只是不习惯我的亲密,我忍着,把自己所有的好东西都给你,把我能做的都为你做了,把我毕生的温柔和耐心都给你了,你为何还要走?”
最后这一句,他是嘶吼出来的,满满的都是不甘和悲哀。
我忍者嗓子的疼痛,费力的说道:“因为......我......是大......大顺......舒华公主,不是......你......养在......金丝笼......里的......废人。”
下巴被他大力捏住,他似乎想要我的下巴捏碎,“舒华公主?好好好。朕情愿为你遮风挡雨,让你无忧无虑的成为楚国最尊贵的女人,你不稀罕,屡次拒绝,朕的耐心,没那么好。你要去做大顺的舒华公主,那好,我倒要看看,大顺的舒华公主,怎样在我楚宫狼狈的活着。”
他把我扔在地上,大吼道:“来人,扒去她的绫罗绸缎,换上最薄的布衣。”
他揪住我的头发,满是森然的味道:“只要你从这里爬到楚宫大门,我就让你走。”
很快有人进来,将我身上的衣服尽数扯去,只给我穿了一件带着怪味的布衣,脚上厚厚的棉鞋也被拿去,还把我的袜子拿走,只给了我一双草鞋,头上的饰物尽数拿去,长发披散下来。
“爬啊,你不是要做大顺的舒华公主吗?只要你爬出去,我就放你走,让人送你到长安城外。”
此生,我只跪过三个人----皇太后、明帝、母后,但此刻,只要能回去,身份、尊严我统统可以不要,我爬在地上,爬出门。
外面正是大雪纷飞,坚硬的地砖寒气入骨,地上还有雪花,这样重的寒气,对我的腿伤而言,无异于雪上加霜,我的骨头麻了,皮肉破了,双脚冻得没有半点知觉,十指磨破了皮。
我看不见周围有多少人对我指指点点,但我能听见他们吃嗤笑声,他们不屑。
“大顺舒华公主又如何,还不是在我楚宫伏地跪爬。”
“有福不知享,皇上那样待她,不识抬举。”
“又盲又瞎,还在楚宫待了这么久,一女侍二夫,即便她回去了,也没有半点用处,只怕明帝不会在管她,她那个驸马也不会再要她了。”
“废人一个,去哪都只是碍眼的货。”
这么多年来,若说我在不断的打压和失去中学到最多的,只怕就是忍,忍下自己的悲痛、委屈、不甘还有愤怒。
我一路爬过去,一路有人嘲笑,在我手掌和膝盖皮肉烂完的时候,我终于到了楚宫大门,我已经站不起来了。
我此生从未如此狼狈,如同奴隶,坐在大雪之中。
有脚步声渐近,是楚昭临的声音:“告诉我,你为何执意要回去,除了你的身份,还有什么理由?”
“我......不回......去,云欢......就要......替......我抗......下......罪名了。”
楚昭临慢悠悠的开口:“云欢,云欢,夏千昭,你的眼里心里,为何只有云欢一个男人?我哪一点比不上他了。”
对他,我曾动心过,但只是曾经的曾经,两年前,他在牧州揽着我看遍万家灯火的雪夜,那是我这辈子都不敢也不想忘掉的美好,可是我们注定走不到一起,就如同日月不能共同升空,我和他,一开始就是擦肩而过。
楚昭临的确让人送我回去,一辆板车,没有遮雪遮风的东西,只有半车干草,一路急奔,没有半刻停歇,饿了吃冰凉坚硬的窝头,渴了吃雪,我窝在干草之中也无济于事,太冷了,后来,我什么感觉都没有了。
走了该是五天或者是七天,我听到了熟悉的声音,闻到了熟悉的味道,我浑身上下每一个地方都在告诉我。
长安到了。
我被拉下车丢在地上,手脚早已被冻的僵硬,我感受不到任何热气。
“皇上说了,只送你到长安城外,这里就是城门,能不能走到皇宫或者回到公主府,就要看舒华公主自己的本事了,皇上还说,请舒华公主早做准备,楚国已与蛮国联盟,开春,发兵大顺。”
那人驾车离开,我在地上趴了许久,无人扶我起来,也是,我这副样子,谁会来我面前。
人啊,果然是只看外表的。
若我一身华服跌在地上,谁会不来扶我一把。
我强撑着站起来,往城门口摸索着过去,守卫并没有为难我,我也没什么好搜的。
“又来一个要饭的叫花子。”
叫花子?呵,只怕我现在着实狼狈不堪,否则,如何会被人说成是叫花子。
长安街的尽头,就是皇宫,街头卖包子的店还有热腾腾的包子香味,该是早晨,今日还未停朝,还在上早朝。
我一路摸索着过去,难免会被人嫌弃,有人骂我,有人把我推在地上,我一次次的爬起来,往哪个方向继续走,腿似乎已经不是我的了,我没有任何知觉,我不知道它为何还能支撑我一步一步往长安街尽头挪去。
有调皮的小孩围着我唱顺口编的小曲,还有吆喝着让我别挡路的车夫,更有对我谩骂不止的老妇。
但这一切都让我高兴,因为这是长安,这里有我爱的人,也有爱我的人,有我要守护的人,也有守护我的人。
闹市的声音渐渐变小,我该是到了宫门口的空地上,我没有上前,这里是宫门,我若是轻易上前,只怕会被禁军拉下去打死,我就站在街头,只要有人出来,一定能看见我。
我站了许久,渐渐地,我站不住了,只能坐到地上,大雪在身边积攒了一圈。
此情此景,竟如此熟悉,去年,我与明帝争吵,他罚我在大雪中跪了两天两夜,伤了我一双腿,今日我依旧在大雪之中,只是不知,此次又是哪里会被伤。
圣言:‘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
我活了十八年,受了这么多的罪,这该是有多么大的大任要降到我身上啊。
宫门打开,似乎有人走着出来,我试着站起来,扶着膝盖,面朝宫门。好一会儿都没有声音,四周格外的安静。
我把自己眼睛上遮挡的布条拿走,睁开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把头发尽数拢到身后,费力的张开嗓子,用嘶哑难听的声音说道:“舒华......公主,在此。”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听到,但仅仅是这些动作,已经用光了我所有的力气,我倒在雪地里,陷在积雪之中。
有脚步声跑了过来,渐渐的,很多脚步声跑了过来,我被人从雪地里抱了起来,熟悉的味道,熟悉的怀抱。
“小千,真的是你吗?”
是我,自然是我,可我已经没力气了,心中一松,我彻底晕了过去。
在梦里,我依旧记得,我回来了。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但周围很暖,很熟悉的暖,我没有防备,没有不安,我将自己彻底放松,任凭这一片温暖将我尽数包围。
在梦里,我见到了母后,也见到了幼时的自己。
精致的阁楼,绝妙的风景,我拿着笔认认真真的描红写字,母后坐在我旁边,轻轻的给我扇风去暑气。
我的手很疼,委屈的把笔扔在地上,“我不要练字,我想去玩。”
母后没有露出半丝温柔之情,她看我的眼神很严厉,口气也很刻板:“你若是寻常女儿家,母后怎会如此逼你,要怪,只能怪你错生女儿身,把笔捡起来,今日不把这些写完,不许吃饭。”
我大哭起来,却无人来哄劝我,所有人都似乎没看见我哭一样,她们和母后一样冷漠的看着我。
有人把笔递在我手上,我擦干眼泪一看,是梁文墨笑眯眯的样子,而我,瞬间长大。
他身上还穿着廷尉丞的官服,手里抱着一垒公文,笑眯眯的看着我:“公主又在练字?已经写的很好了。”
“可我父皇觉得不好。”
梁文墨撇撇嘴:“臣看过其他几位公主写的,比你差上太多了。”
“可我母后说,我可以写得更好。”
梁文墨揉了揉我的头发:“你是你,你觉得好就可以了,管旁人做什么?日日练字,只会耽误你做其他事。”
他的笑意渐渐淡去,他也慢慢消失,我看着面前那几张写的极好的字,抓起来撕得粉碎,折断了自己最爱的狼毫笔,将砚台书本尽数扔进一旁的池塘里。
然后,是金晃晃的大殿,明帝牵着我站在大殿外面,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人。
“怕吗?”
“有父皇在,儿臣不怕。”
明帝握住我的肩:“你是女子,但在你踏入这道门之后,你就不再只是个女子,你是我大顺的舒华大公主,从今日起,你不在是你,你是万千黎民百姓,你的一言一行,都不在只为自己。”
我跟着明帝进去,周遭却变了,又成了幼时的样子。
中秋佳节,昌荣她们为我庆贺生辰,我们五人在御花园的池边坐下,看着又圆又大的月亮。明帝和母后过来,让我向月亮许一个愿望,我很高兴,想把心里藏了许久的愿望告诉月亮。
可是,母后说:“舒华,记住你的身份。”
她在提醒我,于是,我向月亮许愿,“愿,大顺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
母后很满意,纵然我说的很平常。
其实我很想告诉月亮,我的愿望是,“得一如意夫君,诞一双乖巧孩儿,男耕女织,茶话东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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