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的时候,不知是黑夜还是白天,眼睛是蒙着布条,手上也裹着布带,陷在软软的被窝里,被锁在一个温暖踏实的怀抱里。
我不过稍稍侧头,就被人轻轻握住手,“小千,你醒了。”
他的声音满是沙哑的疲惫,我探着手去触碰他的脸,却碰到许多扎手的胡茬,以及不似从前那般光滑的脸颊。
他轻轻的抱住我,动作小心,深怕弄疼我,我环住他的脖颈,藏在他肩窝无声的哭,我的肩上也湿了好大一块,彼此相拥,我万分安心。
是我先开口的,声音很小,嘶哑难听如同摩擦生锈的铜器,“我与康康...去城外...查看,她...骗我喝...了...有毒...的水,还把...我推下了...洪水里,我被...冲到楚...楚国,楚昭临...救了我,把我...带回了...楚宫,他...让我...做他的...贵妃,我...看不见,还是...哑巴,只能...假装...顺从,我取得了...他的信...任,也...激怒了...他,他让人送我回来。”
云欢满是哽咽:“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我抱住他哭出来:“他...看了我...的身子,亲了我,摸了我,对不起,我脏了。”
云欢把我抱在怀里,轻轻蹭着我的头,满是压抑的哭意:“不脏,不脏,别哭,都过去了,别哭。”
我觉得自己脏,我不敢去碰他,甚至不敢用力去抱他,我觉得自己背叛了他。云欢似乎知道我心里的隔阂,捧着我的脸吻下来,在我唇上细细辗转。
“小千,你看,你又是我的了,别哭。”
我不敢去回应他,害怕自己脏了的唇舌把他也弄脏。
云欢在我唇上辗转了许久许久,似乎要让我觉得自己依旧是他的,所有的地方都只有他的痕迹,我的哭声被他尽数吞咽,但脸颊却被他的泪水打湿。
他离开的时候,我的唇只是湿润,他很轻,并未弄疼我,与我抵额相靠,把我小心环在怀里,我所能感觉到的地方,只有属于他的气息。
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相拥,感受彼此的心跳与温暖,不管离开多久,他的气息,他的怀抱,他的味道,他的体温,永远都是我最熟悉也最能让我安心的东西,时间不可冲淡的熟悉。
门外有脚步声停住,云欢这才小心翼翼的放开我,将我哭湿的布条拿走,另外给我换了一条。
有人进来,听脚步声是王嬷嬷,她哭着说道:“嬷嬷做了公主最喜欢的粥,公主吃一点,啊。”
云欢小心的扶我起来,仔细的喂给我,温暖香甜的味道划过我有些疼痛的嗓子,我的肚子似乎感觉到了有美食的进入,欢快的低吼着,我的确饿的厉害。
吃完之后,又是一阵脚步声,听起来很着急,熟悉又陌生的气味靠近,我心中一酸差点哭出来。
明帝的声音是我从未听过的着急:“如何了?快看看。”
云欢扶着我躺下,有太医过来给我看,我听见明帝问云欢我怎么了,云欢把我告诉他的说了,不过隐去了楚昭临让我做贵妃的事,只说是楚昭临救了我。
明帝是知道楚昭临对我的心思的,我想即便云欢不说,他也是能够猜到。
秦章说道:“皇上,公主的嗓子,是被人用毒药伤了,故而不能发声,只是已经被人调理过了,继续调理是可以说话的,头部受过重创,脑子里有淤血这才看不见,只是耽误了些日子,调理起来有些麻烦,手脚被冻伤,体内积攒了寒气,需日日药浴。”
被子被人拉了拉,是明帝指尖的味道:“快去准备,需要什么药材就去国库取。”
“是。”
有人离开,我摸索着拉到明帝的袖子,“父皇,楚国......和蛮......国......联盟,开春......发兵......大顺。”
就这几个字,我说的格外费力气,明帝拍拍我的手:“父皇知道,你好生养着。”
王嬷嬷为我轻巧的擦脸擦手,我听见明帝在和云欢说话,似乎是让他照顾好我,然后明帝就走了,王嬷嬷重新为我上了药,我想我的膝盖和手脚一定烂了,被冻僵的时候没什么感觉,但此刻,如万蚁蚀骨般的疼。
上好药,云欢让人都出去,他依旧躺下来抱着我。我就是这样,没有能够让我依靠的地方,无论受多大的苦,我都不会吭一声,可现在云欢就在我身边,我在他怀里不停地哭,为伤口疼哭,为我成了这副样子哭,也为终于回到他身边哭。
他很有耐心,温柔的揉着我的头发,嘴里不停的说着情话,在他的安抚下,我对疼痛渐渐麻木,似乎也没有那么疼,一颗心也安静下来,此刻他在就好,只要他在,天塌地陷我都不怕。
喝了药,我的情绪也好了许多,云欢依旧抱着我。他说:“那日,盈风快马来告诉我,你不见了,我带人慌忙回去。找遍济州城每一个角落,却都没有你的影子,他们说,看见康康与你一同出的城,我们去找,在路边发现昏迷的康康,她说,她被人打晕了,不知道你去了哪里,我想定是宁王府抓走了你。
把济州的事都扔给了乐言青,我和闵书赶往定州,找遍了宁王府,抓了宁王府许多人,他们都说不知道你在何处,整整十天,没有你的半点风声,为了不让局势混乱,我们谎称你已经回了长安,留下闵书警惕定州,我快马赶回告诉皇上。
皇上说,一旦你出事的消息散开,大顺也就要乱了,他让我谎称你病了,然后让很多人暗地里去找,可是都没有你的消息。燕追兵败,禹王对大顺磨刀霍霍,楚国列兵边疆,匈奴蠢蠢欲动,一件件,一桩桩,许多朝臣问我,你何时病好,让你快些拿个主意,小千,我们一群男人,竟也离不开你。”
我环住他的腰身,费力的开口:“我......要杀......了康康。”
云欢点点头:“我来动手。”
我没有跟云欢一起去,但玄月把当时的事情都告诉我了。
云欢把随他从漠北回来的侍卫都叫了过来,也叫来了康康,许多人都不清楚是为了什么。
云欢平静的说道:“康康姑娘曾救了我们大家,是我们大家的大恩人,她来到长安后,公主在衣食住行上从未慢待过她,公主是什么性子,我们大家都清楚,只要对她好的人,她都不会防备,但也是这样,才会让人对她下手。”
他称呼她康康姑娘,这样陌生的称呼,让许多人惊讶和不解,而康康却十分平静,似乎早已经有了准备。
云欢看着她,重提当时:“济州时,你们之中好些人,都与我去了长河大坝,剩下的人,也被公主安排去帮忙救灾,陪在公主身边的,只有康康姑娘,当时长河大坝已毁,大水肆虐,公主与她去城外查看。”
说到这里,云欢没有再说话,顿了一会儿才说道:“康康,那日的事,你还不实话实说吗?”
康康看着他满眼的哀戚:“说什么?她杀了那么多人,那么多百姓因她而死,那么多的地方因为她的到来布满腥风血雨,她是罪人,我不过是让她早些去赎罪。”
韩集头一个忍不住想要动手,却生生被人拉住。
云欢点点头:“你不说,那我说,你在水里放了毒药,骗她是提神的药物,伤了她的嗓子,推她入水,害她眼盲,让她吃尽苦头,赎罪?我告诉你,她不是为了自己背负,她身上压着的,是大顺数百万百姓的命。”
玄月说,其实很多人都不理解我为何要在并州杀那么多人,不理解我为何执意炸开长河大坝,甚至不理解,我为何要与夏友明抢那个位置。
但那天,云欢把他们所有的不理解,都替我说了。
“抛去女儿之身,哪个皇室子弟比得上你们公主?谁能做到她那一步?朝堂百官,为何不去拥护宁王府的公子,反而一心支持她,她是女子,她才十八岁,她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年轻,可她所承受的痛苦你们还没有承受,为了不让你们枉送性命,她让你们去做的每一件事,无不是几番思量,她顾得,是你们的身家性命,不是你们的喜怒哀乐。”
“宁王府不臣之心日显,若不压制,太祖晚年的夺嫡之乱又将重演,南有蛮国磨刀霍霍,东有楚国虎视眈眈,北有匈奴蠢蠢欲动,大顺经不起内乱,一次也经不起,并州上下官员,早已被宁王府收拢人心,林氏一族更是公开发难,若不辣手压制,你们以为,并州那些官员会那么容易就投诚吗?”
“宁王府的兵力强盛,十万兵马足矣对抗朝廷十五万精兵,若是不将并州镇住,宁王府的兵力,就是二十万,虽然没有并州的兵力,宁王府只有十五万的兵马,但朝廷去哪里调派大军来阻止宁王?炸开长河大坝,的确死了很多人,但比起大顺因内乱而死的人,那只是很少很少的一部分。”
“你们怜悯那些无辜受灾的百姓,怜悯那些家破人亡的流民,难道她不怜悯吗?她宁愿背负千古骂名,宁愿受着文人墨客唇舌刀剑,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们,若不是她出事,不会像现在这么乱,今天的一切乱象,都是可以避免的,但就是因为她出事,就是因为,康康,你,害了她,你坏了她所有的计划,才会造成现在这副模样。”
其实,云欢并没有夸大其词,炸开长河大坝之后该如何善后,该如何避免大坝进一步坍塌造成重灾,我都想好了,我出城去看,就是想知道,是不是到了炸山堵坝的时候。
可惜,我出事了,才会让长河大坝在接连几日的大雨之中尽数坍塌,才会导致长河改道,水淹楚顺,才会让大顺一片狼藉,惹得外敌虎视眈眈。
玄月告诉我,云欢说完之后,所有人都沉默了,我的伤势如何,他们都知道,我如何狼狈如同乞丐,他们也知道。
云欢说:“你自我了断吧。”
他给了康康一把剑,在离开时被康康叫住,康康朝他哭喊:“我就不该救你,不该随你回来。”
她的确不该随他回来,她是属于草原的女儿,属于干净的蓝天白云草场,而我和云欢,注定要陷在中原列国的权谋泥沼不可脱身,她想要保持清高,却被我们连累,失了清白,伤了真心,丢了性命。
我不知道康康是抱着怎样的心情自杀的,但被自己倾心所爱的男人推向死亡,该是绝望至极,怨恨至极吧。
伤身之苦,我受了,那虐心之苦,就叫她好好尝尝。
因为她,我在晋州被人无数次误解,因为她,我和云欢差点劳燕分飞,因为她,我差点此生都被困在楚宫,也因为她,给我留下了天大的麻烦。
听玄月说,康康自杀之后,云欢把康康为他做的衣服盖在了她的身上,让人一同安葬。
新衣还主,自此两清。
这么多年,我能在尔虞我诈中活下来,不仅靠脑子,还靠我的直觉,第一眼看见康康,我就不喜欢她,无乱如何都不喜欢。若说一开始,她只是想留下来,我可以假装不知道。
但是,她动了不该动的心思,我的人,不许任何人染指。
后来,那些侍卫都来我的房间外跪着,我让玄月给他们传话:“准备御敌。”
一直以来,康康四处说我的坏话,让他们对我不停的误解,现在云欢把话都说明白了,他们也看清了康康的目的,我也不必再去费心解释什么。
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冷眼旁观,这次,是我和楚昭临之间的对决,以天下为棋盘,大顺与楚国之间的对决,蛮国和匈奴,只不过是我们手里的棋子。
云欢为我代笔,书写上奏明帝的奏折。
“一重,激兵,各级将士,按军功行赏,军功卓著者,上可封公侯子爵,下可赏金银田地,可世袭三代,享朝廷俸禄。二重,封将,陈庆英升为镇北大将军,可调度晋蔡许三州兵马;颜玉清升为镇南大将军,可调度安平谷青四州兵马;颜顾升定安候,可调度与楚国接壤的四州十七郡兵马。三重,平内乱,闵书带兵,助梁文墨平定钦州郡尉内乱。四重,安民,并州郡守肖安、济州郡尉乐言青、定州郡守刘子健迅速善后。”
云欢一天一夜都没有回来,我一直在等消息,还有十天就是除夕,本该停朝封印的日子,却因为外敌当前,百官不眠不休共商对策。
我困得不行,靠在引枕上几次都差点睡过去,最后实在撑不住了,思绪一松,便什么都不知道。
身边的人动了动,我一下子惊醒,云欢的呼吸喷在我脸上,他睡得很熟,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回来的,胳膊就搭在我身上,身上的朝服也还没有脱,看样子是累坏了。
我喜欢靠在他怀里,抱住他的腰身,就如同抱住了一切。
他动了动,声音干涩嘶哑:“小千,你的奏折,皇上都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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