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机已到，断不能再有丝毫迟疑。

　　如若衔接不上，那便是阿福的失误了。

　　屏气，手指按着心中所想凝聚力道，霎那间，琴声便将那一瞬的停顿给覆盖了过去。

　　端坐于凹洞里正注视着阿福的那人听到阿福奏响的第一个音，就察觉到了不对。

　　而一旁的傅子槿也几乎是同时发现了阿福指法的不同之处。

　　这不单单是《琵琶行》！

　　很快，大屋里所有懂琴艺的人都察觉到了异样。

　　从未有人敢如此大改考官给出的琴谱，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女子竟敢这般作为，简直不知是该说她大胆还是愚笨了！

　　可此刻凹洞里的那名从始至终都在注视着阿福的男子，不过片刻之间，看着阿福已然将精神都凝聚在了指尖，多日来的担忧此刻放下了不少。

　　阿福，最难的琴艺，你是必过无疑了。

　　傅子槿听到这里，也摸清楚了阿福的意图，是啊，考官只给了琴谱，并非下了命令说务必一丝不动的弹奏出来。

　　而傅子槿虽觉自己刚刚已然发挥出了往日的水准，将曲子的精髓魂魄都弹奏出来了，可相比于阿福的变通，她自认还是输了一筹。

　　傅子槿再看向阿福的眼神里闪过一抹不甘，却又一瞬间释怀了。

　　是啊。

　　阿福可是那个世界的人。

　　那个世界的，就应是这般厉害。

　　可阿福身后的古婉言和凌月蓉可不这么想，此刻看向阿福的目光里，满满的都是妒恨。

　　傅子槿的琴技她们心服口服，可这杨瑞福弹奏的却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耍小聪明来博取考官的注意真是可耻！

　　属于她这部分的最后一个尾音落下，阿福停在琴上的手轻轻的按住了琴弦，掌心之下已是一抹细汗。

　　空气中出现了漫长的两秒停顿，之后，才听闻一阵仓促起头的琴声。

　　阿福扭头看向傅子槿，回以一笑。

　　自知自己是比不过这位，所以要想在傅子槿之后能让人注意到她，阿福也是大胆妄为一回了。

　　她刚刚弹奏的那段琵琶行的选段，主旋律虽几乎无差，可左手她即兴配了一段高山流水在里头。

　　杂糅之后的效果出奇的妙，没有弹错，几乎是很流畅的结合了。

　　阿福的心情依然澎湃不安，就这么呆呆的坐在椅子上直到大屋里的琴声终于歇了去。

　　在她之后也有很少数的一些人选择了像她这般运用别的曲子来烘托主曲，阿福听着和自己的暗中比较了一下，觉着还是自己的有些胜算。

　　毕竟她对琵琶行掌握的熟悉程度应是这里的很多人之上的。

　　如此这般，很快的她们就都起身列队准备离开了。

　　正当这走动的时候，阿福突然想到当她被傅子槿的琴声所吸引时，有一道目光提醒了她，这会儿趁着走动之际，阿福往刚刚察觉到的凹洞上看去。

　　只是那帘子遮得严实，她并不能如愿看到哪怕是一个身影的模样。

　　虽不知是哪位大人出手搭救，往后再遇见她也绝无可能认了出来，想到始终是亏欠了一番人情，阿福趁着无人注意之际，垂眸冲着那个凹洞的方向抱拳一敬，便快速的跟着队伍出了这座圆形大屋。

　　也只能是以此聊表谢意。

　　出来圆形大屋，果真是从那个口子那儿下了去，下边儿有一众将士在守着，和大殿里不是一个走道儿，从这个地方直接就将人往书院的门外引。

　　一路上，傅子槿没有回头来和阿福说话，阿福还正觉松了口气，谁知下一秒就听到了傅子槿那道清丽的声音：“午膳可有着落了？一道去迎仙楼用膳？”

　　“不了，和阿实回去吃，多谢好意。”阿福笑着回道。

　　“也罢，”傅子槿说道，“刚刚你那一段，很精彩。”

　　“谬赞了，只是借了傅姑娘的势头，恰好有感而发，若要寻个仔细的说法，还是傅姑娘的功劳。”阿福笑道。

　　“你这般托大我的作用可不妙，”傅子槿摇头道，“阿福，如今你是在何处下榻？”

　　“怎么？”阿福警惕了起来。

　　“京考之后，我们再谈谈罢。”傅子槿说道。

　　“又是说上回那件事？”阿福问道。

　　傅子槿点头。

　　唉，这姑娘看来是真的很执着这件事了。

　　“好吧，京考之后，咱们找个地方再谈谈罢，到时候我找你。”阿福说道。

　　她不能轻易的将自己的住处抖出来，尽管如若傅子槿派人尾随她兴许也能知道，但阿福不会亲口将她住在玄玉府上的事情说出来。

　　“好，一言为定。”傅子槿笑道。

　　“当然。”

　　二人说完悄悄话，书院门口也就到了。

　　还未踏出门去就能看到外头围了好几层的人。

　　被人盯着的滋味不是很好受，阿福尽量让队伍前边儿的人挡着自己走出了书院门口。

　　这才没走几步呢，就听到人群的一侧传来了呼喊她名字的声音。

　　“阿福，阿福——”秋实挤过人群，冲阿福招手喊道。

　　“阿实！”原来是阿实！

　　阿福笑着迎了上前：“走，咱们外头说话——”

　　说着便费劲儿的扒拉开人群往外挤去，接着上了一辆在书院旁招揽生意的马车，驱车直往六皇子府的那条街道上去。

　　“大致上就是这么一回事——”阿福简单的给秋实讲了讲自己今早的所见所闻所作所为，才长舒了一口气。

　　“看来应是没问题了。”秋实想了想，点头道。

　　“你就这么相信我超常发挥了？”阿福问道。

　　秋实笑了笑，神神秘秘的摇头道：“可不是信你，我是信阿于——”

　　“阿于？”阿福疑惑道，“关他什么——哦——那个暗中给了我一眼的人难道是他？”

　　“应是没错的，”秋实点头道，“今日一早他就穿着朝服出了门，可自来京考第一日宫里都规定是不上早朝的，那今日京城里最重要的，又是必须身穿朝服的场合，不用细想就知道是京考考场了。”

　　“天哪——”阿福眼睛都有些直了，“幸好我什么都不知道，若是知道他会在，可算是什么都憋不出来了。”

　　“我想这也是他为何不告知你的原因。”秋实说道。

　　“可我现在知道了，下午的考试……”下午考棋艺，这倒是不那么紧张。

　　“兴许他也就看一场，毕竟往年的京考每场的监考官都是不同的。”秋实示意阿福不用担心。

　　“想想也就弹琴是最可怕的，”阿福后知后觉的说道，“考了这个，其他的都觉得不是什么问题了。”

　　“话说得怎么满？”秋实笑道。

　　“欸——这可不是我自负，而是觉着如此惊险刺激又不拿手的一门我都拿下了，其他的我就不会太紧张啦。”

　　二人又说了一会儿话，才到达了目的地。

　　回府里吃过饭后，阿福躺在床上出神。

　　离下午的棋类考试还有些时间，这会儿也不急着出发。

　　就这么躺了一会儿，阿福就听到玄玉的声音由远及近。

　　“阿福呢？”玄玉问道。

　　“在里头。”正在外厅里擦着她的宝剑的秋实回了一声。

　　接着，听到几步有规律的脚步声，门“吱呀”一声就打开了来。

　　玄玉身上的朝服已然换去，此时身穿着家常棉袍袄子，朝床上的阿福看了一眼，才迈着步子朝阿福走了过去。

　　“这是怎么了？”玄玉问道。

　　阿福的目光依旧望着帐顶，嘴巴动了几下：“空空，空空空。”

　　玄玉轻勾唇角，在桌子旁坐了下来，旋即将手上的东西放了下，一一整理好：“那便起来，我替你填满它。”

　　“你又要作死？”阿福忍不住一记眼刀子就朝玄玉甩了过去。

　　只是这一眼看过去，却清晰的看到了玄玉正在摆弄着不知从何处寻来的象棋。

　　“起来，下棋。”玄玉说道。

　　阿福翻了个身，看了看玄玉，又看了看桌上的棋盘：“这时候了还下棋？你就不担心待会儿我全无精力去和别人比试？”

　　“你若是就这么去了，坐下就和人比试，且不过三人，你就要输掉。”玄玉不慌不忙的将最后一枚棋子摆好，侧头朝阿福笑看了过去。

　　阿福挑眉：“这么说现在是临时抱佛的有力一脚咯？”

　　莫不是为了热身？可这当真会有用？

　　“你过来不过来？”玄玉看着阿福又陷入了犹豫的两难境地，出声替她作了抉择。

　　“喏——小的这就动身。”阿福起身模仿府里的侍女给人请安的模样矫揉造作的请了一遍安后，才走过去坐下。

　　这一下，二人就下到了正午时。

　　“拿出你的本事来考罢。”玄玉站在屋门前，看着即将奔赴第二场考试的阿福叮嘱道。

　　“嗯，”阿福庄重的朝玄玉点了点头，“我去了。”

　　这才走出几步，阿福又顿住了脚步，回身。

　　“你不会去做监考官了罢？”阿福问道。

　　玄玉微微愕然，随即又释怀一笑：“放心去考罢。”

　　看着玄玉满含笑意的目光，阿福也灿然一笑：“自是当然——”

　　午时三刻，阿福又到达了书院。

　　依旧是如早上那般人山人海的。

　　阿福拉着秋实在外围短暂的道别：“估摸着下午这场比试时间兴许要久一些，你到对面那个茶楼里听个小曲儿，我考完就上那儿找你去。”

　　“也好，”秋实看了看对面那茶楼，门口正进去了两个相互搀扶着的老两口，“你考完就到那儿找我，我若有急事离了去，会告知掌柜的，你若找不着我就去柜台前问问，便能知道我留下的口信儿。”

　　“知道了，”阿福点头，“我先进去了。”

　　“阿福——”秋实拉住了正欲转身的阿福，“加油！”

　　“嗯，加油！”阿福笑着回道。

　　几步进了书院去，又走了一遍早上进书院门必备的检查，才又到了早上那个大殿。

　　一进殿，阿福就被震了一惊。里头的摆设怎么都换了样？

　　正巧大殿门旁立了块告示，阿福凑近了看。

　　“诸位考生，象棋考场布置于大殿一层，围棋考场布置于大殿二层，请诸位按对应考场对应序号落座，等候开考——”

　　阿福拿着自己的号牌儿，这下新发的牌子又是不同的号数，二十三，象棋。

　　究竟是怎么安排的这个序号？

　　待京考结束了还真得找玄玉问个清楚。

　　没一会儿，阿福就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张小方桌，两张相对的椅子，桌上只放置了一张棋盘，棋子却不知所踪。

　　旁边坐落了不少的人，阿福也往自己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看了看对侧的序号，二十四，象棋。

　　不知道是个怎样的人呢？

　　待了又好一会儿，只见大殿里突然进来来了许多侍卫，整齐有序的将整个考场都包围住了，之后便有八九个身穿官服的大臣走了进来。

　　阿福看着这几个大臣，一个都不认得。

　　她没猜错，玄玉不会来。

　　只是玄玉不来，她的对手怎么也不来？

　　阿福看着对面空荡荡的椅子，心下这才有些着急。

　　迟到？弃考？

　　她四下的往周围打量，发觉此时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人员齐备，并没有像她这样缺了个对手的。

　　阿福的视线绕了一圈又落到了自己面前空荡荡的这张椅子上。

　　若是这个人不来了，那她要怎么考？

　　“诸位安静——本官宣布，京考之女子棋艺京试，正式开考——”站在大殿中央的一位身形清瘦的大臣正背着手，目光犀利巡视着殿内的一众考生，“摆棋子——”

　　阿福看着那大臣，心里想着这种情况到底要怎么报告才好？

　　这情况她可从未听人说过，能举手报告吗？

　　阿福沉着气，寻思着等着派发棋子的人来到面前的时候再问问，不至于太高调。

　　可当派发棋子的公公走到她这一桌的时候，不可思议的看了看那个空荡荡的位子，接着瞪着阿福看了好大一眼，旋即将端着装棋子的篓子一扭头就朝着大臣所在之地疾呼：“大人——这里少了个人——”

　　这一声中气十足却略带娇媚的声音成功的引来了整个大殿的目光，阿福嘴角抽了抽，慢慢的将右手抬起来支在椅子把手上，略略的低下头挡着自己的脸。

　　这回可真是丢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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