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过了放榜的时辰，但此时放榜的地点还是能看到不少的人聚在那里谈论着什么。

　　阿福看着那些人影之间透露出来的些许黄纸黑字，不由咽了下口水。

　　到底还是要面对的。

　　几步走上前去，找了个能看清皇榜的位置站定。

　　这是阿福第一次看榜，从左到右，依次是……

　　不对啊，这里是男子的榜单。

　　正要掉头往旁边去，脑海里却闪现了刚刚看到的画面。

　　男子文科状元是——

　　将视线又调转了过来，落在状元那二字下面。

　　陈星渚。

　　是他啊……

　　那个羸弱的少年身影又浮现在了阿福的眼前。

　　再往旁边一看，榜眼，赵光烨。

　　一股熟悉感划过，怎么感觉是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呢。

　　有些想不起来，阿福干脆不去费力想了，前三还差一个探花。

　　让她看看探花是——

　　哎呀，邢士子。

　　这是谁？

　　身边一道看榜议论的人给出了答案。

　　“果然是有他啊，邢士子。”

　　一个声音从身边传到了阿福的耳朵里，令她不由悄悄侧目。

　　“没有他才奇怪吧。”另一个人说道。

　　但声音听起来并非是赞赏，隐约带着些奚落之意。

　　“可不是，不过探花对他来说可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这时候又有一个人上来搭腔。

　　“说得也是，那个人那般心高气傲，总想着舍我其谁，这回可够他郁闷一段日子咯。”

　　这几句听下来，阿福大致就能勾勒出了这个名叫邢士子的人的身影。

　　看来是个很有知名度的人啊。

　　怎在京城里都没见过？

　　不过转念一想，京城这么大，自己又只是个普通百姓，想遇到这样的贵族公子哥也不容易。

　　不再放心上，阿福随即往旁边的榜单上看去，男子文科接下来就是男子武科了罢。

　　想到认识的徐善之是考的武科，阿福心里就有些期待看看这样的人拿了个什么名次。

　　还是从前头往后看。

　　状元，田秋实，榜眼，莫景，探花，徐善之。

　　状元……田秋实！

　　阿福有些不敢置信的一下就挤到了榜单跟前去，还因此惹来了身后正看榜的人的不满声。

　　她心不在焉的往后退了几步，再擦了擦自己的眼睛看过去。

　　“天哪！”阿福不由得嗫嚅出声。

　　男女综合武科榜。

　　竟然是综合榜！

　　秋实是状元！

　　天哪天哪天哪——

　　阿福一下兴奋得不知如何是好。

　　天哪，她是感知到秋实很厉害，可她想不到秋实会是状元，还是和男子比拼也毫不逊色的状元！

　　太吃惊了！

　　阿福站在原地盯着秋实的名字看了好久，才从那份无比激动的心情里抽离出来。

　　不知道秋实看到这个没有。

　　想到这个，阿福才想起昨夜秋实一夜未归的事情。

　　“希望没事希望没事……”阿福双手交握在身前，看着皇榜上田秋实那三个大字暗暗的祈祷。

　　秋实考了个状元啊，阿福心里又再温习了一遍这个事实，随后才想到了自己。

　　她是不可能考个状元的，毕竟她是知道这次一起京考的女子考生大概是怎么一个水准。

　　不说别人，就单单是傅子槿江玉芙宋思明这几人，就定然是出色得不得了的女子。

　　她只希望能榜上有名……阿福扭头往后头的女子榜单上看去，并不能看到名字之类的，可胸腔中的那颗心脏已经扑通扑通的越跳越沉。

　　不，不对。

　　不单单是榜上有名，她还必须要进翰林。

　　只有进了翰林，她才能做到洛明真拜托的那样，以官员的身份前往西北。

　　只是，阿福就这么隔着人隔着距离远远的看着，一时竟百感交集。

　　是验证成果的时候了，可她脚下似生了根，一步也走不动。

　　她这到底是怎么就走到这一步了呢？

　　心中不知为何涌起一股踟躇，阿福突然往后退了一步，从看榜的人群里退了出来。

　　“这不是阿福吗？”

　　一声男子的声音从阿福的身后传来，这才让她从自我的思绪中暂且走出来。

　　“钟秀？”阿福看清了身后的人，很是吃惊的说了一句。

　　眼前出现的人让阿福不得不有些戒备起来，但看到他此时身边就跟了一个小厮，还是这人来人往的大街之上，应是不会对自己怎样，阿福这才稍稍放心了些。

　　“还真有胆量，竟敢直呼本大爷的名讳，”钟秀笑了一声，并未发难，视线却从阿福的脸上转到了前边的皇榜上，“看你的样子，是不敢去看？”

　　一下被人戳中了心思，阿福有些不爽。

　　但想到这个人可能是看了她一会儿，那么观察到自己的情绪也是理所当然的。

　　“嗯，有点担心。”阿福说道。

　　这个也没什么好隐瞒的，她只是这一刻突然有些担心了，不敢了而已。

　　待她在这儿做会儿心理准备，大概就能走过去了吧。

　　“这皇榜都贴在这个半日了，摆明的事实，阿福也不敢面对，这倒是让我意外了。”钟秀看了阿福一眼，笑道。

　　“是啊，真意外呢。”她也很是意外，自己会临阵脱逃。

　　这还真是不好办啊，突然之间，心理防线就被攻破了。

　　她不知道，若是看到那上头没有她的名字，那她要如何是好？

　　未来一片茫然。

　　“大爷借你点胆子罢。”钟秀伸手在阿福的额头上轻轻的点了下，随即一把抓过了她的手腕，迈开步子朝皇榜那侧走去。

　　这一下将阿福吓得不轻，愣神片刻才反应过来钟秀是要做什么，也顾不上男女礼仪，一手搭上正抓着她手腕的钟秀的手，脚下发力抗拒着：“哎——等等等等，让我先喘口气！”

　　“这还要喘气？”钟秀闻言脚下停住，扭头过来看了阿福正因发力而皱成一团的眉眼，轻轻笑了，“若是在战场上，像你这样的，这会儿已经跪在阎王殿前了。”

　　钟秀的眼神里虽带着戏谑，然而阿福却知道对方是在瞧不起她的这种恐惧心理。

　　说实话，她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是啊，”阿福往地上蹲了下去，手腕上被钟秀抓住的地方坠得有些疼，但阿福咬咬牙还是忍了下来，看着地面上砖石的缝隙里零星的几粒看不出模样的不知是枯草还是垃圾，自言自语道，“你说得对，已经是事实，我也大概是尽力了的，还有什么可怕的？”

　　回首来到这里的这一个多月，虽然是被时间追着走，但是她也努力了。

　　她努力了，眼前就是努力的成果，她应该鼓起勇气去看看自己的成果才对。

　　无论是有她的名字，还是没有她的名字，她都要去正视才对。

　　这是她自己的事情，不能逃避啊。

　　像是有什么又缓缓的流淌回了自己的胸腔里，阿福觉得此时自己眼前的视线都清澈了不少。

　　脚下一使劲，她从地上站了起来。

　　看了还拉着她不放的钟秀：“我自己去。”

　　钟秀微微错愕，但随即又勾唇一笑，手便从阿福的手腕上松开了。

　　眼前就是她要正视的自己，走过去，面对它。

　　一步一步，绕过一个又一个的人，皇榜上那写得无比工整的黑色字迹渐渐的清晰投射进了阿福的眼睛里。

　　状元，傅子槿，榜眼，古婉言，探花，宋思明。

　　果然，果然是她们中的三人。

　　阿福的视线定在傅子槿的名字上。

　　状元果然是你啊。

　　她猜对了。

　　看着傅子槿的名字，阿福的心情不知为何突然舒展开来。

　　前三名之后，便是各科的前五。

　　只有进了这前五，才有机会进宫。

　　阿福咽了咽口水，视线缓缓的移动。

　　琴类，棋类，书法，绘画——

　　绘画，她在第五。

　　好险啊。

　　但是她上榜了！

　　正当阿福轻松的轻吐了一口气，肩上却被人轻轻的碰了碰。

　　阿福侧头。

　　钟秀却是示意她往最后的地方看去。

　　书法二类考合格者，杨瑞福。

　　这是……

　　看到阿福不可置信的神情，钟秀笑着说道：“看来你总算看到了。”

　　这份榜单放榜后的一个时辰他就知道了，三年一次的京考上榜者名单，府里的小厮一早就去摘录了回来。

　　故当他从榜单上看到阿福的名字赫然在列，还是书法二类考的唯一合格者，这份吃惊就是他今日亲自过来在此等候的理由。

　　他知道阿福定然是会来此一观的，果然事实并未让他失望，她确实是来了。

　　“恭喜了，阿福。”钟秀看着身侧的这个还在出神的女子说道。

　　看来，本人还有些不敢相信了。

　　“啊，谢谢。”阿福轻轻的回了一句。

　　啊啊，上榜了啊。

　　书法二类考，是她写的那份东西被认可了啊。

　　这也是钟秀此番等在这儿，想从阿福嘴里听到的内容。

　　书法二类考，她究竟是写了什么。

　　“去哪儿喝一杯？”钟秀提议道。

　　“不了，我还有——算了，就现在罢，喝酒就不必了，我时间不多了，”阿福本打算拒绝掉，可一想到今日过后，自己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这一别兴许就是永别，想到刚刚钟秀帮了自己一把，阿福也觉得就这么一走了之是失礼了，左右看了看，突然眼前一亮，“你在这儿等我一等，我去去就来。”

　　说着便绕过几个人，往外小跑了出去。

　　钟秀看着阿福的身影，一时有些出神。

　　一盏茶的功夫，阿福的身影又出现在了钟秀的视线里。

　　“给——”有些气喘的跑到了钟秀的跟前，阿福将手里两大纸包的其中一个递给了钟秀，“刚出炉的还热乎，非常好吃的一家糕点铺，叫什么铺子来着……刚好在附近。”

　　说着往后头的一条街道上指了指。

　　钟秀看着阿福递过来的东西，捆得倒是很结实：“就吃这个？”

　　“当然，虽不是大鱼大肉，可庆祝的方式也不单单是去酒楼吧？分享喜欢的东西不也是很应景？”见钟秀没有伸手来接，阿福才后知后觉过来，“对哦，你不喜欢吃这个？”

　　应该是这个中榜的心情影响了她的神经，这会儿才察觉到自己好像是在做着什么蠢事啊，想着便要将手缩回来。

　　“还好。”就在阿福缩手的时候钟秀伸过手去将那包很有份量的纸包给接了过去，然后看着阿福手里还抓着一个没有绑住的纸包，好奇的将它从阿福的手里抽了出来。

　　打开袋口一看，还是糕点啊。

　　看着里头躺着的圆滚滚的软糕子，嫩绿粉白的都有，钟秀鬼使神差的伸手进去拿了一个出来放进嘴巴里。

　　见钟秀愿意吃，阿福心里也松了口气：“是嘛，再说了，我高中了嘛，自然是我说了算啊。”

　　话说直到这时候，高中的后劲儿才上来，阿福的心情一下就高涨了许多。

　　这么一看眼前的钟秀，之前那股戒备又消去了不少。

　　“那件事我当真是没有做过，”阿福看着钟秀，再次将之前那件事关钟灵毓秀抄袭柳家绸缎庄的图样的事情提了提，她想着若是现在不说，兴许之后是没有机会了，“其实想来你也能查到些什么，但兴许是迫于形势或是迫于证据不足不能拿某些人怎么办，但我知道我没做过，大概你也是这么觉得。”

　　听阿福提起这件事，钟秀嘴巴顿了顿，然后又轻描淡写的再拿了一个软糕吃起来，脚步却往一旁的道路上走去。

　　阿福说着也跟了上去，只是看着钟秀淡淡然的将一个又一个软糯的糕点放入嘴巴里吃着的模样，心里闪过一丝这个人很呆萌的念头。

　　啊啊，都在想些什么？

　　阿福伸手往自己的额角上抓了抓，上头那片淡红色的疤痕依旧还在，只是这么一抓，却并未再觉得有什么不适感。

　　“听说钟老病了，我也不能做些什么，过了这两日，若我还能好好的出现在你面前，我定当会给你们一个说法。”阿福说道。

　　那件事若要结案也并非难事，钟秀已经不觉得是个麻烦，令钟秀更在意的是刚刚扑捉到的阿福话里的关键词。

　　“你要去哪儿？”钟秀扭头问道。

　　当她看到钟秀那双锐亮的眼睛看过来的时候，阿福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啊，不是高中了嘛，南下去报喜啊，大致是要两个月这样才能回京……”阿福强自镇定的将话给圆了回来。

　　“随你罢，”钟秀虽心生些许疑惑，然而想到这个人是在玄玉的眼皮子底下生活，也不会有什么大的差错，便没再理会这儿，此时更重要的是他今日来这儿等阿福的目的，“书法二类考，你写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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