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姬公子时常来锦云馆，自然，是奔着傅红衣而来。

　　傅红衣也懵懵懂懂的，渐渐真的，就这么一头栽进去，当真喜欢上一个人。

　　次年春。

　　冯妈妈忽然让秋玲领了宋真娘去见她，宋真娘惶惶然，不知道是自己做错了什么。

　　雕花的窗户漏进来一把金灿灿的阳光，衣衫上的寒意就不再逼人，柔柔地沁出暖意来。

　　冯妈妈正在梳理晨妆，胭脂在指尖晕开，仔仔细细地涂抹在颊边，原本就被铅粉搽得雪白的一张脸便红润起来。

　　宋真娘好奇，便忍不住盯着冯妈妈看起来，不同于傅红衣的脂粉轻沾，冯妈妈画极浓的妆。

　　赤红的胭脂染在唇上，灼灼如一枚红樱，于是就将原本就颇好的面容装点得华丽至极。

　　徐娘半老，风韵犹存。

　　其实换种眼光看，这样的女子，比起傅红衣的风姿天成，更加的……成熟。

　　宋真娘懵懵懂懂地看着，有些羡慕，也有些说不出来的奇怪感觉。

　　“真娘，你在红衣身边待了……”冯妈妈放下手里的发钗，眉眼弯弯地盯着她，眼里满是她看不懂的深意，却又忽然顿下来，像是在想到底是多久。

　　宋真娘乖觉，立刻接口道：“半年了，多谢妈妈照顾。”

　　虽然，冯妈妈确实没有照顾过她。

　　只是穷人家的女儿，于人情世故上天生熟练，自然晓得要怎么应对，做出最最讨人喜欢的模样。

　　宋真娘毫无意味的迁就讨好，冯妈妈自然看得出来，可是她确实很是受用。

　　不是因为话好听，而是宋真娘低伏的态度，对她极为顺从，这样的态度，确实是让她受用的。

　　“嗯嗯。”

　　冯妈妈点点头，身居高位的人大抵都习惯于看别人的俯首帖耳，丝毫不会不好意思。

　　眼里浮起满意的笑意，仔仔细细地打量宋真娘，像是看一件满意的工艺品。

　　少女在春日里尚且穿着厚厚的衣裳，却掩不住柳条一样纤细的身子，极为修长纤细的身形，像是一枝荷花的茎，亭亭的模样。

　　初春的风凛冽而生寒，从窗口里灌进来，屋里的下人都是忍不住一抖，缩起肩膀来。

　　少女也忍不住颤抖一下，单薄的脊背却笔直地绷直了，形成优美而雅致的弧度。

　　宋真娘状似无意地拢一拢衣袖，指尖缩进袖子里，原本玉白的脸色隐隐苍白起来。

　　冯妈妈拢了拢身上的斗篷，将怀里的铜手炉抱住，目光却是徐徐在宋真娘身上游走一圈。

　　瞧起来就像是颦蹙着的眉，雾蒙蒙的一双眼，稍稍低眉，就是泫然欲泣的低回模样。

　　眉眼就像是从江南烟雨里打捞起来的，飘渺美好，看到了变不由让人想要保护。

　　约莫也是个有心的，在傅红衣身边待了半年，就将举止变得落落大方起来，丝毫不见寒酸气。

　　一举一动，倒是可圈可点，又有这样好的姿色，是个有资质的。

　　见冯妈妈没有说话的意思，宋真娘便有些疑惑，于是试探着出声道：“妈妈找我，是……”

　　其实宋真娘有些惶惶然，不知道冯妈妈找她做什么，在她的印象里，冯妈妈不是什么好人。

　　初见时，便对她冷嘲热讽，神态讥诮，后来对待傅红衣，更是强人所难。

　　这样的一个人，忽然单独将她叫过来，确实显得有些可怕。

　　只是，冯妈妈自然不知道宋真娘的恐惧，脸上浮起一贯亲热的笑意来。

　　只是看得久了，才知道这样亲切的笑容有多虚假。

　　宋真娘看不出来有多虚假，只是还是没由来地有些害怕。

　　“真娘，你这样的姿色，在锦云馆里只做一个丫鬟，怕是……不够。”

　　她笑起来，眼角狡猾地翘起来，越发显得极为有深意的样子。

　　只是，宋真娘在心里疑惑起来，当初可是她嫌弃她浑身寒酸气，如今怎么倒是换了口风……

　　虽然好奇，宋真娘却没有贸然开口问，在冯妈妈面前，她自然不能放肆。

　　宋真娘站起来，表现得惶恐不安的模样，低眉顺眼的温从模样，确实是枚听话的姑娘。

　　冯妈妈心里点点头，果然没有看错人。

　　“你这样的姿色，占间房间亦是使得的，你可情愿？”

　　她用铫子拨一拨手炉，媚态天成，处处都是风月场所里练出来的妩媚。

　　极浓的胭脂在日光下显得极为艳丽，香粉的香味也扑面而来，说不出的感觉。

　　很香，也浓得让人厌恶，可确实是让人忍不住还是很喜欢的香味。

　　话说得这样明了，宋真娘一窒，不知道如何作答。

　　她没有想这些，至少跟着傅红衣就不再去想这些，姐姐那样疼她，她从来没有觉得作为一个小丫鬟哪里不好。

　　再者，姐姐时常为她打算，想着要怎么给她想办法离开锦云馆，以后就能好好过日子。

　　十几岁的少女，天真烂漫，自然觉得自己的计划都轻而易举，只等着往后实现。

　　眼前一片光明，怎么可能会想着在锦云馆当姑娘，往后一生都跌落进风尘，再也不起身。

　　宋真娘几乎是一愣之后，就飞快地回答：“真娘不愿意。”

　　于是双手交叠，对冯妈妈行了礼，眉眼依旧低顺，只是单薄的脊背仍旧笔直。

　　不愿意？冯妈妈没想到宋真娘会这样回答，她特意将她送去给傅红衣做丫鬟，让她知道自己与傅红衣的差距。

　　一个女子，最是容易有的，就是攀比心，容易嫉妒别人。

　　一旦嫉妒起他人来，便会竭尽全力地往上爬，努力让自己优秀过嫉妒的人。

　　两个人，判若云泥起来，谁都会暗自攀比起来，会心酸起来，会轻视起别人来。

　　冯妈妈在锦云馆这些年，身边都是各色的如花女子，最是了解女子这般心性。

　　看着锦云馆平平静静，各各都是挽着手腕，脆生生地喊着姐姐妹妹，底下争风吃醋的事情却是多了去。

　　女子一旦攀比起来，就最是可怕。

　　只是为什么，宋真娘竟然不愿意当锦云馆的姑娘，冯妈妈略略低头思索，像是想起来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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