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你若是喜欢，就去争取罢。”

　　宋真娘偏过头，正经而坚定地看着傅红衣，清亮的眸子在灰蒙蒙的天色里也清晰可见。

　　傅红衣是真的对她很好，也是真的把她当做姐妹，而那位公子，似乎是真的颇为喜欢姐姐，而自己……

　　她低头看一看自己的袖口，皱巴巴的衣裳，眼前就浮现出照镜子时，镜子里打扮粗俗的女孩子。

　　而姐姐不一样，她清楚地记得初见时，傅红衣一袭红衣，如何惊艳倾城，华贵无双而精致典雅。

　　连颊上的斜红，都是刚刚好，没有一丝的突兀。

　　这世上，有人生来就要极好的运气，被金尊玉贵地娇养着，也有人生来就如蒿如草，连最最亲近的人都丝毫不在乎。

　　譬如她，亲父兄为了三十两银子将她卖进青楼，就连进了青楼，鸨母都嫌弃她。

　　争取吗？傅红衣忽然笑一下子，像是一朵海棠在暗夜里悄然绽放。

　　“若不是我的东西，我做什么要去争取，若是一个人不喜欢你，就算再努力，约莫也是无用的。”

　　傅红衣拢了拢袖子，眉眼平静，原本就是极美的一张脸，恰好就显得格外温和。

　　傅红衣觉得，其实这些东西都很是飘渺，她虽然不大相信所谓的情爱，却不由得好奇，也不由得有些向往。

　　可是和宋真娘说了这些以后，就开始觉得，确实是个复杂的东西。

　　话本子里双目相对，便情愫暗生，在月色下抱枕而来，付与一腔真心的情节真是虚假。

　　“怎么会呢，若是只能认命，那些原本就困在泥沼里的人该如何应对呢？”

　　她居然想起自己的父兄，赌场她进去过，里面乌烟瘴气，所有人都是一副恍恍惚惚的亢奋模样，看起来可悲又可怕。

　　宋真娘原本就是极为困顿的出身，家里是一方极为破旧的茅屋，里面黑漆漆的，盛夏的时候，在太阳底下就觉得眼前被照得花白，可是走进去，就是黑漆漆的不见光。

　　就像是生活在泥沼里，在炽热的日光照下来，她都被泥沼吞没着，使不出一丝的力气向着有光的地方生长。

　　她甚至记得，她几岁的时候，去一户人家送浆洗好的衣裳，第一次见到那样明亮整洁的屋子，怯怯地不敢迈步走进去。

　　那时候，她觉得惶恐，原来世上有这样干净漂亮的屋子，里面都是好看又精致的摆设，雕花的窗子漏进来明亮的光线。

　　而她的家里，全都是破破旧旧的物什，说不出来有什么作用，可是因为穷，全都舍不得丢掉，于是在极小的屋子里堆积起来，显得很是横七竖八的。

　　而阿娘永远都在忙着织布浆洗衣服，那些东西也不会收拾，越发凌乱无比。

　　有时候，她会觉得绝望，却没有时间去难过，她也要忙着帮阿娘煮饭洗衣裳与织布，被逼迫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

　　想起来，那时候就想活在泥沼里，连挣扎的余力都没有。

　　“真娘，你以前一定受了很多委屈。”

　　傅红衣拉着宋真娘的手紧了紧，其实初次见到怯怯的宋真娘，她就觉得心疼，这样的女孩子，一定吃了很多苦。

　　她虽然总觉得自己的人生被操控着，却算得上富贵安逸，看到宋真娘的时候，是真的替她心疼。

　　从前她觉得，冯妈妈是因为她的容貌才这样教养她，可是宋真娘呢，有一样的好模样，却过得比她辛酸那么多。

　　宋真娘笑了笑，不再说话。

　　眉眼倾下去，眼底说不出来是什么神色。

　　“我是你姐姐，往后定然要好好护住你，决计不能再让你受半分委屈。”

　　她稍微偏过头，就看见傅红衣一双清亮的眸子，眼里光华灼灼，少女有最好的神采，就是彻夜未眠，也还是鲜活逼人的模样。

　　高高楼宇上倾泻下来寡白的晨光，空中细小的灰尘都清晰可见，亮白的光线投射下来。

　　锦云馆长长的廊上，少女并肩而坐，单薄的脊背互相靠着，宽大的衣裳铺开来，越发显得人影渺小。

　　寡白的光彩照上去，显得灰蒙蒙的一片，无端有些被岁月遗落的意味。

　　宋真娘忍不住在颊边浮起笑意，有这样一个姐姐，觉得真是温暖啊。

　　好像，曾经紧紧压在她肩上的东西忽然被人接过去一半，她瞬间便轻松了起来。

　　真好呢，宋真娘眯了眯眼，原本如满是江南烟雨的眸子也晴朗起来，连灰白的晨光也压不住的神采。

　　“好。”

　　她弯了弯眼睛，笑得很是温暖。

　　那位什么公子，不过是个皮相好些的人罢了，可是红衣姐姐是真心对她好，她一定要一样地对红衣姐姐好。

　　外面的光线越发明亮起来，上阳城的街道很快就醒过来，嘈杂的叫卖声响起来，悠长又热闹。

　　两个少女却是笑嘻嘻地挽着手，亲亲热热地凑在彼此耳边笑闹着，在地上滚做一团。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酸酸甜甜的冰糖葫芦嘞——”

　　悠长又欢脱的叫卖声传来，在稍显空荡的街道上悠悠回响，脆生生的，仿佛是冰糖被一口咬开的甜脆感。

　　傅红衣的眼睛亮了亮，眼前仿佛就是一串亮晶晶红彤彤的冰糖葫芦，一口咬下去，又甜又酸，连口水都来不及和冰糖葫芦一起吞下去。

　　“真娘，我们去买冰糖葫芦吧——”

　　几乎是立刻从地上做起来，就拉着宋真娘的手摇着，扭麻花似的要去买糖葫芦。

　　宋真娘也是翘着嘴角笑起来，眼里满是同意的笑意，又有偷笑的意思，原来红衣姐姐也喜欢冰糖葫芦。

　　她从前只能眼巴巴地瞧着别人吃冰糖葫芦，却自己永远都尝不上一口冰糖葫芦，后来大了，偶尔有一点点的铜板，却也羞于去买这样稚气的东西。

　　“好呀。”

　　她拉着傅红衣的手，一用力就站起来，眼里满是做坏事得逞的笑意，原本极为温柔的眉眼也显得俏皮。

　　于是两个人忙忙趿拉着鞋子，咯噔咯噔地顺着楼梯往下跑，手里握着的铜板也发出清脆的声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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