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妈妈脸上浮起些笑意，看不出的真假，虚虚浮浮的，被金黄的日光映着，也很是亲切。
“你在锦云馆待了这样久，还是瞧不起这里的女子么？”
拉了拉斗篷的沿，指甲猩红而晶亮，尖尖而精致的模样。
四周的丫鬟都悄然低头，房间里显得寂静无声，宋真娘却像是丝毫不曾察觉。
“不曾，我不曾瞧不起这里的姑娘。”
宋真娘说得很是认真，清亮而水光盈盈的一双眼盯着冯妈妈，显得有些天真的倔强，竟然有些像闹脾气时候的傅红衣。
她是真的不再会轻视这里的姑娘，一个个貌美如花，每个人都有顶顶出色的才艺。
在锦云馆这样复杂的地方，处处都要靠自己周旋，步步都要小心翼翼。
没有一个人过得轻松，只能勉强着自己过下去，身上还背着骂名，被世人讥讽嘲笑。
她宋真娘，真心觉得自己处处都及不上这些姑娘，她从来不会轻视她们。
再说了，姐姐傅红衣那样的女子，她真的是打心坎里喜欢她，这样真性情又善良的人，又有那样好看的模样，简直没有一处不好。
这就奇怪了，既然如此，做什么不愿意来做锦云馆里的姑娘，偏偏要继续做一个受人使唤的小丫鬟。
“既然不曾轻视这里的姑娘，做什么不愿意来做这里的姑娘，总比先前受人使唤要好。”
冯妈妈笑起来，眉眼温和，是寻常待客的亲热模样。
一个小姑娘罢了，最是心里还是瞧不起这一行的，好好哄着就是了，这样的女孩子，她见多了去。
冯妈妈并不放在心上。
宋真娘却是倔强地摇摇头，眉眼坚定，清亮的眸子里满是坚定的光彩，连恍如江南烟雨的脸庞，也显得格外清晰起来。
少女极为坚定，仍旧重复一句：“只是我当真不愿意做这里的姑娘，请妈妈不要强求。”
她敛衽行礼，眉眼低下去，极为温顺的模样，脊背却笔直地挺起来，丝毫没有妥协的意思。
她先前被父兄卖进来，只是身不由己，自己不能稍稍把握住自己的命运，只能随波逐流，任冯妈妈摆布。
可是如今不一样，她有傅红衣会帮着她，她的姐姐最是心疼她。
两个女孩子，甚至已经凑在一起想好要怎么攒钱，再让真娘离开这里，最好还要找一个可靠的人将真娘托付出去。
十几岁的女孩子，最是天真烂漫，自己所能想到的，自然是极为美好的，也一派天真地觉得，世事简单得不得了，以为一切都会想着自己的想象走。
她们想得这样好，自然是不愿意理会冯妈妈。
还是天真，冯妈妈自然不会被这样的女孩子影响，只是暗自好笑。
只是……这样坚决……
指尖伸出去，拢了拢斗篷，眉眼越发冷下来，连嗓音也冷冷地淡漠起来。
做戏么，全靠她的心情，一个丝毫力气都没有女孩子，顶什么用。
指尖猩红的蔻丹映在斗篷上，越发显得精致，殷红而亮晶晶的一点点，格外明艳。
“不愿意？不愿意，你以为你能如何？”
颇冷的调子压下来，宋真娘一时不习惯。
宋真娘咬咬唇，不说话，还是笔直的一把脊背。
“你的卖身契还在我手里，你以为自己做得了主么？”
极为讥诮的语气，其实冯妈妈一旦放下寻常亲热的笑意，便是这般模样，习惯了就好。
只是宋真娘不知道，便极为不习惯。
她皱了皱眉，目光落到外面去，日光金黄，于是有暖意顺着窗子爬进来。
“妈妈，卖身契我自然会拿回去。”
她一早就与傅红衣算好了，卖身契自然是要拿回去的，此后就与锦云馆毫无瓜葛。
只是，到底是她想得简单。
冯妈妈浅浅一笑，眼底神色好笑，像是看到了什么好笑的。
“你的卖身契在我这里，我若是不放，你拿什么拿到卖身契？”
这样的话，算是说说明白了。
这是打算不放手了，宋真娘在怎么努力都没有作用。
既然这样说了，宋真娘也是真的不知道如何应对了。
只是，她不过是个寻常丫鬟，做什么非要她当锦云馆里的花娘呢。
“冯妈妈，你……”
她张了张嘴，话越说越小终于没有一丝声音。
炉子里袅袅的烟雾升腾起来，如梦如幻，极为雅致。
她忽然想起傅红衣，她的姐姐当真是很好的人。
只是……
“真娘，我确实是爱财的人。”
她脸上又浮起亲切的笑容，宋真娘却觉得眼前模糊起来，这样的笑容，真是虚假的虚浮。
宋真娘随意地应一声，心里又开始绝望起来，这样的感觉就像当初被父兄卖进锦云馆，丝毫不能左右自己的命运，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落进泥潭。
先前是被最亲近的人这样对待，只是这次，她到底有个很好的姐姐。
宋真娘回过神，目光落到冯妈妈身上。
“只要你好好听话，仔细地去接待客人，凭借你的姿色，往后自然有再好不过的日子。”她的眉梢仰起脸，脸上满是蛊惑的笑意，“你若是听话，妈妈决计是不会亏待你的。”
眸子里浮出笑意来，盈盈地对着宋真娘。
“锦云馆里的姑娘这样多，妈妈做什么非要真娘……”
她皱了皱眉，很是不解。
冯妈妈却是目光在宋真娘脸上一扫，宋真娘心里明了，还是忍不住继续道：“听说锦云馆里的女子，人人都有一样才华，只是……”
她大字不识。
她不过是极为寻常人家的女儿，被贫苦日子困着，没有一样比得过这里的女子。
谁知冯妈妈却是笑出来。
“才华？这些客人来锦云馆，哪一个不是为了姑娘而来，莫非还有专程来找姑娘写诗作画的么？看的不过是一张皮相罢了。”
确实是如此，皮相就是在锦云馆里的姑娘的资本。
所谓各自都有一样才华，不过是个喙头罢了。
既能有让人讨论的话题，又无意间让人满足虚荣，不过都是个借口罢了，算不得别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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