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红衣看一眼宋真娘，立刻炸毛。

　　“你凭什么这样说真娘，真娘是做我的丫鬟，丫鬟怎么了，不是一样人生父母养，一样做事挣钱养活自己，要你这样说！”

　　傅红衣死死瞪着秋玲，眼里满是恨意，指甲嵌进肉里，骨节泛出白色的纹样。

　　宋真娘浑身僵硬地看着，脸是朝着秋玲，眼也是看着秋玲，只是觉得眼前一片恍惚，耳畔一阵嗡鸣。

　　以前阿娘与四周的婶婶闲聊，对青楼里的女子厌恶地吐唾沫，说她们都是顶顶下贱的狐媚胚子，最让人瞧不起。

　　阿娘还告诫真娘，说千万不要向青楼里的女子一样，不知廉耻，不能随意和男子说话打闹。

　　若是时常这样，别人就会把她看作青楼里面的狐狸精一样，把她当做顶顶下贱的人。

　　她那时候还小，只是有几次晚上出门去给街角的阿婆送衣服，在路上看到容貌漂亮，打扮华美的女子。

　　回来满是得意地告诉阿娘，结果阿娘惶恐地告诉她，千万不要学那些女子，那些人都是别人最瞧不起的人。

　　她懵懵懂懂的，后来又看见阿娘与那些婶婶说那些女子，才知道，那些女子都是最轻贱的乐籍，靠倚门卖笑为生，最是低贱。

　　可是如今，她被当初以为最轻贱的人辱骂低贱，甚至还被当做是例子。

　　她说不出来这种感觉，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要凉下来，胸口堵起来，似乎连一口气都吐不出来。

　　“真娘，真娘——”

　　她觉得肩膀被人摇了摇，是傅红衣，心里又忽然流动起一股暖流，从心脏朝着四肢百骸流去。

　　刚刚傅红衣是为她说话，傅红衣没有瞧不起她，很努力很努力地维护她的尊严。

　　她忽然觉得眼眶很烫，鼻子酸得胀痛，眼前更是一片花白。

　　脑子里许许多多的碎片转动起来，一会儿是阿娘教导她，千万不要学那些青楼女子，一会又是父兄因为赌债要将她卖进青楼，一会又是秋玲眉眼高傲地说她最是低贱，最后是傅红衣满面怒容地维护她。

　　“姐姐……”

　　她轻轻地喊一声，眼泪几乎就要流出来，她生生憋了回去。

　　出息！就那么一句话，怎么可以哭，她往后还要经受很多侮辱呢，她是锦云馆这样一个青楼里，最最低下的小丫鬟。

　　秋玲看得出来傅红衣的愤怒，并不像是平日里哄哄就过去了的小脾气，这样的神色，是真的动了气。

　　她心里微惊，毕竟傅红衣还是锦云馆里拔尖的姑娘，不可以太过得罪，于是将态度稍微收敛了些。

　　“红衣姑娘，我也不曾是要针对这个丫鬟。”顿了顿，目光在宋真娘身上扫过去，倒是不简单，似乎是个新丫鬟，却能叫傅红衣为她发这样大的脾气。

　　宋真娘原本是低着头，感觉到秋玲打量她，不由往傅红衣身后缩了缩。

　　倒是一副极好的容貌，在傅红衣身边待上些日子，怕是就差不多了，至于其他的，看她能把傅红衣哄得这样好，怕是心思不会差。

　　“我也不过是提醒姑娘，你今日所要付出的，不过是为你得到的付账罢了。

　　这天底下，没有白吃的午餐。”

　　秋玲刻意将自己原先的气势收敛回去，算得上是很恭敬的模样，纵然语言还是不大客气。

　　傅红衣沉默下去，眼睑垂下来，看不清眼里是怎样的神色。

　　沉沉灯火照在房间里，四处都是暖黄的光彩，无端让人觉得眩晕。

　　这样的姿态，约莫是说动了她，秋玲心里有数，便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四个婆子也跟着出去了。

　　房间一瞬间空旷下来，夜风一吹，烛火几乎灭掉，房间一瞬间几乎一片黑暗。

　　宋真娘看着傅红衣，还是缓缓走过去，拉住傅红衣的手，轻轻地摇了她一下。

　　“姐姐……”

　　傅红衣反握住宋真娘的手，脸上扯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显得很是疲惫无力，全然没有平常的鲜亮。

　　“就是像秋玲姐姐说的，我这么多年都跟在冯妈妈身边，今日有的一切都是冯妈妈给我的，我又凭什么连替她办事都做不到？”

　　她缓缓坐到椅子上，伸手撑住下巴，桌上沉沉的灯火打在她的脸上，越发显得眸子黑起来，脸色苍白中有些晕黄。

　　宋真娘紧紧握住她的手，不知道可以说些什么，无端觉得无力与绝望。

　　“真娘，快些给我梳头罢。”想来，秋玲应该已经去领客人过来了。

　　傅红衣嘴角浮起笑意，眼神却飘渺起来，也不知落到了哪里。

　　她的头发还是凌乱地披下来，宋真娘过去小心翼翼地将她头上的发冠取下来，再抓起一边的发梳。

　　头发极长，浓黑的一匹缎子般披下来，光是这样就美得叫人惊叹。

　　宋真娘缓缓地替她梳头，生怕把傅红衣弄疼了，心里却开始乱糟糟地想着。

　　这样漂亮又有才华的姑娘，最后竟然是这样的结局，宋真娘握着梳子，却觉得命运这种东西，似乎她是决计握不住的。

　　傅红衣尚且有才有貌，有极为讨人喜欢的性格，算得上是举世无双的姑娘，都只能如此。

　　而她呢，她只字不识，没有傅红衣这样让人惊艳的模样，又是畏畏缩缩的模样，没有人会注意到她，还被父兄卖进青楼来。

　　甚至，她被卖进青楼都被鸨母嫌弃，只能去给青楼里的姑娘做丫鬟。

　　似乎……一眼望过去，她全然看不见命运的纹理，飘渺得没有一丝希望。

　　“真娘，我真羡慕你。”

　　傅红衣忽然出声，竟然是从来没有的沉稳语气，语气里是淡淡的忧伤。

　　羡慕？

　　有什么可羡慕的，总不至于羡慕她别亲生父兄卖进青楼吧，她自嘲地想。

　　“虽然是个丫鬟，可是不必担心要去给那些让人恶心的人玩弄啊，被人当做一个玩物……他们连把你当做一个人都不曾……”

　　她侧脸低着头，手里握住一缕发丝，烛火照不见她脸上的神色，宋真娘虽然盯着她，却不知道她脸上是什么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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