瞥见凤和始终手不离烟草壶,奶娘一把夺过道,“怎地还不停这玩意,戒了戒了。”
凤眸有一刻软弱,移开视线,淡淡点头,“嗯。”
收拾好行囊,翌日便是随着众人视线离开了大梁都城,护送的人正是犁绍和黑条。
犁绍全程板着一张脸,不露多大悲喜。
本打算说上的几句话也通通憋回了腔喉,打量周围道,“此行去卜道山,路上须得注意之事想必已是明了。”
黑条点点头。
卜道山之行,前来迎接的是一名小道童,他戴着道帽,长相眉清目秀,看着很是让人心生舒坦。
“国师大人于后山道观内闭关修炼,需得诸位等上数月方可。”
一句话说完,小道童便提着扫帚让另几名僧人将梁凤和等几人带至了道观内。
道观周围桃林渐渐,碧绿幽雅,落叶极有规矩地摆放有序,古铜圆钟敲打出磬音,看似静谧无常。
凤眸划过异样,坐在方凳之上,指尖有力叩打着,眸光扫视着周围,以防有半点异于寻常的祸端。
可是,等了半晌,也不曾有半点。
在榻上翻来覆去的声似是大了些许,黑条推开门担忧道,“主子…”
凤眸睁开,向黑条投以一个安心的眼神道,“无事,你且歇息。”
几个月后,国师出关,‘殷貉’裹着一身黑糊糊看不清脸蛋的衣物,手执蝰蛇杖,枯树皮褶皱的手捂着干槁的嘴皮,轻咳道,“回宫。”
僧人们尽在门外等候恭送着。
梁凤和点点头,带着众人也跟在国师身后。
天有不测风云,行至半路,雨水哗啦啦地落了满地,打在榆钱树和桃花上,众人不得不找了个寺庙躲着。
‘殷貉’粗哑着嗓子,“梁凤和,我要热水。”
黑条挡在梁凤和跟前,用戒备的神情防着‘殷貉’,怎么也不愿让‘殷貉’靠近她半分,梁凤和摇摇头,走近抓破手上褶皱皮子的‘殷貉’跟前。
挪开视线,梁凤和耐心解释道,“此处地形简陋,恐是没有热水,国师可否…”
不待她这话说完,‘殷貉’便如同疯了一般往火架子上跑去,也不顾及衣物是否会燃上,浑身在火架子上打着滚,任由黑烟扑灭方架起不久的位置。
众人诧异却不敢多说什么,“这…”
‘殷貉’感觉到身上皱缩的速度随着冷水烤发的消失,身子也渐渐回温,一时心中松懈了不少。
不在意众人打量,自顾自地便是裹着被烧得黑糊糊、皱巴巴的黑衣往里走了走。
凤眸停滞在殷貉被火烤得血肉模糊的手背,竟有些个不忍,小心翼翼往内凑了凑,递过一方锦帕道,“擦擦吧。”
梁凤和正欲再从怀中取出金疮药,‘殷貉’沙哑着嗓子拒绝道,“梁凤和,你我不该有交集。”
手停了动作,硬生生将金疮药和锦帕塞在他笼罩全身的黑衣中,触及的褶皱和血块竟让她有些同情这个人。
‘殷貉’讷讷看着金疮药,迟迟也没有动作。
犁绍好笑地看着她,“梁凤和,你真以为每个人都如我家将军那般傻着接受你的好意?”
梁凤和坐在岩石上靠着,闭目养神,也没有理他。
犁绍并未就此打住,嗤笑道,“梁凤和,若非将军当初接受你的好意,就不会落得如今一箭穿心的下场。”
被提及苏晗,眼皮还是不可控的跳动了一下。
“梁凤和,谁接受你的好意,下场总是那么惨,你说你怎么还好意思…呃…”
犁绍还未说完,便被黑条剑柄打落在地,生生跪在寺庙菩萨像前,他挣扎着骂着黑条是条野狗。
黑条一开始也忍了,可这人骂起来也便是个没完没了的。
‘殷貉’懒洋洋地舒了个腰身,慵懒抬眼皮子往犁绍方向瞪了瞪,本就目眦褶皱的模样,口中还带着一股子威胁,“再吵,我诅咒你家将军阴魂不得好死…”
犁绍霎时便噤了声。
眼皮睁开时,‘殷貉’早已安静自顾自地睡下了,打鼾声呼喇喇地让人反而倒不那么害怕这个传说中诡异的大国师。
“梁凤和,天晴了,上路。”
迷迷蒙蒙中,是觉着有几缕光线依稀着,但怎么感觉就有个人在使着劲儿踹她,怎么力大怎么踢。
“梁凤和,该上路了。”
眼皮微软,睁开便是看见一坨黑漆漆的东西蹲在她跟前,浑浊老眼旁满是弯弯曲曲的旁条,肌肤肉理纯然是皱巴巴的揉成一团。
但此时的她也顾不得惊吓,只是眼皮子打着架子,就想往下垂掉。
‘殷貉’一掌似欲将她拍醒,一巴掌打在脸上却也不曾见醒,眸光微闪,小心翼翼手掌覆在她额头上。
滚烫的触感。
黑条闻声也急忙从门外跑进,一剑抵着‘殷貉’,似是在告诉他不要胡作非为。
‘殷貉’微眯浑浊的眼,轻轻拨开剑身,踱步在室内,沙哑的嗓子缓缓开口,“她发烧了。”
黑条这才放下剑,眉宇蹙成一条缝。
就这样,所有人都等着梁凤和的痊愈,在寺庙里又多待了几日。
醒来已是黄昏时分,凤眸扫过未曾变化过的屋子,英挺眉宇蹙得极紧,翻身下了榻,套弄着靴鞋便是往桃林深处而去。
‘殷貉’浑浊老眸看着她有些不悦,“梁凤和,你跟着我?”
梁凤和摇摇头,指白拂过桃枝,笑道,“凤和不过是久病初愈想出来走走。”
‘殷貉’自知也找不出什么理由赶我走,便转身欲离开,她摇头笑笑,手拂过桃枝,嗅了一大口芬芳,“挺让人心脾的。”
入了夜,女人手持匕首推开门,黑暗中看不清模样,只觉女人身上有一股子熟悉的皂角香,女人捂着胸口,烛光摇曳下竟是笑了。
正要交手一二,女人喝止住道,“我是奶娘。”
梁凤和手臂悬在半空,将余下的烛火一一点燃,看清是奶娘的面庞后松了一口气道,“奶娘,这么晚了,不是让你在傲雪红梅等我的消息?”
奶娘面露不快,重重放下匕首,“等?”
“梁凤和,你说过,会杀了国师报仇的,我都跟了一路,你却…”
凤眸瞥过染血的匕首嘀嗒溅了半地的血,染了愠怒,“奶娘,你动他了?”
孙奶娘目光中有些得意,“不过是小施灵术,他竟是动弹不得半分,硬生生站在那儿等着我刺。”
不顾及奶娘眼中的诧异,拼了命地朝外跑去,奶娘疑惑地看着她,问道,“你急什么?”
“他可能不是国师。”
躲在屋顶的人影嘴角勾起一丝笑意,满足地飞身离去。
找了许久,视线方落在一团黑漆漆的人团上,‘殷貉’皱巴着身子,大口大口的血往外呕着,双手褶皱斥满虚弱地撑在桃林上。
人皮面具早已被揭开一角,‘殷貉’苦笑着,“你来了?”
目光落在他脸上,本半知晓真相的梁凤和似是嘲讽她先前的愚蠢道,“你不是国师。”
殷青萝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只是大口大口呕着血,褶皱的手捂着不停往外流着血的位置,声音稚嫩,泪流如线,脆弱不堪一击,“我想他。”
梁凤和找来浑身能有的止血药草,拼了命地给他按着流血的地方,安慰道,“别说话,你会好的,会好的。”
殷青萝浑身打着战栗,哭得溃不成声,“我想他…”
殷青萝好怕,怕她熬不到回去的时候,她好怕,她怕黑,也怕粘上那个她所厌恶的人的面皮,她不想连要死的时候也得跟那人同去同归。
梁凤和只能捂着殷青萝出血的位置,殷青萝每多说一句,每多一个情绪,血脉就翻涌着往外流速加快。
殷青萝恳切地望着她,目光带着希冀,“梁凤和,金疮药,金疮药,擦了就会好的,对吗?”
凤眸闪了闪,这似乎是第一次那么违心地点了点头。
殷青萝凄凉地笑了,慢悠悠地从破口袋里取出金疮药,却又扔了。
瓷瓶打在地上旋了好几圈。
“梁凤和,别骗我了,真不知临渊看上你哪里。”
“骗子。”
“!”
殷青萝笑了笑,泪水打湿了黑衣裳,将梁凤和的手移得远远地,殷青萝想她一定是最勇敢,最爱临渊的。
“这世上没有人比我更在乎他。”
殷青萝伸出双臂,原本血流不止的腹部一点一点地爬上了黑蚁,它们成群结队地往殷青萝身体里塞着,似是要争个第一。
女子的脸上也爬满了黑蚁,殷青萝的眉宇蹙着,笑得很开心,拿着蝰蛇杖的手也渐渐松了松。
蝰蛇杖的珠子里,一条盘曲的小蛇吞吐着蛇信子,金色眸子里是贪婪的食味,它一点一点地顺着珠子边缘爬动着。
殷青萝闭上了双目,长睫害怕得颤抖,唇角却依旧荡漾着弧度,她不怕地,一点也不怕地。
蝰蛇小心翼翼地往外探了探,金色瞳孔里有着痛楚,但食之天性,它钻破了珠子,朝着她的面部啃噬而去,每一下如使虎力。
殷青萝死死攥着蝰蛇杖,浑身颤抖得麻木只能保持一个动作痉挛,浑身都是褶子,浑身都是被噬咬的痕迹。
过了好几个时辰,黑蚁往外褪去,蝰蛇也慢慢没了生命迹象。
殷青萝舔舐咬破蝰蛇的喉脖,咯咯咯笑着,嗓子沙哑得怖人,“梁凤和,你没有我在意他,你没有。”
凤眸难以置信地这个人从将死到如今的行尸走肉,若说之前的国师是和善,那如今站在眼前的这个人明显又与传说中的相交叠。
殷青萝扔掉蝰蛇,笑得阴森怖人,“你没有!”
好在殷青萝疯疯癫癫没多久后冷静下来,浑浊的眸子里不甘褪去只余下淡然,“走吧,回宫。”
迎接大国师的大多是一些官朝人员迫于无奈不得已如此,各县官员低着头只敢用余光瞟去,便害怕地缩回视线。
见此,殷青萝心上如同窒息般难受,旁人见了她如今这模样都怕成这般,临渊恐是躲之不及了。
察觉殷青萝的异样,梁凤和停下马问道,“你没事吧?”
殷青萝狠狠瞪了她一眼,眼皮眦裂旁真真是爬着一圈又一圈真实的褶皱皮子,时不时棕黄色掺杂幽绿的血油冒腾而出。
不待梁凤和再说什么,殷青萝早已走远。
史禄夫朝她点点头,梁凤和笑了笑便是跟上众人一道回了宫中。
梁凤和低下头,“父皇,儿臣将国师平安送回。”
瞻齐皇点点头,目光却是移向国师,目染笑意,“我大国师总算是历经跋涉归来。”
殷青萝裹着黑衣,浑身围绕着一圈圈戾气,却是不说话,目光扫及桌边的红布,心中叹了一口气终是开口道,“皇上这宫殿还是如本国师以往所见那般…合心意。”
瞻齐皇干笑两声,“国师满意自然是愿与国师同坐。”
此话一出,底下的大臣纷纷面色有些难看,但也不好出言制止什么,这国师大人是惹不起的。
“本国师回宫前于山中修炼闭关,曾为大梁运势算上过一卦。”
殷青萝于廷内踱步,眦裂开口的双目犀利扫过瞻齐皇桌上的案牍摇头道,“正正是与皇上社稷江山相关。”
众人的心正提至嗓子眼上,殷青萝缓缓开口道,“自古后宫与前朝相连,本国师卜卦算得,数月前出现的扎小人一事便与这国运昌盛相勾连。”
殷青萝一开口,底下瞬时一片哗然。
殷青萝续言道,“此人家底不丰厚,但一进宫便独得圣宠。”
“且床榻前挂有金玉符。”
此言一出,底下的官员也便议论纷纷,“这不就是说的萧美人?”
“说不定是那个后入宫的萧答应?”
瞻齐皇闻言眉宇一蹙,厉声呵斥道,“朕这朝堂,尔等吵吵嚷嚷像什么样子!”
底下的官员纷纷噤了声,这还是皇上第一次发这般大的火。
殷青萝皮笑肉不笑,阴森森地咧开唇齿道,“皇上,这可是关系国运。”
瞻齐皇点点头,硬着头皮派人去萧美人和萧答应宫里搜,硬是从萧灵美人那儿搜出了金玉符。
也只有瞻齐皇自己知道他心中松了多大块石头。
“既是如此,李公公,照规矩办。”
李信低头应下,一道圣旨读得格外响亮铿锵,“萧家萧灵废去美人位,处以极刑,以儆效尤,钦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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