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不长不短了,那时琴音好少年,粉桃白梨翩白衣。那时,年华如初,故情依旧。
“铮!”
琴音不绝,白衣慕华以指白扣琴,以指血滴溅弦之青丝,白梨花挥挥洒洒飘至白衣墨发之上,银面具坠丝绦早已放下。
桃花眸满是失神,“断了…”结束了…
男人黑袍加诸一身,眉眼间蹙了又是舒开,笑着道,“阎儿,看,谁来了。”
慕容楚楚拉着小个头,微微僵硬的面色随着男人的话红了一片,寒貂绒裘盖过小脸,美目间流连笑意。
“小个头,看,那是干爹。”
小个头顺着母亲的指尖扫去,眉眼间竟是嘻哈笑了起来,小手拍打出清音,很悦耳清脆,“美人哥哥!咯咯咯~”
帝阎唇角一勾,桃花眸中竟是闪过明曦,只是那眼底的青涩很是戳人心眼,扯过那根青丝咬了咬,委屈地抬眸,“你不是凤和,我要凤和…”
慕容楚楚拉着小个头愣在中途,苦涩笑道,“他这样很久了?”
帝父点点头,差着底下的人便是欲招呼着她二人下去了,“楚楚想必也许久不曾来了,这阁楼,当初你和阎儿两个人,玩得也倒挺好。”
慕容楚楚笑了笑,“造化弄人,今日的慕容楚楚已然是一国之后。”
慕容楚楚拍着小个头的脑袋,笑道,“小个头,娘亲和你一同去里面玩好玩的可好?”
小个头点点头,小脚踩在馨香满地的润土之上,一步一趔趄,很是开心。
帝父哽塞着喉头,目间皆是苦涩,望向一旁翩翩如仙的男子又收捡好青丝,视若珍宝般蹭了蹭。
“父君,我这样笑可好看?”
白衣如仙飘曳着桃白梨花,素手拂过落叶香枝,笑靥如花般明媚无双,浑身透着一股子仙气,可偏生眼睛处的缺陷生生隔开这等绝伦仙子。
“好…看。”帝父压抑着眼泪哽咽,黑色玄袍上落满了梨花。
笑话,为了这样一个曾经把握于手的棋子这般,不顾生死、不计怅惘、不留生悲、不余心力,只为了一个心之已死之人。
帝父苦笑着,满目的戾气荡起身后早已落地的花瓣,一层层荡出清波又骤然随着面前的孩子桃花眸里流露幸福笑意垂下手。
“凤和曾经说过我笑起来如同十里的桃花绚烂。”说罢还害羞般地蹭蹭衣物,仿佛那上面有他可以赖以依存的香气。
“咦~凤和呢?父君,你把凤和藏哪儿啦?”
“…”
任由帝阎翻着石头、蹲着挖土找着觅着,帝父也只有抿着唇角苦涩,为了不让他看见此刻以阴阳冕宁所安置的梁凤和过得有多荒唐,他把他的心智重溯到了一岁。
帝父冷冷看着哪怕疯了傻了也还一如既往拽着青丝的帝阎此刻如同觅宝般找着,桃花眸中满是希望和失望,不禁大笑出了声。
“阎心如火灭如焚,痴傻半生觅无痕。”
无心之人,静静思忆往常,他渊隰的儿,清醒时,以滴血成霑,指尖青丝琴弦饮,血浴了长河,琴音不断。
如今傻了痴了,儿魂仍在,他记得他这个做父亲的,可他也还记得和她最美好的时光,哪怕她伤他之彻彻底底。
再压制几年,帝阎心智便会日渐增长,他安置好了她们,可那时,他的痛苦又该如何安置?
**
五年后
“你来啦。”帝父掩袖,拭去了眼角苍白的泪。
她扣了扣指白,冷肃下是一筹莫展的淡声无可奈何,“看来我还是来晚了…”
“当年我曾多次用灵书输送,但是没有你丝毫的回音。”
帝父以袖擦了擦墓碑,从远处端来不少祭品,点了蜡烛燃着纸火纷飞,凄然一笑,“傻儿子怕我打扰到你的生活,甘愿一人承受。”
“…”嘴角勾起一丝缱绻笑意,那是她难以抒怀的。
是啊,他好傻,若非他死了,她梁凤和从虚拟世界回来,记忆恢复,恐怕见到的便不止是这墓碑,还有高高堆起的坟头草。
指尖抚上墓碑,那墓碑上留着一方区域,仿佛就是为一人所留,凤眸中隐隐渗出晶莹,阖眸不让晶莹坠下,指白轻伸,“御灵!”
唤了许久却也不闻铮铮音扑腾活力而来,凤眸阖闭得更紧,全身颤抖战栗着,倏而睁开,帝父手握着早已结寒石冻的御灵剑。
黑衣一袭背风而扬,拔出冰冷剑鞘,剑身重重插在碑前,背过身去,淡淡道,“人死物已死,无牵挂了。”
梁凤和喉头大笑出声,半分猖獗半分肆意,跌跌撞撞起了身,指白刚碰上剑柄,便被一指冰凉震得缩回了手,笑意断断续续,“死了?”
指着墓碑,凤眸里泪意噙着不肯落下,忽而笑了,“死得好,死得好。”
她背过身,梨花簌簌,斜影淡留,了无牵挂。
**
“咳咳…咳…”
“六十年了,六十年过去了,这大梁,新帝换了,位也篡了,朝代如今也是换了,我也在此处守了六十年了。”
这六十年,凤和想通了好多,只要你在,大梁兴衰灭亡干她何事,族落延续与否又干她何事。”
“老婆子这一生所想,不过就是想听听你弹弹琴,如果可以,老婆子呀,再给你唱唱曲儿,跳跳舞。”
轻轻低下头,凑得极近,眼角却忍不住晶莹,“老婆子唱得好,跳得也很好…”
凤眸浑浊搅和,枯老树皮手指翻着褶子,层层叠叠的,往墓碑上欲凑凑,伸至中途又颤颤巍巍缩回,笑得和蔼,“你瞧,我都忘了你不喜脏污。”
手腕抖着往怀里抽锦帕,摸索好久也是没寻着,白发髫髫下额角皱着波纹,缓了半晌气才慢悠悠往屋子里走去,“老了,老了,你的衣布我也忘了放怀里。”
踉跄着步子往有些颓败破旧的茅草屋走去,凤眸努力睁大着看清屋子里的陈设,熟路地迂回折转至石枕处。
手颤颤巍巍拾起压在下方的白布,佝偻的背微驼也是抬得费劲,咔嚓声自背脊传至,眉眼褶皱里却仍旧充斥笑意,充耳不闻。
步子踉跄着缓缓往外走着,凤眸浑浊虽染却映出晨曦,怀里紧紧抱着衣布,笑得像个不懂俗世的孩子,手中指尖蹭了一把又一把。
“呃…”
凤眸中噙着泪,老泪猩红,拽着衣布的厚茧老手一阵抽搐颤抖,想起身,背上佝偻一阵阵疼痛刺激得全身痉挛。
和儿好不争气,如今竟是连这茅草屋门槛也跨不过。
起了身子,寒风对着凌冽吹得哆嗦,一把老骨头慢慢悠悠地往那条线走着,哪怕眼角模糊,也认得清楚。
“帝阎,你看,岳父还在边上笑话咱们呢。”
坐在墓碑前,隔着白布,指尖哆嗦着擦拭碑文,边说边笑,边笑又边哭,眸子抬着是一望无际的明熙。
喉部早在多年的风寒中不能再愈,咳嗽声也仿佛成了家常便饭,侧过身咳得厉害,许是风烈喉辣,眼角里的泪猩红得满目都是红霞。
“你是饿了吧?老婆子这就去给你做好吃的。”
风中,佝偻的老人随手捡起树上落下的枝杈当作拐杖,熟路地走进搭在墓碑旁不远的破茅草屋,不停地忙活。
“洗菜…”
“锅…”
“火石…”黑暗中一双原本闪亮的眸子变得黯淡。
多年的守候,多年不住的哭泣,她的眼睛花了,背佝偻了。
“请问,这里有个叫梁凤和的瞎子婆婆吗?”
稚嫩童音娇俏可爱,很是讨喜。
“啊…婆婆我就是啊…”蹑手蹑脚地拄着拐杖走近门口,想借助屋外的光线瞧个仔细,凤眸浑浊眨了眨,试着聚起光焦。
“!”这是…这是…
豆大的泪珠在浑浊的老眼不时徘徊,枯老树皮泛着黄黑褶子的指带着指甲颤抖着,浑身激动如血液逆流了,喜悦溢于言表。
“老婆婆,母亲让我找婆婆借一点盐,不知道婆婆可不…”可以?
话语未毕,原本僵硬的老树皮手此刻似是卯足了劲,把小孩拉进了怀里,箍得紧紧地,任由他怎么扭动挣扎也死死不肯撒手。
仿佛就怕他下一秒便会消失眼前。
凤眸泪意终是抑制不住,喉头颤抖着,“帝阎…”
一滴泪清泉般打在他脖颈上,浸入衣裳,小男孩一脸无措,桃花眸天真无邪很是稚嫩,双手呆呆,蹙着眉不知是何好。
松开紧箍的手,踏向茅草破屋的脚步多了些轻快,浑浊老眼精明搜寻着,笑得开心,“帝阎,你在外面等等我就好,里面脏、乱。”
事实上,小男孩也没有进去的意思,眉宇蹙着不屑地看了看几近颓垣的茅草屋,还没有家府上看着顺心。
要不是最近战乱,附近没了盐,他也省的听母亲的刻意到这脏地方看看瞧瞧。
茅草屋里还算整齐,只是因着背脊佝偻多有不便,蒙上了大层大层灰,浑浊老眼觅着寻着半天,屋外阳光缕缕映着弋阳。
扫及盐罐子,凤眸盛满亮光,踉跄着步子往前翻着,枯老树皮的手激动得颤抖,满面笑意褶皱,可算找着了。
慢悠悠踏着步子往外走,路不长却想慢点走,凤眸凝聚在他身上染着笑意,久久不能移开,这条路若长一点,他便能站在那里等着自己更久吧。
这样想着,便已走到了门外,小男孩接过盐罐,桃花眸里闪着零星,道了声谢便害怕如受惊小鹿般撒腿便跑。
“谢谢婆婆,母亲该着急了。”
愣了半晌,待人已远,夕阳日下,人影对半分,影长斜拉映在身前。
脚步踉跄趔趄着,满目朦胧湿润,唇舌颤颤,“好,那下次一定要再来找婆婆啊!”婆婆还有好多...好多好多话想跟你说。
凤眸阖闭迎秋风,按捺住心中的喜悦,望望天,望望地。
有你,真好!
**
朱建七十年,梁国灭了,炊烟冷了。
女子身着鹅黄锦裳,蛾眉修得姣好容颜,如画眉眼间满是柔意,似是生来性子温柔。
她看着早已塌陷破败的茅草屋子外被野兽扯出的一堆尸体骨骸轻声问道,“夫君,这是谁啊?”
白衣一袭任风扬起衣袍,桃花眸中是读不懂的黯然,她…竟在这里等了他二十多年…
女子笑了笑,取出绣帕低身拾捡着,如画眉宇很是轻柔,声如黄鹂,“凭借这胯骨,想必是位佳人,夫君带琉璃前来探望,想必也是她在夫君有一席之地吧。”
她试探着看男子反应,可白衣只是漠然。
她轻笑故作不在意,一根根拾捡着放在那不远处的墓碑前,捡起一根粗木枝正欲挖出一块空地给逝者填上,那墓碑之字深深戳进她心窝。
笑意戛然而止,玉指伸手轻抚,喃喃道,“帝阎之墓,梁凤和,其妻…”
白衣蓦地身形一颤,竟是忘了转身,便听见身后挖土之声不止。
琉璃轻擦拭去额角汗,一根一根放置好,笑得温婉,“夫君,琉璃将凤和姑娘安葬已好,她会和帝…一生安乐的。”
帝阎转过身,琉璃对她笑得开心,小手扬了扬,那一双本光滑细腻如凝脂的手血淋淋的,满是蹭破皮的狼狈,她的碎发也飘洒在美目前,看不清情绪。
他轻笑着牵过她手,为她理好乱发,朝着下山的路走着。
当年拿好盐罐后,母亲便是送他去了京城,就读私塾,再到状元、学士,再未见过。
一开始的嫌弃到最后竟成了些许想念,她似是时时刻刻都准备着见他,仪容整洁、浑身都散着朝露清香淡淡。
许也是一直信着她心中的帝阎未死未亡。
高中及第后,他问过母亲,为何他心中会有空缺。
她说,该成亲了。
他娶了对他心生情愫的琉璃,琉璃待他极好,从未嫌弃他时不时脾气古怪,相反,事事悉心照料。
慢慢地,他也有了属于他的孩子,可夜里,他总会梦见多年前,有那么一个人看见他会喜形于色,他要什么,她便傻愣愣地给予所有。
桃花眸阖闭着,一如她那般感受晚风凉,身旁的女子笑了笑,眉眼浅浅低垂,紧了紧双手十指握,不多不少不惊扰。
他冲她感激一笑,“日后,在此处建一所府邸可好?”
琉璃微愣,便是笑着点头,“琉璃都听夫君的。”
他想余生,再看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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