追溯大梁二百零五年,太子诞下那一日,宫中另一位幸而得宠的婕妤怀孕八月半。
帷帘一尺度春寒,宫墙外桃花银杏深宫阙,一池料峭无眠意,女子默了默,自床榻上颇为难受地起身,裸着玉足便是欲下榻,绿玉见状不迭将人拉回榻上好生督促着手上亦是不停,“娘娘,这鞋是御制的,您啊,穿着也合脚。”
“春寒料峭,本宫只是想瞧瞧这窗外的景致同当年可有变化。”
绿玉笑了笑便是小跑着支起窗棂,“娘娘,这种事奴婢来做便好。”
窗外寒梅早已谢尽,春寒微微席卷而来,宫墙依旧,桃花枝杈上微微结带寒霜玉露,泥土稀软清香浅浅萦绕鼻息,倒是几分惬意,摸了摸肚子,女子笑了笑,“再过些日子便是能生产了。”
“本宫也能揉揉小皇子的小手小脚。”
绿玉也似是被这暖心一幕打动,眸中晶莹闪闪,“娘娘会很幸福的。”
“绿玉,你说小孩子小手软软糯糯的,这织锦阁的衣裳过硬,流云房的又过于牢实...”
绿玉轻笑出声,“娘娘,这孩子连小公子还是小丫头都尚且不知,您就操心热冷暖硬,会不会太早了些。”
女子美目蓦地一怔多了丝裂痕,“怎么不知,本宫肚子里的,除了皇子,还能钻出怪胎来不成!”
许是女子语气有些重,绿玉微微低下头,“娘娘,绿玉知错。”
女子微微神情缓和,颇为慵懒地倚在榻上,丹寇指轻拂轻纱道,“给本宫取一些针线来,要最好最柔的御赐蚕丝线。”
知晓女子心思,绿玉应下便是退下。
刚推开门,便瞧见吕婕妤挺着大肚子,丹寇指上紧扣一把剪刀上下徘徊,“娘娘,娘娘,您这是干嘛啊!”
见绿衣翩然而至,女子握住剪翼颇有些颤抖,微微带着哭腔,“绿玉,今日云想宫的贱人诞下了皇子。”
绿玉心下一怔,片刻便是恢复宁静,安慰道,“娘娘,可是云姬娘娘诞下麟子后便薨了。”
女子猛地抬头,美目满是猩红,“不行,本宫的皇儿今日便要出世。”
“绿玉,你去给本宫叫太医,快去!”
绿玉怔怔,默了默道,“娘娘,您可能还不知晓,云姬娘娘今日薨后,皇上下令所有太医院的太医陪葬,如今太医院尚且无人。”
苦涩往喉中咽了咽,女子轰然笑道,“无一人?”
梁瞻齐,你三千后宫佳丽,哪怕饮下的一瓢已空你甘心丢掉也不屑于分摊给余下的一份,你真够狠。
女子淡淡掩下失意道,“绿玉,产婆。”
绿玉微低头,语气中颇有些气急,“娘娘,您才妊娠八月多,若是意气用事,只会对小皇子不利。”
“绿玉?”吕婕妤抬起头来,芳华年华的她眼中还有几分稚嫩,“本宫想问问你,小皇子现在出生会丢性命么?”
绿玉摇头,“奴婢不知,奴婢只知女子怀胎理应足十月。”
“绿玉,人活着,就是为了争,争权势,争骨气,争自己的命...”
“我吕笙绝不容许那妖女诞下的孽zhang成为太子!只有本宫的儿子,才配!”
眼见那把剪刀快要下去,绿玉一手挡去握住,锋利剪翼戳穿了绿玉的手掌。
“啊!”绿玉疼得将手上剪锋甩倒在地,赫赫然血淋淋的大洞,皮骨分离,血嘀嗒流下,沿着手流到了绿玉的衣袍内,浸透了绿色衣裳。
看见绿玉满是血腥的手,吕婕妤只觉头晕目眩,肚子隐隐作疼...
眼前,昏黑一片,“砰!”
绿玉瞧见婕妤娘娘晕倒,也顾不上自己受伤的手了,朝着门外吼道,“快来人啊!娘娘晕倒了,快来人啊!”
**
不知过了多久,吕婕妤醒了,朦胧着眼,欲起身,却只觉下身极疼难耐,似意识到了什么,摸摸自己的肚子。
“!”孩子,她的孩子!
感觉到自己肚子里空空如也,吕婕妤害怕得踢翻榻上的锦被,瞳孔骤缩全无弧度,大汗淋漓,如拨浪鼓摇着头尖叫凄凄,“不会的...”
绿玉闻言慌乱地从门外小跑过来,“娘娘,奴婢在这儿,有何吩咐?”
看到绿玉,吕婕妤脸上再也压抑不住眼泪,“呜...”
“娘娘,娘娘,你怎么了?”看到婕妤娘娘泪流满面,绿玉紧张得不知所措,只能慌乱地替吕婕妤擦拭泪。
“绿玉,本宫...本宫的孩子呢?”吕婕妤哽咽着,浑身颤抖。
她害怕听到那个坏消息,但是她抱着自己最大的希冀。
瞧见吕婕妤的模样,绿玉笑了,“娘娘,您吓死绿玉了...”
绿玉转身便去抱起小摇篮里的孩子,还未来得及跨近吕婕妤,吕婕妤便强行起身抢着抱走了孩子,看着睡得安稳恬静的孩子,皮肤白皙,可爱乖巧,吕婕妤笑了,那是慈祥的母爱。
绿玉含笑说道,“娘娘,小公主长得可乖巧了,都不用怎么哄,她就睡着了。”
公主!?
吕婕妤双手颤抖着,笑容戛然而止,连带着才涂抹不久的丹寇也一一抠落透余下片甲。
绿玉见吕婕妤似乎不高兴,正欲抱过小公主,吕婕妤将婴儿高举,小公主许是感应到了什么,朦胧地睁开了大眼睛,还未来得及看看周围的环境。
“砰!”
“呜...哇啊!”
“不!她不是!本宫肚子里的是皇子!是大梁太子!不是这么低贱的孩子!”吕婕妤满脸地不可置信,害怕得裹紧了地上的锦被...颤抖着...对婴儿的悲啼哭声和绿玉慌乱的尖叫声充耳不闻。
“太医!太医!”绿玉抱起小公主,她的头部嗑在紫漆桌尖角上血流不止,心下一怵,眼见着吕婕妤眼神空洞望向地面,一滩湿淋淋的血,这才意识到太医已然无一人,哭着哑着朝女子跪下,“娘娘,小公主...”
吕婕妤身子猛地颤了颤,蓦地如花般笑出声,“死了便死了,本宫一辈子也不想见这唠嗑子的怪胎!”
绿玉猛地僵直在原地,热汩汩的血从婴儿头部蔓延打在绿衣上如点缀的花儿,可惜开得艳红却不是季节。
收了收心思,绿玉便是拿着平日出宫的牌子去了宫外,血不住蔓延着,小公主气息也越发薄弱。
在近乎绝望之际,她看见了藏匿马车内的宋太医,蓦地擦拭去泪水笑出声,“宋太医,快救救公主。”
“嘘,你是想存心害死老夫不成,皇上如今疯了,整个太医院的人都灭个干净,真是作nie!”
“救救公主,我助你逃命。”
太医不屑地缩在马车内,笑得讽刺,“你?一个婕妤身边的小宫女?痴人说梦!”
“宋太医,您现在是在这个小宫女马车上,是不是痴人说梦,绿玉绝不胡诌!”
**
一年后,梁紫行诞生,作为继云姬娘娘后第二个为瞻齐皇诞下皇子的妃子,吕婕妤因此被封为德妃。
瞻齐皇龙颜大悦,赏了宣乐宫上下普通奴才奴婢每人黄金百两,贴身奴才奴婢每人黄金千两,赠奇珍异宝数百件。
整个宣乐宫热闹非常,前来祝贺拜访的妃子更是数不胜数。
而此刻,一个宁静的院子里,一个刚刚学会走路的小女孩笨拙地练习着走路...
一步一步...
“恩,子苓乖,来,绿玉牵着你。”绿玉伸出手来,牵起女孩,女孩天真地笑着,洁白无瑕的牙诠释着喜悦。
“咕咕...咕咕”女孩拍着手,含混不清地吐齿。
绿玉刮着女孩的琼鼻,调笑道,“子苓,是姑姑,不是咕咕。”
“咕咕...咕咕...嘻嘻嘻...”
**
八年后,宣乐宫又迎来了一场盛宴,
这时的小女孩已经开始懂事理,她总是会昂首问,“姑姑,母妃在哪儿啊?”
绿玉每一次都只会掩盖过去,她知道德妃如今有了皇子,必然不会再对苓儿这个所谓在口中‘怪胎’有何期许。
要知当时她把女孩抱给她时,她是如何决绝地将之扔于地角甚至多年来对她的生死不管不问。
看着天真纯良的梁子苓,绿玉眸中闪过不忍,“子苓乖,姑姑跟你讲个故事。”
“嗯呢,子苓乖,子苓要听姑姑讲故事~”子苓趴在地上,耷拉着脑袋看着温柔的姑姑,翘起小脚,一副开心的模样…
“子苓!地上脏,快起来。”绿玉轻轻拽起梁子苓。
梁子苓也乖巧地站起身来。
“咿呀咿呀~”远处传来动听的戏剧声,吸引得梁子苓好奇打量着,大眼珠子滴溜溜地转。
“姑姑~那是什么吖?”
“!”那是德妃专程为刚进私塾学习的梁紫行所请来庆祝的京师班剧组。
“子苓乖,我们不看那些脏东西,我们回屋里去,屋里,姑姑给你讲故事。”绿玉慌乱拉着梁子苓走进破旧不堪的屋子。
“哦...”前一秒的欣喜后一秒被冲浇个干净,虽然她小,但是她隐隐觉得有些莫名心痛。
一边往前走,眼睛却一直往回看,母妃...
你在哪儿...
**
翌日
一如既往地,梁子苓在院子内玩耍,姑姑在内室为她缝冬衣,做冬鞋,这日,她依旧开心地坐在小木桩上哼着歌儿,小手软软拍着节奏,笑得颇为欣喜,“啦啦啦~哗哗哗~”
“真难听!”红衣一袭缓缓曳尾,男子约莫舞勺年华,墨发披肩衬着丹凤眸狡黠颇有些妖冶。
泪痣一颗浅浅淡淡透着盈润,只是目光并不友好,视线落在她后脑勺上,不屑中带着嫌弃,“你那是什么!密密麻麻像蚯蚓一样在头上爬。”
“!”蚯蚓...
本有些贪恋的目光收了收颇有些黯然,因为这道疤,她再也不敢不听姑姑的出这幽漪阁,之前出去了,大家都笑话她,戳着她的后脑勺骂她打她,说她丑。
梁子苓有些难为情地缩了缩光裸的小脚丫,本就单薄的衣裳紧了紧笑着便是不再言语。
“...”
君临渊默了默,丹凤眸瞥向一旁的残垣断壁,嘴角蓦地一抽。
二人无言许久,清脆如黄鹂略带磁性的声淡淡响起,“梁子苓,你心甘情愿么?”
“?”
见对方木讷转过头滴溜着眼珠子打量着他,君临渊轻笑不言。
梁子苓盯着君临渊,一时出神,‘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便是形容此般吧,不同的是,眼前的人多了几分妖媚。
君临渊微笑轻声,“子苓公主,你可知你的母妃是如今最受恩宠的德妃吕氏,她现在过得很好,貌似你是多余的人。”
“!”原来她的母妃,就是当今的德妃娘娘。
她原本一直以为母妃是在冷宫里,不受宠爱,所以父不疼母不爱。
梁子苓眸色黯然,抱着自己的小腿蜷缩成一团,瑟瑟发抖,仿佛坠入寒潭...
“梁子苓,我叫君临渊。”
红衣微微拂尘,泪痣衬着丹凤眸莹润如星笑得颇为风雅,“若你需要,我帮你度化,让你成为和我一样的人...”
君临渊?好美的名字...和他人一般美...
可是...
眼见着绝色人儿美眸中掺杂难言明的笑意,梁子苓手心攥紧笑得翩然,“不用了!子苓觉得自己现在过得挺好的,谢谢临渊哥哥。”
君临渊淡淡一笑,“梁子苓,你会后悔的!”
**
自从知晓她的母妃是德妃,梁子苓每天都会偷偷瞒着绿玉姑姑跑去宣乐宫附近偷偷看看,哪怕隔得远远,哪怕有时一待便是一整日。
她看着,母妃很早便起榻给紫行弟弟熬粥做糕点,大半夜时则抽查弟弟一天的功课,弟弟生病时,母妃深夜燃灯盏为紫行弟弟祈福熬药...
好多好多...
但都不是为她...
可是,她还是很满足,看着满足、想着也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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浣衣坊内
“不知嬷嬷叫奴婢来有何吩咐?”绿玉纳闷,自己平素与浣衣坊交游不深,可是偏逢今日有位奴婢差遣自己去浣衣坊一间嬷嬷室内,说嬷嬷有事吩咐。
“哎哟,绿玉姑娘啊!你这可是走运了啊!”嬷嬷从室内拿出一件做工极为精细的金丝楠线衣裳,递给绿玉。
“嬷嬷,您这是?”
“绿玉姑娘,你瞧,这衣服,颜色款式哪一样不是上乘。”嬷嬷打笑道,“德妃娘娘见姑娘这些年贴心照料公主,特意差奴婢给姑娘送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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