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煜刻意掩着右手，直到殿中坐定，他叫来恭冱，吩咐他喊一名太医带药前来包扎，恭冱带着疑惑的眼神看向我，我站在旁边细细观察着传闻中皇帝审批奏章的地方，并不理睬。

　　只稍片刻，恭冱便回来了，他身后跟着一名太医，此人身着官服，手提药箱步伐稳健，待他快速行至尹煜跟前，我这才看清了那张熟悉的侧脸，是王昭，他只顾专注地为尹煜清理伤口，并不曾在意别的。

　　伤口包扎好后，他嘱咐了尹煜几句行礼退出，从始至终未看过我一眼，在尹煜面前，装作不相识是最好的，他比我更清楚这一点。

　　尹煜抬起被缠了几层白布的右手，赖道：“如今这手，怕是连用膳都有些困难了。“他喊我过去，将手伸在我面前：“梁初，你得负责。“

　　“我如何...“

　　“大胆！“还未说几个字，恭冱突然厉声打断我，“在皇上面前以我自称，夫人有几条命可以丢！“

　　我无奈的叹了一口气，既然你要跟我字字计较，我若心宽就显得太蠢了。

　　“方才若没有听错，恭大监在皇上面前也用了'我'这个字，难道恭大监有两条命吗？“

　　“休得狡辩！夫人如此不知礼数，恭冱倒可代替祁王教教您。“

　　“恭大监此言既辱了祁王，又丢了皇上的脸，你是何身份难道自己不清楚吗？“

　　“夫人伶牙俐齿，恭冱可说不过，相信皇上心中自有定夺。“他拱手跪在尹煜跟前，咬牙切齿。

　　小题大做！我白了恭冱一眼，被尹煜看了去，他嘴角上扬，竟是在看笑话。

　　“若皇上认为梁初欠缺礼数，不如将梁初送去南越，也省了这诸多麻烦。“我不耐烦道。

　　“朕倒不觉有何麻烦，不如，朕替祁王好好教教你。“

　　还未反应过来，他便将恭冱遣去沁阳阁，声称宫人不必寻我，要留我在前殿学几日规矩...

　　我暗气暗闹，耐着性子不敢发作，盘算着怎样可以及时拿到贺举祯的回信。

　　“贺举祯同你什么关系？“我心里一惊，莫不是被他发觉了。

　　“皇上问这个做什么...“

　　“倒也没什么，只是，近日贺家为他安排了一门亲事。“他侧头仔细看着我，“你跟在他身边许久，难道不曾有什么儿女情长？“

　　“皇上这话是在轻贱谁？梁初已为人妇，怎会不知分寸。“只是，贺举祯终究摆脱不了被家族安排的命运，我与他的那个赌注，也不知是输是赢。

　　“这里无旁人，我还是喜欢你自称为'我'。“他后又嘲笑道：“不过，你在我面前该自称'臣妇'，而不是梁初。“

　　“有何区别？“

　　“区别倒是没有，我却可以从你的言语中听出，你对祁脩元的态度。“

　　“您多虑了。“我不敢再多说一字，生怕他起疑。

　　“梁初，水牢之困，并没有让你学乖。“

　　我冷笑，难道还要将我再关一次不成？

　　“你可想知道，贺家为贺举祯物色的，是哪家小姐？“

　　“你放我出宫，我保不准会知道。“

　　“我怕放了你，他便偷偷带你私奔天涯了。“

　　“劳烦皇上说话放尊重些。“

　　“梁初，我留你在京，不代表你对我制衡祁脩元有任何利处。“他拿起一本奏折朝我扔了过来，我没有去接，掉在了地上。

　　“你不想看看，这上头参的是谁？“他又挑了一本扔在我脚边，我依旧没有去拾起，虽然好奇里面的内容，我却更懂得，这些东西，可不是我想看就可以看的。

　　“皇上的家国大事，我不便知晓，也无权知晓。“

　　尹煜噙着笑意走了过来，“那我便再悄悄与你说一件事。“

　　他附在我耳边，一字一句摧心刺腹，“粱珏死了！“

　　我顿时全身僵硬不得动弹，只觉脑子嗡嗡作响，他之后说的话我全然没有听进去。

　　“不会的！“我打断他，祁脩元留着他们的性命尚可迫我为他做事，他若真的要杀她，就不会放到现在。

　　“为何不会？粱珏心高气傲怎会甘心被人利用？祁脩元道破真相，她自然对要杀你的意图深感羞耻，身为一个亡国公主，家国不在，连天生的傲骨都被折断，如今已无生还的可能，还有什么脸活下去？“

　　“你是说...“

　　“腕部两寸伤口，血流殆尽而亡。“

　　“怎么会...“她怎么会选择这种方式离开，“我要见她！“

　　“我已命人悄悄将她葬入大梁皇陵，同她父皇母后一起，也算了了她的夙愿。“

　　“我不信！“我在原地来回转着脑中乱作一团，突然抓住尹煜的双臂，“带我去见她！我要见她！我要亲眼看见她的尸体！“我摇着头，带着哭腔：“我不信！我不信！她不会这样做的，程衍呢？程衍在哪？“

　　“他被关在暗牢，还不知此事。“

　　“我要见她！你是皇帝，带我去见她！“我声音开始哽咽，不依不饶紧紧拽着尹煜不放，他眼底虽带着怒气，却并未朝我发作。

　　“梁初，她早在元旦那晚便自尽了，若你真想见她，我倒是不介意为你开棺验尸。“

　　他一句开棺验尸，让我瞬间跌坐在地，我忽然意识到此刻自己的行为有多愚蠢，我难道还要让她在另一个世界，也活得不安生吗...

　　“竟是头一次，见你的眼泪...“尹煜蹲下身子，拭着我眼角的泪珠，我却在此时失控的大哭了起来，他拍着我的背小声安慰我，顺势将我的头放在他肩膀上，我忽觉有了依靠，哭得越来越厉害，像是要将从前忍住的怯懦委屈和害怕换做另一种形式倾巢而出...

　　我终是哭累了，趴在尹煜的肩膀上抽泣着，他重重叹了一口气，说道：“明日，我派人带你去皇陵祭她。“

　　夜深，尹煜坐着轿撵去了宸妃宫中，我照着他的吩咐，换上恭冱拿来的内侍服守在他的寝殿前，这儿只留了我一人，站得久了便有些累了，我坐在殿前的石阶上胡思乱想，第一个想到的人，还是他...

　　取下腰间那块平安牌细细的看着，这是姐姐唯一留给我的东西，也算是，祁脩元留给我的吧，他帮我找到这玉，我还未说一声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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