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城？”看着那人慢慢翻上去的眼睛和逐渐僵在嘴角的笑意，周子扬的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手轻轻地晃着他：“薛城啊，你……你这是……薛城！”

　　没有人再笑着回应他一声。

　　“那说好了，咱们要是能上了战场，一定得活着回来。”

　　“行啊。说定了。”

　　“你醒过来啊！”周子扬实在是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明明握在掌心里的手还是带着点儿温暖的。可是这个人就是张不开眼睛了。

　　“薛城……”周子扬哭得很厉害，那种带着排山倒海一般威力的悲伤让周子扬现在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子扬！”刘子明过来使劲儿攥着周子扬的肩膀：“快走！”

　　“不要！”周子扬喘着气泪眼朦胧：“刘大哥，薛城他……”

　　“带着他！”刘子明半跪在周子扬面前：“带着他，我们回去吧，再不走就来不及了！快点儿！走！”

　　确实，现在的阿勒赤已经是杀红了眼了，只是凭着一股子蛮力往前冲。战争进行到这一步，就没有什么战术战略可言了。现在要做的就是要保全自己了。刘子明和程明实在是太了解这一点了。

　　苏瑶看着苏启源的脸色，抿了抿嘴唇，伸手把水杯推了过去：“喝杯茶吧。你这样不说话坐着已经差不多半个时辰了。”

　　“也不知道子明他们怎么样了。”苏启源看着苏瑶：“不知道周子扬还有薛城怎么样了。他们两个冒失鬼。不听话的很。”

　　“放心吧，没事的。”苏瑶伸手握了握苏启源的掌心。顿了顿，犹豫一下还是开口道：“启源，我想问你一件事。”

　　“嗯。你说。”苏启源握着苏瑶的手，另一只手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现在傅允琛在这儿，你打算怎么办？”苏瑶看着苏启源：“一定要这样，一直躲着吗？还是说什么？你打算怎么办？

　　“只能这样一直躲着。”苏启源笑的无奈：“现在傅允琛在这儿，我现在要人没人，要兵没兵，还能怎么办？”

　　“可是……”苏瑶抿了抿嘴唇：“这样下去真的不是个办法。毕竟现在的情况，傅允琛是一定能看得出来的。这只是时间问题。”

　　“我也知道，”苏启源笑笑：“不然你以为，这么着急的除掉程明杰是为了什么。”

　　“你们想让傅允琛在这里没有靠山，”苏瑶说道：“可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万一逼急了傅允琛的话，他会做出什么事情来。万一，他更加的丧心病狂了，怎么办？”

　　“那到时候，至少我有兵力在手里了，”苏启源看着苏瑶一脸的担忧，笑了笑宽慰道：“没事的，不用担心的。我有分寸。”

　　“我的建议，”苏瑶看着苏启源，又补充了一句：“只是单纯的建议。我觉得现在应该把傅允琛控制起来了。”

　　“控制？”苏启源没想到面前这个小女子现在想的这样的远：“现在……有点儿早。至少应该等到刘子明他们回来吧？”

　　“结果已经是注定了的。”苏瑶看着苏启源：“启源，你别怪我多心，我总觉得，要是任由着那傅允琛的话，总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的。而且……”

　　“将军回来了！！”

　　苏瑶的话没说完，帐篷外就传来了一声叠着一声的“将军回来了”。这两个人现在也没有心思交谈了，都站起来匆匆忙忙的往外走。就连冷陈都走出了帐篷，伸长了脖子往外看着。

　　刘子明带着程明他们绕了很久的山路，又从之前建好了的密道里来回绕了几圈，这才把紧紧粘着的阿勒赤甩开了，得以安全回来。一进门，就把大门紧紧的合上了。

　　“怎么样了？”苏启源匆忙迎上去，低声问道。

　　“都解决了。”刘子明看着苏启源明显的松了一口气，滚了滚喉结，继续压低了声音：“可是……”

　　苏启源一下子就冷了血。

　　“当时只注意着周子扬了，没看到薛城。其实他就在离我们不远的地方。……冷箭，一箭穿胸。”

　　苏瑶慢慢的走过去，走近了正坐在一具棺材面前的周子扬，静静地站在他身后，一言不发。

　　周子扬盘腿坐在那具棺材之前，双眼没有焦距的坐着，他面前的棺材上，朴素简陋的甚至是连一朵白花都没有。

　　苏瑶觉得眼眶有点儿发酸。带着自己来这里的那个薛城，一笑起来，眼睛眯着，嘴角有一个小小的痣。他曾经开诚布公的跟自己说：“子扬他是我的命。”可是现在……

　　“对不起。”苏瑶站在周子扬背后，手紧紧的攥着裤缝：“要不是我，一直要求他跟着我来，他也不会……”

　　“别说傻话了。”周子扬低低的笑了一声：“薛城才不会怪你。再说了……”周子扬沙哑的声音像是粗糙的砂纸磨过了苏瑶的心：“要不是我没有看着他，他也不会……”

　　两个人不再说话了。只有周子扬低着头低声呜咽。

　　“他就是个说话不算数的小孩子啊。”周子扬带着哭腔的声音轻轻的传过来：“他说好了，会跟着我，一块儿活着回去的……可是……可是……”

　　苏瑶很想把薛城没有说出口的心意告诉周子扬，可是真的说出来的话……

　　“你别太难过了，”半响，苏瑶才说出这句话来。这句话不痛不痒的，一点儿作用都起不到，可是现在能说出来的，却也只有这句话了。

　　“……”薛城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具简陋的棺材前。

　　“爷，”身边的小侍卫带上了两封信：“王妃来信儿了。”

　　“拿来。”傅允琛原本心情很好，可是等到看完了之后，脸色完全沉了下来。

　　第一封。“王妃说：要是沐云初有一点儿的不痛快，那就等着给我还有孩子收尸吧！”

　　第二封。“我就在路上，再说一遍，不能动沐云初。”

　　沐云初沐云初沐云初。傅允琛攥紧了手里的纸条。心里实在是愤懑难平。我在路上病得难受的不行，你不见一封信来安慰，现在我不过是抓了沐云初，你现在一个劲儿的来信拼命地催。弥若啊弥若，我在你心里到底是什么？！

　　傅允琛一时气急攻心，止不住的咳嗦起来。身边的小侍卫还没来得及给人顺好了气，就又来了一个消息。

　　“王爷，程明杰战死沙场。没留全尸。”

　　“什么？！”傅允琛原本一直波澜不惊的脸上现在露出了惊愕不已的神情：“你再说一遍？！谁死了？！”

　　“……程明杰程将军！”进来报信的小侍卫看着傅允琛这副样子，吓得跪在地上额头抵地：“战死沙场！没留全尸！”

　　傅允琛的脑子有那么一瞬间是空白的，靠在椅子上冷静了半天才有心情匀出来认真分析现在的形势。

　　程明杰一死，也就意味着现在自己已经是在军中完全没有了依靠，这样的话。要是以后真的有了什么突发状况的话，拿自己可以找谁？找那个脑子不清楚的程明？看那个家伙的头脑和态度，那简直就是闹着玩儿。那这样的话，还能找谁？还能倚靠谁？！

　　“报——！”士兵低着头，手上拿着一份诏书快步进来，单膝跪地：“报告大帅！皇上亲命到！”

　　程明刚从马上下来没多久，坐在椅子上有气无力的挥了挥手：“拿过来。”

　　“是！”小侍卫恭恭敬敬的把手里的诏书放在程明面前的桌子上，退到一旁去候着了。

　　程明艰难的伸过手把桌子上的诏书拿过来打开，先是漫不经心的扫了几眼，然后脸上的表情马上变了，身子一瞬间弹直了。从头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脸都涨红了。

　　刘子明躺在冷陈怀里，看着帐篷顶一言不发。冷陈轻轻地捋着刘子明的头发。薛城的死她已经知道了。

　　那个温柔的男人每天都能做出好喝的粥端过来给自己喝。一提起周子扬来，眼睛都有光。就是这样的人，被一支冷箭射穿了胸膛。

　　“别难过了。”冷陈声音轻轻地：“说句不太好听的话，人各有命，有时候人该走了，拦也拦不住的。”

　　“要是早点把他拉过来，看在身边的话，就不会有事了。”刘子明动了动喉结：“可能从一开始甩开程明跟着他和周子扬的话，就不会出事了。”

　　“别想太多了。”冷陈抿了抿嘴唇：“事情已经发生了。后悔也来不及了。没事的。都过去了。”

　　“……但愿吧。”刘子明轻轻地喘了一口气，手握着冷陈的手指慢慢的摩挲着。好像这样能从这样的温情之中获得丝毫的安慰和救赎。

　　“子明，别想太多了。”冷陈低下头轻轻的亲了亲刘子明的额头：“别想太多了，这种事在这种地方，迟早会发生的。……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明白的透彻才对的。”

　　刘子明闭着眼睛，动了动身子，心底的沉重好像是阴雨天气，不致命，却是让人的心情难以开朗起来。生死有命，但是还是一直奢望着能够把跟自己亲近的人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直到最后。这种离别，以后还是不要再有了。

　　“冷陈，”刘子明看着她：“你以后好好儿的。不要我受不了的。”

　　“你也是。”冷陈叹了口气，收紧了抱着刘子明的手臂。俩个人的脸颊贴在一起。用这种温情的姿势保持了很久。

　　“皇上亲征？！”刘子明被程明焦急忙慌的叫过去，看了诏书，瞪大了眼睛：“为何皇上突然要亲征？！”

　　“不知道。”程明瘫在椅子上，一脸的无奈：“你说这皇上，闲着没事儿为什么要亲征啊，这不……”

　　“咳咳咳，”刘子明低着头咳嗦了两声：“大帅，还是要低调。现在要做的首要之事，是要稳定军心啊。”

　　没错，程明杰一死，虽说对于苏启源和刘子明来说是件好事，但是主动进攻之后主帅被杀这件事对军队士气来说确实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程明沉吟了一会儿，眼睛看到了刘子明握在手里的诏书，笑了：“正好，子明啊，你就去念念这封诏书，以此来安定军心吧。”

　　“是。”

　　傅允深出征的时候，身上穿着金黄色的铠甲，头盔上的红色璎珞在风中飘扬着，他面色冷峻的很，没有一点儿表情。他的身后除了军队，还有一顶极为奢华的马车轿子，里面全都是准备好了的孩童衣裳，用具，珍稀药材，还有产婆太医之类。所有能想到的，傅允深都带上了。只为了保证在接到沐云初的时候，能做到万物一失，让沐云初不再受罪就好了。

　　“臣等恭送皇上。”以沐正泽和周凛为首的大臣们纷纷跪地叩头送傅允深出征。傅允深往后看了一眼，什么都没说，双腿夹了夹胯下战马的肚子，往城门慢慢走去。

　　初儿一定会没事的。傅允深这样几天如一日的宽慰着自己，既然有缘分在十几年之后相逢，那就有缘分携手余生。这几天傅允深都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这个不怎么相信神佛的男人，每天都在手抄经书，虔诚的向佛祖期许着。

　　沐云初靠在马车上，现在她已经睡不太着了。眼睛底下是一片淡淡的青黑，顾言生攥着她的手，只觉得她连手指头都细了几圈。

　　“云初姐姐，”顾言生轻声道：“云初姐姐？”

　　“……嗯？”沐云初看着顾言生，笑笑：“怎么了？”

　　“你靠在我身上吧。我身上还暖和些。”说着，顾言生就带着沐云初的身体往自己这边靠。

　　“言生，”沐云初看着他，拉着他的手掌放在自己的肚子上：“你能感受到小外甥或者小外甥女吗？”

　　“能呀，”顾言生笑：“他们都好好儿的，这几天一直给我托梦让我照顾你，不然的话以后他们出来了就有我好看的。”

　　“这么大脾气……”沐云初笑：“还真是随我……”

　　“云初姐姐……”顾言生觉得沐云初有点儿不太对劲儿。

　　“别说话了，”沐云初的声音很轻：“陪我睡一会儿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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