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赤没有想到能在路上就遇见程明杰。程明杰也没有想到能在路上就遇见阿勒赤。什么叫狭路相逢？具体书册里的条框解释程明杰已经记不清了，但是现在看着对面那边儿黑压压的军队，程明杰只觉得血都往脑袋上涌。

　　仇人们之前不流行打招呼。反正也就打起来了。一片激战的时候，正好天边升起了夕阳。

　　薛城和上次相比已经谨慎了不少，现在一直守着周子扬，就生怕这个人又是一个激动跟着别人跑了，完事儿后背上又添了伤。就跟着他往前走，看着他的背影，总是能想起来这几天一直困扰着自己的问题。一个刀锋砍下来，薛城出了一身冷汗，匆忙躲过之后往那人身上砍了一刀，之后就再也不敢走神儿了。

　　阿勒赤的眼睛里全是滔天的嗜血杀意，看着程明杰身上那身闪亮的铠甲，卯着劲儿往程明杰的方向冲去，身先士卒的时候，总是能调动了所有人的情绪。阿勒赤身后如狼似虎的士兵们看着阿勒赤的背影，几乎是要把程明杰的军队都撕扯的不像样子。

　　刘子明跟着程明在路上，这时候刘子明才发现，程明对躲避这件事真的挺擅长的。反正这次也是为了把程明杰送上黄泉路，这时候也不用在多在乎什么了。只是……刘子明有些担心，频频的往回看，临走之前苏启源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看好了周子扬和薛城，不能再有一点儿的意外了。可是那俩小子在自己的视线里忽隐忽现的，总也抓不住个确切，这边程明又是攥着自己不放，脱身无力。

　　“周子扬你小心点儿！”薛城这句话已经重复了不知道多少遍了，但是周子扬就好像是磕了药一样的，今天尤其的喜欢冲动。有时候甚至要使劲儿拉住了才能不让他做出傻事来。

　　“你给我冷静点儿！”薛城困难的攥住了周子扬的手腕：“你疯了？！忘了伤疤好了疼是不是？！”

　　“我没有。”周子扬脸上沾了点儿血，看着薛城，忽然就笑了出来，眼睛里闪一闪的好像是闪着光的湖面。

　　这一招对薛城尤其的奏效，这样一下子，薛城就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

　　沐云初靠在顾言生身上，跟着马车摇晃一下一下的垂着脑袋，顾言生把手臂从沐云初背后伸过去，轻轻地搂着沐云初的肩膀，好让她的头在自己肩上放的舒服一些。这样好几天了，沐云初总是睡得很多，吃了就睡睡了就吃，总是恹恹的没有精神。

　　这时候，马车帘子被掀开又迅疾的放下，一份粗糙的饭食出现在门口。顾言生轻轻地拍了拍沐云初的肩膀：“云初姐姐，云初姐姐。醒醒，先别睡了，该吃东西了……”

　　沐云初咽了咽，艰难的睁开眼睛，她的额头上又一薄层虚汗。眨了眨眼睛，轻轻地“嗯”了一声。

　　顾言生小心翼翼的扶着沐云初靠在马车的另一侧墙壁上，起身去把那份饭食端了过来。

　　很简单的食物，甚至说是有些粗糙。有时候看着沐云初低着头咀嚼着，顾言生都觉得心疼。明明现在应该在京城永寿殿里娇生惯养着的人，现在真的是受了大罪了。

　　“你也吃啊。”沐云初看着古顾言生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笑了笑：“一定要吃东西的，要不然身体扛不住的。”

　　顾言生看着沐云初，眼眶泛酸，吸了吸鼻子，接过沐云初递过来的馒头，轻轻的咬了一口。其实并不是之前没有吃过这样的，甚至更糟糕的都吃过，但是看着眼前的沐云初这样，心口就是忍不住的发酸。

　　这些哪里是她吃的东西啊。

　　沐云初低着头慢慢的吃着，心里倒是没有想过顾言生正在想着的事情，只是知道自己现在必须要好好的吃东西，不然的话，肚子里的孩子肯定是不行的。之前刚刚被劫上了这辆马车的时候，肚子里的孩子还是会有动静，可是现在这几天，孩子给子的反应越来越少了。沐云初心里害怕极了，但是又没有地方去说，只能这样自己忍着，努力的吃东西，休息，好好儿的养着自己还有肚子里的孩子，反正，反正允深他一定会来救自己还有孩子的。

　　他一定会来的。

　　程明杰现在身上脸上全都是血，一半儿是别人的，一半儿是自己的。胯下的战马也慢慢变得劳累起来，握着刀的手现在微微的发抖。

　　“来人！”程明杰咬着牙看着仍旧疯狂的阿勒赤部队，大喊道：“程明！过来！”

　　可是现在的情况下，又哪里会有人过来呢？

　　“程明！”仔细的环顾着四周，这才发现周围竟然只剩下了自己一个。这种被人抛弃的滋味儿一旦产生，就再也没有了刚才所有的全部镇定和挣扎的力气。

　　阿勒赤是战争中的鲨鱼，他对待战争中的战机就好像是海洋中的鲨鱼对待血液一样敏感。现在，他更是敏弱地把握住了程明杰的恐慌和那一瞬间的怔忪。

　　阿勒赤的嘴角扬起了一个嗜血又怪异的冷笑。对于现在的阿勒赤来说，现在已经是完整的反攻时间了。

　　程明其实就在不远的地方，不是没有听见程明杰的大喊，也就是远远地看着，并没有半点儿的上去帮忙的打算。毕竟这个局就是为了程明杰所设计的，只是没有想到能在半路上遇见阿勒赤。现在能提前粉碎了阿勒赤的偷袭，好像也算是意外的收获。

　　“大哥，”刘子明实在是放心不下周子扬和薛城，决定前去寻找，就对着程明开口道：“我一定要去看看周子扬了，他是个莽撞货色，真的是不能单独放着。”

　　程敏听了刘子明说这话，看他一眼：“没关系的，子扬我很看好。”

　　“……”刘子明心里好像是明镜儿似得，只是不好说破程明害怕的心情。抿了抿嘴唇：“要不……大哥您跟我一起去？”

　　“……也好。”程明点了点头，调转了马头跟着刘子明过去了。

　　阿勒赤看着陷入了困境的程明杰，笑的很是开心。扬了扬手，一群人停了手，早就已经形成了的包围圈里，就只剩下了程明杰和有数的几个人。

　　“嘿！”阿勒赤慢慢的过去，左眼上的绷带又染上红。看着程明杰，用很生硬的汉话问道：“你，将领？还是什么？”

　　程明杰喘着粗气，环顾四周，层层的包围已经形成了以程明杰为中心的铁桶。程明杰喘了最后一口气，冲着阿勒赤大喊：“蛮夷！你以为你已经抓到了将领了吗？！做梦！”

　　“……”阿勒赤不是很清楚明国的军衔划分，看着程明杰，眼睛里全是狐疑。沉默着不说话。

　　“我告诉你，”程明杰骑着的马慢慢的来回踱步，看着阿勒赤，现在真的是已经完全没有了刚才的那些惊慌无措还有愤怒。现在的程明杰倒是完全放松起来了。看着阿勒赤，眼睛里全是嘲讽：“阿勒赤，你等着吧。你迟早死在明国的将领手里。”

　　“你以为你今天能活着等到了那一天？”阿勒赤骑着马慢慢的走到了程明杰面前，笑了：“你，今天死定了。”

　　“早晚有这样一天的。”程明杰笑了，他从来没有想到过原来自己也可以用这样的语气说这样的话。程明杰心里很清楚的，明明他自己并不是多么深明大义的人。“要不……我们两个打一架吧。能听清楚吗？我们，只有我们两个，打一架吧。”

　　“这个先不着急。”阿勒赤看着程明杰，嘴角原本的笑容渐渐消失：“，蛮克苏，在哪儿？”

　　程明杰几乎是已经忘了蛮克苏这号人。听着阿勒赤这么一说，脑子里立刻出现了自己的剑尖儿划破了蛮克苏喉咙的场景。

　　看着程明杰沉默不语，阿勒赤心里已经成形的期待渐渐的分崩离析起来。“他……”阿勒赤看着程明杰，眼睛里慢慢充斥着血丝：“他在哪儿？”

　　“呵呵呵，”一开始，程明杰还在冷笑，但是这种笑容慢慢的扩大起来，渐渐成了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笑什么！混蛋！”阿勒赤现在连汉话都忘了，拔出了腰间的匕首投向了程明杰的肩膀。程明杰闷哼了一声从马上掉了下来。

　　程明杰咬着牙从地上爬起来，刚刚坐起来，就被阿勒赤一脚跺在了胸口。闷哼一声，只觉得眼前发黑不知道今夕是何年。

　　“把蛮克苏交出来！”阿勒赤完全陷入了疯狂，揪着程明杰的领口把人拎起来，又狠狠的扔到了远处。“说！蛮克苏呢？！”

　　程明杰嘴里全是血，一张嘴就是一缕一缕的血丝止不住的往外渗。整个人躺在地上，粗重的呼吸好像是都带着血。

　　阿勒赤陷入了疯狂，拔出了腰间的佩刀直接递上了程明杰的脖子。

　　“大汗。”这时候有个人出来，攥住了阿勒赤的手腕：“您不要冲动啊，这个人对我们……”

　　可是下一个瞬间，锋利的刀刃划破了程明杰的脖子。

　　阿勒赤红着眼睛站起来，看了看身后不远处的几个士兵，阿勒赤笑了笑：“全部处理，跟着我去杀了剩下的的家伙们！”

　　“是！”

　　刘子明兜兜转转的找了很久才找到了周子扬和薛城，那两个人正在人堆儿里来回的钻。一把抓住了好了伤疤忘了疼的周子扬：“跟你说了没有？来回乱钻什么？！”

　　一开始周子扬还以为是薛城，正想着一把甩开，不经意间回头一看是刘子明，马上就老实了。

　　“薛城呢？”刘子明看着周子扬一脸的乖巧，不由得觉得好笑：“薛城可是对你寸步不离的呃，你可到好，只知道折腾着来回跑，把人弄丢了？”

　　“没有，”周子扬嬉皮笑脸的看着刘子明：“刚才他还一个劲儿的冲我唠叨来着呢。看，”伸手往那边儿一指：“不是在那儿……”剩下的话，随着视线移动到薛城身上，就跟着风散到了很远的地方。

　　就在周子扬的视线里，一枝冷箭窜过来，快到让任何人都来不及反应，周子扬甚至一声提醒的话都没来得及喊出来，那支箭就直直的没进了薛城的身体。

　　正中背心。

　　“……薛城！”周子扬看着薛城倾斜着身体跌下马来。疯了一般的冲了过去。

　　薛城侧卧着在地上，没办法说话，一张嘴就都是血。眼睛不可置信的瞪圆了，现在，他满脑子想的都是周子扬。刚才倒下来的时候，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薛城！”周子扬跳下马来跑到薛城身边，手都在颤着把人抱起来：“你……”周子扬甚至觉得现在自己都在做梦，明明，明明刚才这个人还在跟自己来回唠叨着“要小心”“不要冲动啊你”之类的，可是现在，现在怎么就成了，成了这个样子……

　　“薛城……”周子扬缠着声音和手：“你，你怎么，怎么就……”

　　薛城看着他，笑了。这个好像永远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现在好像害怕了呢……别害怕啊，你别害怕。

　　“咳咳咳……”本来想说话安慰安慰他的。可是一张嘴，就又是一股血。

　　“你别说话了。”周子扬眼眶里甚至是蓄满了眼泪。使劲儿的想要把薛城从地上抱起来。“你放心，你不会有事的，会救你的，没事的。你放心。”

　　薛城拉住他。他很清楚的，现在箭尖儿就在自己的胸口里，甚至一呼一吸的时候都能感受到它。可是，就这样死去，好像很担心呢……

　　“万……”薛城看着周子扬，脸上甚至还带着周子扬熟悉的笑容。

　　周子扬就这样看着他，听着这个总是对自己笑眯眯的男人，对自己一字一句的艰难说道：“万事小心。”

　　“别说话了，”周子扬的眼泪掉到了薛城脸上。“你别说话了，我，你不会有事的……”

　　再见了啊。薛城看着周子扬，在心里挥了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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