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勒赤就在离城门不远的地方驻扎着，每天看着那座城池，眼睛里都能窜出来火光。他还记得小时候他的父亲曾经抱着他在马上，跟他说过：“阿勒赤，你看到了吗？那边就是明国的边境了，知道吗？迟早有一天我们能到那里面去的。”

　　对于阿勒赤来说，那座小小的城池就是梦想开始的地方。

　　“大汗，”一个将领过来，低声说：“有您的信。”

　　“我的？”阿勒赤挑了挑眉毛，接过了身侧的那封信，展开之后仔细的看了看，随手扔给了身边的人，笑了：“看吧，事情越来越好玩儿了。”

　　程明现在正在全力的准备着傅允深的到来，刘子明和苏启源两个人轮班倒着件事着城门之外的阿勒赤。至少在傅允深到来之前，不能让阿勒赤找到可乘之机。

　　“子扬怎么样了？”刘子明和苏启源相向而立，刘子明问道：“还是那个样子？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嗯。”苏启源简短的应了一声，顿了顿，叹了口气：“苏瑶和冷陈去劝过几次，没什么用。还是那样。”

　　死亡这样的沉重话题，说起来就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刘子明使劲儿皱了皱鼻子：“大哥，原来我叫你将军，现在我叫你大哥。其实，我觉得我们两个之间要是有一个……”

　　“我不会帮你照顾冷陈的。”苏启源看着远处的山脉，抬手揉了揉满是血丝的眼睛：“我照顾苏瑶还来不及，再来一个我可接受不了。”转头看着刘子明：“好好儿活着。……我先回去了。”说罢，拍了拍刘子明的肩膀，转身走开了。

　　刘子明看着远处的山，心里密密麻麻的不是个滋味儿。使劲儿晃了晃头，强迫着让自己冷静下来。

　　苏启源在周子扬的营帐前面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撩开了营帐进去。

　　周子扬就坐在帘子对面的桌子后面，苏启源撩开帘子进去的一瞬间，明亮的阳光照亮了帐篷里面的一块儿天地。放下帘子的时候，帐篷里面又黑了下来。

　　“子扬。”苏启源勉强笑了笑，扬了扬手里的两只酒罐子：“喝一杯？”

　　周子扬坐在地上，身边放着两只已经空了的酒罐子。苏启源一口没动，只是坐在周子扬身边看着他一口一口的全部喝光。

　　“我不知道你当时是个什么感觉，”周子扬喝了整整两罐子酒，却没有丝毫的醉意，坐在地上数着自己的手指头：“你跟我说说，当时，你是什么感觉啊？”

　　这两句话说的没头没尾，但是苏启源听得清楚明白。眨了眨眼睛，看着低着头的周子扬，声音很轻：“其实，薛城对你很重要的吧？”

　　周子扬闻言笑了笑：“你知道吗？薛城那个家伙，总是说你，说你特别的，特别的能干……那个家伙，总是骂我来着……”

　　苏启源看着低着头碎碎念的周子扬，抿了抿嘴唇，没有阻止他，就是听着他说。

　　“其实那天，他一直劝我，说来说去的那几句，什么，小心伤口啊，不要冲动啊，就这个……哎，你说，要是我，我听他的话，跟他跟的紧紧的，是不是就能，就能保着他了，他就不会死了？……是不是啊？”

　　“那个混蛋啊……”周子扬不等苏启源开口，就只是一个人说，手攥着酒瓶子在地上一下一下的磕着：“我本来，本来都想好了，等这次，结束了，回家的时候把什么，什么都告诉他的……怎么就是，就是不肯再等等我……那个混蛋啊……”

　　周子扬浑身都在抖，可是没有眼泪了，这几天他要把眼泪流干了。

　　“说是要，要让我万事小心，这算什么屁话啊……哪有人，哪有人这么说遗言的……”周子扬的手都在泛着白：“我怎么跟奶奶交代啊？我……”

　　“把你想说的都说出来吧。”苏启源拍了拍周子扬的肩膀：“过了今天，就别再把自己关在这儿了。……成吗？”

　　周子扬还是低着头，手指在酒罐子的罐子口上缓缓地滑动着。他有一肚子话想说，却又不知道从哪里说。面前这个人也不是想说的那个人，周子扬觉得眼眶酸热。脑子里轰然一片，明明已经到了一个关口，可就是缺乏一个再哭出来的理由。

　　“苏大哥，”周子扬吸了吸鼻子，抬眼看了看苏启源：“我，我要是说，说我，我喜欢……”周子扬把头低的很低，声音也很低：“我喜欢薛城。……你怎么想我啊？”

　　苏启源一下子愣住了。他突然想起了不久之前自己曾经看见薛城和周子扬两个人在一块儿熬粥，无意间向苏瑶问起的一个问题：“你是女人，对薛城和周子扬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你怎么看啊？”

　　只是没想到，当初的一句无心之言，现在竟然是一语成谶。

　　“我不敢说。”周子扬吸了吸鼻子：“我本来想着，想着要是这次能带着他一起回去的话，就把一切都说明白的。可是……”周子扬喘了口气：“我，我再也没有机会了……再也没机会了……”

　　“子扬，”苏启源抿了抿嘴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说：“子扬你不要觉得这件事情是一件多么，多么的让人难堪的事情，薛城他现在……”

　　“我知道。”周子扬抬头看着苏启源：“苏大哥，我只是想让他……”

　　“认清了吧。”苏启源打断了周子扬的话：“子扬，薛城他不会回来了。但是，你这个样子下去，也没什么好结果吧？”

　　周子扬动了动喉结：“我当然知道啊。可是我就是，我……”周子扬攥着陶罐子在地上磕着。力气越来越大，一声清澈的碎裂声，周子扬手里的陶罐子碎成了好几片。

　　“你得振作。”苏启源看着周子扬的眼睛：“其实当初，我的心情跟你差不多，不对，差多了，毕竟，那时候就只剩下了我一个了。子扬，那时候我都挺过来了，所以你现在也不能这样沉沦。坚强点，总是这样的，说不定哪天，我也就……”

　　“不要！”周子扬大声地反驳：“不行！不能再有人出事了！”

　　“所以你也不能出事。”苏启源笑笑，伸手拍了拍周子扬的肩膀：“好好儿的。好好儿睡一觉，出去走一走，总是能好起来的。嗯？”

　　“……嗯。”周子扬点了点头，眼眶湿润起来。低下头不好意思的笑笑，伸手擦了两把。

　　“你这个臭小子。”苏启源推了周子扬一把：“说好了两个人喝，现在罐子都不给我留。去，好好儿睡一觉去，别折腾了。嗯？”

　　“嗯。”周子扬点了点头，笑了笑。

　　苏启源在阳光底下站了一会儿，看着刘子明冲着自己慌慌张张的跑过来。眉心一跳：“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刘子明气喘吁吁的站在苏启源面前，喘着粗气：“……安，安王爷不见了。”

　　“什么？！”

　　以后要是谁说女人的直觉不管用，那么苏启源绝对的第一个跟那个人翻脸。前不久苏瑶还跟自己说了，要控制着傅允琛，自己还不当回事儿，结果现在就遭了报应了。

　　“安王爷说要熟悉一下这里的地形地道，就带着他去了，等再送饭的时候人就不见了。”

　　苏启源静静地听着刘子明的话，心里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反正现在能确定的事情就是，傅允琛走了，而且绝对是去做什么不好的事情了。

　　“皇上御驾亲征，这下子该怎么办啊？”刘子明轻轻地一句话，更让苏启源陷入了烦恼。

　　还真是，本来皇上御驾亲征就已经是够苏启源头疼的了，现在傅允琛又不见了，这下子该怎么解释？！怎么跟傅允深解释？！

　　“安王爷不见了，程明知道吗？”

　　“知道了。”刘子明抿了抿嘴：“他那个人你还不知道么？现在急得恨不得要去跳崖了。”

　　苏启源低声骂了一句脏话，搓了搓手：“子明，你说，这安王爷是去了哪儿了？……回去了？还是找阿勒赤去了？”

　　“阿勒赤？”刘子明惊起了一身的冷汗：“你，你这么一说就……”

　　“他是什么人我不是跟你说过了么？”苏启源冷笑：“哎，你说，要是他真的去了那儿的话，我们会不会……”

　　“他应该不知道什么。”刘子明想了想说道：“现在他这样做，不过就是把造反这件事摆到明面儿上来了。就这样。”

　　“……那就这样吧。”苏启源转身离开了。

　　傅允深是在一周之后到了程明所在部的。原本是很长的路程，现在傅允深带着一支快马部队，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硬生生的赶到了边关。

　　“恭迎皇上。”程明手脚发抖的跪下，傅允琛的失踪让这个人觉得没有底气极了。

　　“安王爷呢？！”傅允深风尘仆仆，身上的焦急气息甚至都来不及卸下。下了马就直接往城内走，一边走一边问道：“让傅允琛前来接驾！”

　　程明浑身的血都冻住了。刘子明赶紧把人拽起来跟着傅允深往里走：“皇上，您……”

　　“朕问你们傅允琛呢？！”傅允深猛地转过身来，眼睛里的愤怒让人心悸，果然是帝王之气，原本就让人害怕，现在肆无忌惮的把怒气散发出来，更是让人不敢说话。

　　“皇上恕罪！”程敏赶紧跪下请罪。

　　“怎么回事？！”傅允深看着程明跪下，听着这毫不起任何作用的请罪，顿时怒火中烧，上前一步直接拎起了程明的衣裳领子：“说！傅允琛呢？！”

　　“安，安王爷他……”程明吓得面色若土，浑身发抖：“安王爷不见了！”

　　傅允深一下子愣住了。好像是一直以来支撑着自己的信念瞬间坍塌。傅允深颓然的松了手，两眼无神，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一下子没了重心。

　　“皇上！！”

　　马车不知道晃悠了多久，反正等真正停下来的时候，天色又一次变得昏黑到什么都看不到了。

　　“下来吧！”破天荒的，马车帘子被彻底的撩开，沐云初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看着阿秦身后明明灭灭的火光，心里有些迷惑。

　　“你好啊。”一个熟悉的声音传过来，沐云初和顾言生都浑身一僵。傅允琛微笑着看着相依为命的两个人，声音和之前一样的温和：“皇嫂？”

　　帐篷里比马车里要温暖的多了，但是沐云初却是变得比哪一次都要觉得冷。手指头攥紧了小榻上的软羊皮，不可置信的看着脸上全是温柔笑意的傅允琛。

　　“你……”沐云初浑身发抖：“安王爷，你？！”

　　“皇嫂还是好好儿的养一养精气神儿再说话吧。”傅允琛浅浅的微笑着：“你现在的脸色，看起来可是要比在宫里的时候要差得多了。”

　　“……言生呢？”沐云初扶着肚子：“顾言生呢？那个小孩子在哪儿？”

　　“皇嫂还是先照顾好自己为好。”傅允琛就只是微笑：“不然皇兄看见了可是要生气担心的。至于那个小孩子……”傅允琛顿了顿：“这一路上想必也是给皇嫂您添了不少的麻烦。既然现在已经到了我这儿了，还是让我照顾他吧。”

　　“你少废话！”沐云初脸色发白：“把顾言生带来，快！啊……”肚子里突然地剧烈胎动让沐云初的脸色更差劲儿了。坐在小榻上忍不住的喘粗气。

　　“皇嫂还是好好儿的保重身子。”傅允琛看着沐云初的脸色，站起身来：“臣弟先行告退，皇嫂您先好好的休息吧。”言罢，起身出去了。

　　“你……”沐云初想叫住他，可是浑身已经一点儿力气都没有了，瘫坐在小榻上，身上的冷汗已经把衣裳湿透了。

　　“乖……”沐云初颤着声音抚着肚子轻声安慰着孩子：“乖啊，不要闹，好乖，好乖……”

　　天色很凉了，沐云初抱着肚子一个人瑟瑟发抖。

　　允深，傅允深。你在哪儿啊？你快来救我和孩子啊。沐云初眼眶有点泛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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