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枫林集会
“王爷,前面就是枫林院了。”侍音递了帖,反身将君匪领到一片浩大的枫林前。饶是见惯大场面的四王爷,也不由得为此番美景驻足。
说是枫林院,其实是郊外寒山上的一片硕大的枫树林,因着景致怡人被皇家看中圈禁,平日里除了达官显贵甚少有人出入,君匪虽是显贵却总在幽居流连,因而十一月深秋,火红的枫林层层叠叠,这般景致她也是头回看见。
隔得尚远便能听见枫林深处有人在高谈阔论,跟着侍从引领,君匪来到一个挂着精致珠帘的小亭。上等的茶点早已备好,炉中点的是皇商特供最好的熏香。
“王爷。”侍从低眉敛目,“此处叫做忠言亭,家主说请各位显贵们都来坐坐。”
君匪意外地挑挑眉,屏退侍从,顺着珠帘望出去。
古人云:“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这范悠然竟请得市井乡村三教九流各色人等前来赏景,仔细看看枫林深处,似乎还有十几个像这样的“忠言亭”。
“呔,说这太平天下,盛世京华。”一个看上去是茶馆说书的年轻人惊堂木一拍,人们慢慢围拢过来,“古人云‘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于野。’虽说治理天下的是各位贵人,可在这京华生活的,却是我们这些平凡百姓,所以,太平下的隐忧,我们才最能过的明白。”
“是啊,是啊。”众人交头接耳,深以为然。
“要说京华最大的隐患,就是公认的京华两害,这头一害是萧老将军的儿子,萧让萧祸害,老将军早年出征伤了身子只得告病隐退,唯一的儿子不能挑起萧家门楣,却吃喝嫖赌俱全,文治武功不沾。虎父出犬子,实在让人心寒啊。”
“是啊。”有个小贩样子的人大声接口,“京华那条烟罗巷这位萧公子投身进去便是月余,听在府上做事的小厮说,萧公子白长了副高高大大的身架,这身体呀,早就亏空啦。”
“有意思。侍音,斟茶。”君匪正经坐下来,一边喝茶仔细聆听。
“这第二害,便是纨绔君四,骄奢淫逸却深得陛下欢心的四皇子君匪。想必大家都有听说,四王府除去四王爷没有一个男人,统统都是女眷。婢女侍从甚至伙夫都是一等一的美人。他府上还有个名叫幽居的地方,修竹数千,更在林间挂满了美玉,微风一过,那碧玉碰撞的脆响就比仙乐更迷人。君四在这样的仙境里啊,藏了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我还听说啊,君四曾半开玩笑的跟萧让讲过,他这座府邸皇位也不换呢。”有人添油加醋地说。
“王爷,他们信口雌黄!”侍音涨红了脸,“幽居明明住的是先生,况且王爷府上虽然都是女眷,却从不曾薄待了谁。他们不能这样中伤您,我去叫亲卫过来,将他们都斩首!”
“侍音。”君匪面不改色,仍旧淡笑着悠然喝茶。
“喜怒不形于色,单凭四王爷这淡然的气度,怕就不是市井传说的那种纨绔。”珠帘轻响,有人径自而入。
君匪侧眼看去,来人一袭素衫,不见半分坠饰,似与外头的平民一般无二,可仔细瞧瞧却能发现他的素衫制作精良,是京华一等一的好料。
君匪懒散地换个姿势,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哪有什么淡然气度,只是脸皮够厚罢了,人生在世本就过得一日少得一日,我只管逍遥我的日子,在乎民意做什么。”
来人在君匪对面坐下,笑而不语地自斟一杯香茶。
那人星眉剑目器宇轩昂,君匪单看着便觉得应当是个励精图治的大人物,可这京华权贵众多,这人又是哪一个?
外边说书人还在继续。
“要说京华的曙光,就要说说新近被陛下召回京华的六王爷,闲王君然。此子少时聪慧,三岁能诵,五岁能颂,是个能给百姓造福的好王爷呀。”
祈王失势,人人都知京华局势风起云涌,这个时候闲王的声望竟如此高涨,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君匪想着想着,愉悦地笑起来。
“四王爷这是想到什么了?”来人若有所思望着君匪唇角未掩的笑意,突然开口问道。
君匪放下茶盏,身子懒懒的靠在椅子上:“想烟罗巷里的美人,楼外楼千金一壶的‘芙蓉醉’,贪欢阁里的新玩意儿,哪样都足以君四开怀。”
“哦?”来人尾音微微扬起,食指轻轻划过杯沿,用一种近乎漫不经心的语气开口:“我还以为,四王爷是想到闲王了。”
“闲王?”君匪兴味盎然地看过来,“阁下觉得闲王堪比烟罗巷中的美人吗?”
来人拧了拧好看的眉毛,道:“此事不能相提并论。”
君匪吊儿郎当的托着下巴,斜睨着他,“既然闲王不是美人,君四对他自然半分兴致也没有。”
君匪拢拢袖子站起来,“好了,忠言就听到这里吧。是时候该去见见主人家了。”
“对了,”君匪不知想到什么,忽又驻足:“还未请问阁下姓甚名谁。”
“在下姓沈,单名然。”沈然敛好袍子,“市井之人最易煽动,他们经常听到看到的,只是有心人希望他们听到看到的,王爷不必放在心上。”
君匪凝视着沈然半晌,大笑着走出去:“那便告辞了。”
出了亭,那个规矩的侍从便无声地出来招待,礼仪周全,分寸得当,倒真不愧是文臣范家出来的人,君匪一边跟着走,一边静静地思索方才那个自称沈然的人。那人姿态沉敛,气度不凡,只是面生得厉害,不知是哪家的谋者还是韬光养晦伺机上位的英才。
“哟,这不是名满京华的纨绔君四嘛。”
身后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君匪驻足,从进院到现在才算是真心实意地笑起来。
“萧让。”君匪回身,悠然自得地开口,“萧祸害。”
“好久不见。”萧让露着一口白牙,爽朗地拍了君匪一把。
“咳咳。”君匪被拍得咳嗽几声,奋力把萧让的熊掌打开,这个五大三粗的狗熊,高出君匪将近一个头,这一巴掌结结实实打在身上,真让她吃不消。
“小美人也来啦。”萧让笑眯眯地往前一步,捏住侍音柔嫩的小手。
“王爷。”侍音吓得退后一步。
“萧让,你真是个禽兽,要我把你在风月楼的丑事都抖出来吗?”君匪不怀好意地笑着。
那狗熊老脸一红,讪讪地松开手:“你怎好意思说我,一个大男人酒量那般不济,姑娘们才刚上桌,就径自趴着睡着了。”
君匪回身继续向前:“那也比堂堂将军之子,脱光了在大厅跳舞的好。”
“君四,你!”
“我怎样?”君匪被萧让无可奈何的样子逗的笑眯了眼。
“好啦,萧少爷,我们快走吧,好玩的还在前面。”
再向前走,隐约便有泉水叮咚脆响,这茂密的枫林中间,还藏着一眼山泉。
转过眼前的枫树,便看到众人依溪而坐,泉水经人修凿,在每人身边都有个凹槽,仆人自上游流放一杯酒,酒杯兜兜转转到了谁的身边,谁就要喝掉美酒,并且接着出题之人吟诗一句,以此接龙。
这风雅的游戏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做流觞曲水。
君匪刚刚停下脚步,便注意到那个泉水源头处随意席地而坐的男人,那人一袭红衣,漆黑的长发未束,随意披散在身后,他正眯着眼,昂头将一杯美酒一饮而尽,这人三分写意,七分疏豪,将书中真名士的样子演绎得淋漓尽致。
“这人是谁?”君匪情不自禁地自言自语,转头却发现,萧让带着侍音不知道去了哪里,她竟呆立此处有一会了。
“四哥哥,四哥哥。”一个奶声奶气的娃娃音突然响起来,君匪刚回过神,就被扑了个满怀。
君匪定睛一看,原来是最小的皇子,刚刚六岁,尚未封王的小十三君望。
“小十三又偷偷跑出皇宫来了?”君匪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这孩子柔软的发,看着那天真的大眼睛眨呀眨。
“十三没有偷跑,是母后让表哥带我集会的,说是让跟表哥多学学诗文,以后好做个有用的人。”十三皇子压低了声音,“可这些人的游戏着实无聊,十三在这里都要睡着啦。”
君匪笑弯了腰,像萧让这样的大人在这种集会上都会打瞌睡,更何况十三这样的小孩子。
“四哥哥,不如我们还像上回一样,去那个漂亮大姐姐特别多的地方玩好不好?”
君匪的笑容僵在脸上:“十三不是答应过四哥,要保密吗?”
十三不解地看着她:“十三从未向别人说起。”
这孩子确实没向旁人说起,可这清亮的童音又有几个人会听不着,众人纷纷望过来,远处那个红衣男人也抖抖衣衫缓步走过来。
“小望。”那男人轻轻开口,声音沉敛悦耳,他伸出一只修长的手,轻抚十三的脑袋,“在做什么?”
旋即他向君匪望过来,黑白分明的眼比山泉还要清冽:“阁下是?”
君匪一本正经地整整袍子,微微施礼:“在下……”
“然表哥,那是我四哥哥,四王爷君匪。”十三欢快地说。
男人眼中多了丝笑意,他躬身行礼:“殊不知是四王爷。在下范悠然,拜见四王爷。”
原来这就是组织集会,安排达官显贵在忠言亭听流言的范悠然,君匪想过无数次他的样子,总以为他与自己的伪装相同,是靠着祖辈庇荫,京城一个闲散张狂的纨绔,却没想到是这般俊朗疏豪,惊才绝艳。
“怎么,四王爷看见美人又傻了眼?”萧让亮着一口白牙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将胳膊搭在君匪肩上,“饥不择食到男人也喜欢啦?”
“萧大哥!”十三高兴地跳起来,平日里萧让带着他,才胡闹的最厉害。
君匪忍不住翻个白眼:“我家的侍音又被你弄到哪去了?”
“去恭王府跟明王府了。”萧让眼睛难得露出三分狡黠,“你这二哥三哥日理万机,从不与我们玩乐,难得也要为他们放松一下。”
不知这个混世魔王又做了什么没脑子的坏事,君匪无可奈何地挠挠头,回神发现范悠然安然地望着他们,轻轻地笑起来。
“范兄笑什么。”君匪不解地问。
“我不知道萧兄做了什么好事,但是范某带来的好酒却都不见了。”
“嘿嘿。”萧让傻笑起来,“范兄酿的酒,京华无人可出其右,却从不贩卖,号称千金难求。今日撞见了自然要顺些走。”
他转过脸,望着君匪:“放心君四,我可记着你呢,我让侍音把酒送去你两个哥哥的府上,帮你买个人情,你说我聪不聪明?”
“聪明……极了。”君匪咬着牙,扭身便走。
“哎,君四,君四!”萧让跟着跑远。
范悠然立在远处不知想到什么,他轻轻地勾勾唇角,也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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