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种距离叫做终身仰望。
他攀登最难的山峰,伫立在山顶。
却发现,她是天穹之中。
韩信十一岁,看见帝国最强的战士,亦是最美的女人,她守候在帝国的皇帝身边,她的眼中只有那个人,她只会屈从于最强的王者。
韩信努力着,他高傲,他要做最强的人,是她也是他。
当韩信从军,进入项羽军中,项羽将代表着她的咸阳城付之一炬,他四处寻找着,她呢?她是否已经战死?
韩信坚信,她会与大秦共存亡。
可后来,他当上汉营的大将军之后,他才知道,原来那个女人在嬴政去世之前便已经去世了。
嬴政杀了她。
他杀死了韩信的帝国梦。
可是,在项羽死的那一日,他在此看到了那个女人的脸,只是她一头白发,英俊神武,荡然无存,她是如此苍白无力,韩信坚信她是死而复生的帝国勇士,不可能有人有这样相似的脸庞,绝不可能。
他渴望她来到他的怀中……
这是他的奇迹,她倒下,他接住她,在健硕的怀中,他终于感受到她是个活生生的人。
之后的种种,他越陷越深——帝国犹在,始皇帝威风凛凛,她依旧是最强的勇士。
韩信神情地望着房娲儿,说道:“你不应该如现在这样,和我一起,我们功图大业,我们开创一个帝国,你是帝国的最强的标志……”
“我?太可笑了吧?”
韩信问:“为什么不呢?”
“你不懂最强盛的标志究竟是什么?”
“皇帝。”
房娲儿摇头,说道:“秦帝国强盛的标志是结束八百年来华夏大地分封造成的满目疮痍的雄心,秦只大一统一件事,便能名垂千古。”
韩信浅笑,问:“你觉得刘邦,他做的了和嬴政的一样的皇帝吗?他太羸弱了,哪有嬴政的千分之一?”
房娲儿笑道:“治大国如烹小鲜,刘邦做的,就是嬴政一直想做没来得及做的。”
韩信道:“你变了。”
房娲儿道:“你仰视的帝国护卫,远不及我现在的模样。”
此话,敲碎的韩信对于白衣卫的迷梦……
“看来,我错了。”韩信道。
“你现在要怎么办我?杀我?还是放了我?”
“我会让你走,不求你能留在过去,也不求你能留下。”
“多谢。”
她走了,韩信望着他仰慕多年人离开了,留下的,只是她留给他,无用的锦囊,以及那一缕淡淡的药草香气。
房娲儿独自驾马回到家中,路上却下起雨来,还未回到府邸,只见张子房,没有戴面具,没有丝毫掩饰,一如初见时的模样,举着伞站在雨中,雨水打湿的他的衣裙,他走向她来。
“你怎么出来了?”她问。
张子房将手中的伞递撑开,给她去,说:“都淋湿了。”
房娲儿惨然一笑,摇摇头。
张子房会意:“我早知道会是这么个结果。”
“原来,你都知道了。”
张子房点头,说:“回家吧。”
“好。”
二人并排走在回府的路上,房娲儿神情低落,她又说了声:“你让我去劝韩信,看来你早知道了会是这个结果了,是吧?”
“是。”
“为何不早点告知我?”
“这是你与他的往事,与我何干?”
房娲儿和张子房相视一笑,原来,她辜负的人,不只眼前这一个,可是她无悔。她执着地之去怀念那个终身都在辜负她的人,在这个人身上的她献出了自己的一生,然,她无怨无悔。
韩信喝得酩酊大醉,他在很久之前与同国故人张子房在一起喝酒时,韩信问起张子房有关房娲儿的事情来,张子房告诉他,她心里有个人,一生就那一个,至死不休。
韩信猜不出,那个人,是谁?
也就是那日,韩信与陈烯密谋之事,被韩信的家臣上书告变,向萧何告发了韩信准备反叛的事项。萧何连夜进入宫禁,将此事告知吕雉。
“韩信果真要反?!”吕雉喃喃说道。
“皇后娘娘,现在要怎么办?朝中大事,可都在您一人的手上握着。”
吕雉想了想,只说一个字:“杀!”
萧何来时,便有此意,于是问:“怎么杀?”
“见天不杀,见地不杀,见铁不杀,这是陛下对他的许诺,我们万万不可违之……”吕雉思忖着。
“韩信之心,依旧飘忽不定,他现在还不会反,他在观陈烯反叛之事,若是陈烯死,他便不反,若是陈烯胜,他便闯入宫门,占领长安支应陈烯。所以,娘娘和陛下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了。”
吕雉当即便说:“陈烯若是久攻不下,那,韩信必会提早动手,那时候,我们就被动了。”
萧何道:“娘娘说得是。”
“丞相请先回去,此事切勿走漏了风声。”
“喏!”
吕雉知道,陈烯与韩信为一派,于是她心生一计,派人在京城散布谣言——陈烯已死,皇上得胜,即将凯旋。
封锁长安城门,先安稳住韩信。
“娲儿,陈烯死了?”
房娲儿正在喂黑猫,听到这消息时她不为所动,好像没有听到一般。
泷灵在一旁,轻轻拍拍房娲儿肩膀,喊道:“主人!”
房娲儿抬头一笑,对着泷灵说:“我知道,陈烯死了,而且还知道这个消息是宫里传出来的。”
张子房在她身后,和泷灵对望一眼,问:“您的意思是,陈烯没死?”
“泷灵,代我传个话,让你的哥哥姐姐们,去淮阴侯府邸四周守住了,什么消息都不能外里传。”
“是!”泷灵领命,立即下去办事。房娲儿转头望着泷灵离开,一直盯着她的背影。张子房见她凝望着泷灵离去,问:“你看什么呢?”
房娲儿迟疑了一会儿,问:“您最近有与泷灵同房吗?”
张子房面有难色,问:“怎么问这个?”
房娲儿斜挑眼,摸着怀中的黑猫,问:“你们有多久没有同居一室了?”
张子房道:“今年开始,泷灵她有意去别的房间歇息。”
房娲儿闭眼,缓缓道:“这孩子病了。”
“她生病了?不像呀!”
“她不想你看见她病的模样吧?”
“你什么意思?”
“她这半年来瘦成这样了,吃得也比以前少了很多,没发觉吗?”
张子房细细一想,道:“还真是……”
房娲儿叹息一声,说:“人命在天……”随后她又说:“陈烯没有死,是吕雉要对韩信下手了。”
“该来的,总归是来了……”
张子房让房娲儿去送消息,并未为了劝动韩信,只是让圆他少时的梦而已。韩信的梦圆了,他做到了最强,也与心中的最强者坦白,可是,极盛之后便是衰退……
韩信听到陈烯战死的消息时,又没有见到陈烯派来联络他的人,心中甚为恐慌。
一日,丞相萧何亲自到韩信家中。
“侯爷,你的身子可有好些了?”
韩信命人将水酒点心端上来,一边亲萧何入座。韩信穿着寝衣,散着发。
“旧伤复发,不碍事的。”韩信回话说。
“那侯爷可保重呀。”
“那是自然。”
几番寒暄之后,韩信问:“丞相此番前来,所为何事?”
萧何笑了笑,说:“想必侯爷已经听说了,陈烯战死,叛乱已除,陛下明日便能回朝。”
韩信一怔,但很快便又露出笑意来,道:“那可真是太好了。”
萧何听韩信说完此话,便觉得敷衍,也猜出了韩信心神已乱。
萧何假意没有看出韩信心生慌乱,道:“明日,请侯爷早些入宫来,自与匈奴一战之后,便在没有这样的好消息了,国之大事,在戎与祀,这可是大庆。”
“那是自然。”
萧何在韩信府中与韩信一起用膳,说起了二人当年的渊源,直到深夜,方才离去。
房娲儿一夜没睡,这一夜她都和吕雉在一起,下六博棋。记得她的徒儿胡亥酷爱六博棋,将自己的宫院改造为六博棋的形状。
“妹妹,你怎么有些心不在焉的?”
房娲儿缓过神来,问:“想起了一些事来。”
吕雉掷骰子时,漫不经心地说了句:“听说你前两日的淮阴侯府上了?”
“是。”吕雉既然这样问,便说明她知道了。
“妹妹也是奇人,与淮阴侯还有交情?”
“算是有,也算是没有。”
“何意?”
“他说在始皇帝身旁见过我,以我为榜样,仅此而已,只是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原来,淮阴侯一直爱慕妹妹,倒也在情理之中。”
“不是爱慕,只是一个少时的记忆而已,他见过我时,他不过一个十一岁的孩子。”
“若我是男子,必定也爱慕妹妹。”
房娲儿浅笑,道:“姐姐说笑了,我都白发空垂三千丈了,哪里还有心思去记挂这些事?”
吕雉低头下棋,缓缓说道:“妹妹,姐姐是真喜欢你,对你也是绝无虚言,可是,你却不和我说真话。”
当她走出棋子,抬头望着房娲儿时,房娲儿眼神直勾勾地望着她,问:“姐姐是听说了什么吗?”
“陛下为何处处维护你?在白登山,在长安城,无论在何处,陛下都护着你,生怕你受了辱。”
“姐姐,我与陛下,丝素未染,以前不会有,未来也不会。”
吕雉凝望着她,说:“陛下对你的袒护,不是对女人的袒护,我看得出。”
顿了顿,吕雉又问:“韩信是遇见你时,你是始皇帝身边的护卫,当时的你代表了秦帝国最强的勇士,我知道。陛下,先入咸阳,可是,他并未杀一人,这我也知道。你是旧人,你是始皇帝的人,是不是?”
房娲儿淡然一笑道:“姐姐,你可真敢想。”
吕雉道:“始皇帝一生,留下两大令后人说不尽的疑团,其一,他一生追求长生不老和他的去世,其二,他为何终身没有立后?若妹妹是他身边的人,现在至少也应该有姐姐这样年纪了吧?可妹妹除了这一头白发,旁的,还真不见妹妹有衰老的痕迹。”
“姐姐是想说,我就是诱使始皇帝追求长生不老的原因?也是他终身没有立后的原因?”
“是。”
“你错了。”
“哪里错?”
“他追求长生不老,不是为一个女人,而是为了将他想要做的事做完,至于他没有立后,很简单,他不是为自己立后,而是为天下人找个主母。”
“那好,那你和这些事有没有关系呢?”
房娲儿与吕雉对望着,她说不出来,她不是要怎么说,她是嬴政一生政治生涯的败笔,还是嬴政的最人性的软肋?
“有。”
声泪俱下。
吕雉的心,沉重了。她一直不愿说的丈夫,不是她不说,而是说了也没人信。
吕雉望着她落泪,伸手,为她拭去泪水,她第一次看见房娲儿如此难过。
房娲儿哽咽着说:“我是世上,第一个抱过他的人,我是世上第一个听到他说话的人,我还是这世上,最后一个看见他的人,来到人世时,他躺在我怀中,他走时,亦是在我怀中。”
吕雉落泪,直到此刻,她才明了她的苦,才明了为何她坚守亡夫这许多年。
“你辅佐我,将千古第一后的头衔给了我,你不后悔吗?”
房娲儿苦笑一声,道:“我后悔,谁不想和最爱的刻在一起?若是史书上有溢美之词,我也在他旁可以为他欢喜,若是史书上都是怨恨之语,我还能为他挡上一挡。如我这样的,可以做妺喜,妲己吧?”
吕雉不语,转身哭成泪人。
吕雉,此生听过,看过这么多传奇故事,听到过那样多的痴情女子,却没有一个如房娲儿这样的,执守的传奇。
“姐姐,你想问我,为何不死,是吧?”
“不,他应该会希望你好好活着。”
“他死后,我便活不好了。”
吕雉也想得出,为何刘邦爱护房娲儿,因为嬴政,他崇敬嬴政,自然也尊敬于她。
原来,秦帝国虽然故去,可是它的制度,它的记忆,永远流传后代,房娲儿不过是制度和记忆的化身,不过是一段辉煌落寞的遗迹。她只能在天穹之中,供人仰望,只能做星辰,指引后人的路。
这是她不老不死的命运,也是帝国核心的不死不衰的象征。
“妹妹,今日之事,姐姐此生都不会往外说半个字,你我依旧是姐妹。”
“谢姐姐。”房娲儿叩谢吕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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