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两声重叠在一块的声音响起，就看到夏姨娘同时被泼了两盆水。

　　“这一盆是洗抹布的水，你泼我家小姐玫瑰汁子洗脸水，我看你只能配得上脏水！”锦秋端着盆子恨恨地说着，说完自己同时又觉得诧异，香云楼的老板何时来的？他的手里也拿着一个空盆子，可想而知另外一盆水就是他的杰作。

　　燕儿连忙上前掏出帕子替夏姨娘擦去水渍，“你们是什么人？怎可如此大胆？竟敢泼我，你们知道我是谁吗？”夏姨娘细声尖叫着，又要将她那可笑的身份搬出来压制别人。

　　嘲讽的话还未说出口，就被身边站着的人轻轻拉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的男人声音很低但却自有一股威严，“走进这店里的自然是客人，但如此挑衅寻事的看着真叫人觉得碍眼，来人啊，将这个泼妇给我赶出去，如果她以后还敢来胡闹，就给我打断她的腿！”他一声令下，只见两个壮丁冲上前将还在骂骂咧咧的夏姨娘和燕儿拖了出去，很快就听不到她那让人讨厌的又尖又细的声音。

　　不动声色向后退了一步，微微屈膝以示感谢，偷眼看去，站在旁边的人气度不同于常人，只是也是一身寻常的绸衣，一时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又为何会和香云楼老板一起来管这桩闲事。

　　他淡然一笑，站在一边的香云楼老板走上前，自我介绍了道，“我叫蒋铭，现在负责打理香云楼的一切事宜，这是我们家少爷，人称一声宣爷，今天正巧来店里转转，听到你这里很是热闹，就进来看看。”

　　再细看那男子，虽穿着并不出众，但却长得很是标志，双眸炯炯有神，见蒋铭说了一大堆，也不急着说话，只是抚着掌心的一块玉佩，道谢的话还未说出口，他却递过来一块叠得整整齐齐的帕子，“你的脸上都被水淋湿了，擦擦吧。”内心疑惑地接过帕子，却不知素昧平生，他为何要对我这么关心。

　　突然意识到自己那条深深的疤痕，于是不自觉地举起袖子想要稍加遮挡，“疼吗？”说着就要抚上我的脸，慌忙又向后退了一步，“没事，已经不疼了。”这人的言行举止真的很奇怪，第一次见面就做出这样亲密的动作也太过轻浮。

　　锦秋见蒋铭帮了我们，也就消除了之前不好的情绪，沏了茶送上来，那蒋铭也乖觉，帮着锦秋收拾被夏姨娘她们折腾得乱七八糟的现场。走进后屋换了一身干净的衣裙，再出去，那人只是坐着喝茶，并没有要走的意思。

　　“这里留他们收拾就好了，你随我出去走走，可好？”

　　正要出言婉拒，蒋铭回过头嬉笑着，“梁小姐，你就陪我家少爷出去走走，平时他在家被老爷拘着，也是闷得慌。”

　　一想到他们刚刚帮了我，一时没有理由拒绝，就跟着他信步走了出去，这时候正是傍晚，因而景色极好。

　　“刚才那女人是你的仇人？”

　　“也不算是，只是以前认识的一个人而已。”不想过多地提起那不愉快的记忆，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

　　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他突然停下脚步定定看着我，“你知道你现在的表情是什么样的吗？空洞，纵然你心里激起了无数的波澜，但你的脸上只有这样的表情，这是一种自我保护。”似乎要被他看穿，极其不自在地想要继续前行，却被他轻轻拉住。

　　心里暗暗有些后悔随意跟一个陌生人出来，他却凑近我耳边，低低说着：“你知道吗？现在的你，很像以前某个时期的我，在被逼的无处可退的时候，我也是这种表情，但你要知道，人只有经历了所有的绝望，才能获得重生。

　　所以现在的他，虽然语调总是温和的，但却让人觉得有无尽的暗波在涌动。脸上重新蒙上的面纱被轻轻揭去，“更不要试图遮掩自己一时的伤疤，只有让它暴露在这么好的夕阳下，才能好得更快些。”

　　嘴角牵动起一个弧度，“谢谢你的开导，只是所有的道理都是用来教育别人的，等到要为自己疗伤的时候，总是要花上比别人多一倍的时间。”想起自己那么轻易相信他人，才导致了自己现在这样的处境，说来都是眼界狭窄，又怨得了别人什么呢？

　　眼前的朱宣虽然才刚刚认识，可能世间所有柔弱的女子都会博得有权力或者金钱的男子的同情，现在的他对我也是一样的。“你说的没错，只是一个人疗伤难免太艰辛了些，如果不嫌弃的话，以后有需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谢谢你，对我这样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您大可不必这样。”曾经不下数次地告诫自己要振作起来，但当夏姨娘重新出现在我的面前，告诉我陈诺现在如何宠她，已经忘了我的时候，我还是被深深地伤到了。因而身边的人，鼓励着我，我却难以一时释怀。

　　他探身折下路边的一枝海棠，不由分说地簪在我的鬓边，“有什么何必不必，还记得我被围困的那会，无一人来关心我，现在碰到这样的你，不想你经历我那种痛苦，所以冒昧地走到了你的面前，也算是舒解我当年的那种失落吧。”

　　不知是真如他所说只是解一个心结，还是只是强者面对弱者的一种怜悯心，但看他看着我的时候，至少眼里的光是友善的，“你对我，是惺惺相惜。”

　　鼻子突然一酸，没想到有一天，我会沦落到要和一个毫不相识的人说起相似的经历。

　　一时两人也无语，只是默然相对，肩并肩走着。

　　回来之后，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以为他只是说说而已，没想到第二天他就叫人送来了十二匹颜色素雅的布匹，又送了满满当当一盒子的首饰，“小姐，那宣爷到底是什么人啊？怎么会突然送咱们这么多东西？”

　　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解释，“你没听蒋铭说是位大少爷吗？估计是大财东，特来救济咱们一下。”

　　锦秋自然不信我这种毫无边际的解释，于是撇撇嘴，叫人收了东西，自己又细心登记了，“锦秋，我看你身上的衣服穿着也有些时日了，就在这里面挑些你喜欢的颜色去做身衣服，穿得鲜艳些，我看这也高兴些。”见我是真意要收下他送来的礼物，锦秋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是高兴地应了。

　　之前嫁进陈家的时候，梁府拨了郊外的十亩良田作为我的嫁妆，后来和梁府决裂，夫人自然也不忘收回所有的财物，因而自从姣颜堂开业以来，一直都是在以高价钱去花市买回富贵人家观赏专用的花卉来做面贴，我和锦秋早就意识到这样耗费在成本上的银两过多，只是苦于没有办法解决。

　　朱宣不知从哪里打听了这个让我们头疼的问题，于是当晚就找到我，“你这本就是小本生意，成本那么高，能赚多少钱？我替你买了几亩地，你改天带锦秋去看看，要是时节合适，种上花苗，有些花的生长周期短，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有第一批鲜花了，这样可以省很多银子。”

　　“真的吗？太好了，小姐，我们再也不用愁买花太贵了，自己种花自己用，总比一大早就跑去买要方便得很多。”

　　他点点头，看向我，“那边我已经派人过去翻地了，不出几天就能收拾妥当，到时候我叫蒋铭带了你过去瞧瞧，有什么不合适的回来告诉我，我再找人去修整修整。”

　　锦秋喜得咧开嘴直笑，“小姐之前让我买的那些书终于能派上用场了，我现在就翻翻去。”说着，一路小跑到她屋里钻进了书堆。

　　听他已经安排妥当，心里是又惊又喜，“为什么要突然对我这么关心？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你的，我现在什么都没有。”难以启齿的，就连现在的这铺子也不是我的。

　　看出我局促不安地坐着，他低头抿了一口茶，“我什么回报都不要，只希望你能快乐起来。”

　　偷眼看去，朱宣其实长得很好看，最给人好感的莫过于那双有神的双眼，坚定而又温暖，总让人不自觉地想要信任他。轻笑着看他，“那我把你为姣颜堂做的贡献记下来，等以后赚钱了，就还你，好不好？”

　　他并不接我的话，只是紧紧盯着我看，“知心，你笑起来的时候，真的很美。”

　　脸瞬间羞得通红，他这人表扬别人怎么都不知道拐弯抹角，竟然一下子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所以，你应该多笑，好了，我还有事要处理，先走了。”说罢起身离开。

　　从这以后，朱宣开始以各种形式出现在我的生活中，他总是很细心，事事考虑得很周到，蒋铭也并不像初次来店里那样让人觉得讨厌，相反虽然嘴上说话不讨人喜欢一点，但做事却最为稳妥，有时候出现了问题，交给他和锦秋，总是能完美地解决。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看到姣颜堂的客人们越来越多，有些地位稍高的夫人们抱怨正厅摆设太过简单，环境不够幽雅，朱宣又专门定做了各式古香古色的屏风，这样至少贵妇们做脸的时候，只有丫鬟陪伴在一旁伺候，不用被所有人看到躺着时候的不雅观，这样的姣颜堂竟也渐渐有了一定的规模。

　　锦秋手上的银票越来越多，念着苏仪清曾经特意来关照过我，直接叫人去给她送银子，她肯定会吃心，倒是亵渎了我们之间的姐妹情，于是托朱宣去前街定做了一枚时兴的纯金凤凰步摇送与她。

　　过了一段时间，攒够一定的数目之后，锦秋总是捧了钱袋去给蒋铭，蒋铭当然坚决推辞不要，朱宣在一边喝茶，微笑着示意他收下，他才拿了，锦秋回来说了这情景，我只觉得安心，至少不用无亲无故却欠他那么多人情了。

　　在陈府的事情风头渐渐过去，姨娘在梁府上下请客的时候，偷偷溜了出来，我知道固然她托人送了很多东西来，但是她若不亲自来一趟，亲眼看看我现在的样子，肯定是不会真正安心的。

　　许久不见，姨娘瘦了许多，但她却浑然不知，一见到我就是嘘寒问暖。

　　“娘，我一切都好，在这里一切都好，有锦秋陪着我，她做事您最清楚，所以不要总是担心我，您也要多注意身体。”

　　点着头，却紧紧握着我的手不肯放开，“你上次小产没来得及好好休养就被赶了出去，平时一定不要贪凉，宁愿多穿点，也不要着了风寒。”

　　“我都知道，既然现在已经缓过来了，我自会用心过好以后的生活，娘，你在府里都好吗？夫人有没有为难你？”

　　“她能给我什么气受？左不过还有老爷肯多看我一眼，碍于老爷的情面，她自然不敢太过分，就是二姨娘........”她悠悠地叹了一口气，“知祺的事情对她打击很大，听说最近二小姐和二姑爷也处得不好，前段时间还跑回娘家赖着不回去，二姨娘她一下子苍老了不少，现在看着腰板也不直了，只是一味地颓废下去了。”

　　这件事说到底，有我的错在里面，如若不是我........看我略带自责，姨娘忙拉过我的手，“你也不必太过愧疚，总是她们娘俩算计得咱们没有活路，谁知道知祺嫁过去还是那么不知收敛性格？最可恨的是明夏，竟然叫人来在二姨娘面前又是一顿说，勾起了二姨娘的伤心往事，这才又病倒了。”

　　“我眼瞧着，不只是病倒的问题，精神也有些恍惚，有时候夫人喊她，她也听不到，回过神来，也回答不上刚才夫人的问话。”

　　还记得以前二姨娘总是喜欢打扮得光鲜亮丽，跟人说话的时候，声音洪亮，上次回去，到底是不如以前了。姨娘的话还在耳边飘着，“所以为娘的还是要教孩子一些宽容豁达，不要总是期望女儿家能嫁的富贵人家，知祺那么好一个女孩，都是被她娘亲灌输的思想害了，这才酿成现在的悲剧。”

　　“娘，说到底，这件事我也有责任，平时您没事，也多陪陪她吧，折了女儿，她心里难受得紧，不能再这样病下去，人迟早会扛不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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