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想着即将到来的明天,虽然抱定了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但仍免不了有几分忐忑不安。
心里百转千回,想象了未来无数种被刁难的可能,再继续想象着应该如何应对。冯晓瑟不禁暗自嘲笑自己,将来发生的事情没人会知道,如今又何必想太多,自寻烦恼。
她伸手轻轻地半掩上窗门,多福嘱咐她的那句话“睡觉一定要开着窗子通风,烧煤放出的烟气是有毒的”,跳进了她的脑海里。仔细观察,窗门是用活动榫卯固定在窗框上,棱形窗格糊上了米黄色的窗纱。
冯晓瑟走到榆木方角柜前,想要收拾铺盖,准备歇息,不料打开柜门一看,里头空空如也,不要说铺盖,就连一片棉花也没有。
冯晓瑟怔了怔,继而长叹了一口气,木床上只铺着薄薄一层被褥,冬夜漫长,只怕不能足够保暖。
照理说冯晓瑟只带着贴身物品来到凝香阁,凝香阁须得派人到寿康宫将她的一应生活用具给她送来,但凝香阁似乎有意无意地将她这个人以及有关她的事全都忽略了。
原来下马威从踏入凝香阁的那一刻就开始了,根本不必等待到明日,也根本不必平婕妤亲自动手,只要她表露出了某种意愿,自然会有人替她行事。
冯晓瑟木然地坐在冷硬的木床上,一夜可以凑合,两夜可以将就,可是第三夜、第四夜……又将要怎么办?
现实教给她深刻的教训,个人不是孤立存在的,每个人都生活在特定的环境之中。哪怕再聪明、再沉稳、再坚韧,始终需要来自他人的帮助。
正当冯晓瑟沉浸在思绪里,屋门被敲响。
冯晓瑟回了回神,连忙起身把门打开,只见多福抱着一床厚厚的棉被笑眯眯地站在她跟前:“瑟儿,你睡了吗?”
冯晓瑟摇摇头:“还没有。”侧了侧身,对多福道:“外头风大,快进来说话。”
多福进屋,径直走向木床,将棉被拉平铺在床上:“我看你带来的东西不多,这棉被虽是旧的,但我已经浆洗干净,还在太阳下晒过,你闻闻看,还有阳光的香味呢。”
多福的背影,她的一句话,甚至一个眼神,似乎在传递着关心,像是明媚的春风,让人暖进心里。
岁月的长河在缓缓地流动,许多事慢慢变淡了,许多人渐渐走远了。但这一刻沉淀在心中的感动,却让冯晓瑟久久无法忘怀。
“多福,谢谢你。”除了感谢,冯晓瑟不知道自己还能够说些什么。
她很想要告诫自己,也许自己的窘迫,多福的出现,恰到好处的帮助,一切都是别有用心的安排,只是为了博得自己的信任,继而放松警惕,然后给予致命一击。
但她愿意去冒险,去相信。相信人世间总会有真情在,相信无论天再黑,总会有星光,相信无论寒冬再冷,春天定会到来。
第四章
东方的曙光拉开新一天的序幕。
薄雾是静谧的,神秘的,给清晨笼罩上一层让人看不透的颜色。
冯晓瑟早早醒来,洗漱,匆匆吃过早饭,仔细地将自己打理整齐。临出门之前,又上上下下认真地检查了一遍衣着饰物是否有违规之处,一切妥当,方才迈步而出。
凝香阁正殿。
宫女们进进出出地忙碌着。
步入正殿,越过水曲柳雕福寿三多月洞门,只见平婕妤身边的一等大宫女绿玉,面露不耐,似乎已经等候许久。
绿玉是施家的家生子,伺候平婕妤多年,并跟随她进宫,是平婕妤最为信任和倚重的心腹。
绿玉微仰着头,半眯着眼睛盯着冯晓瑟看了好一会儿,鼻子里冷哼一声:“冯书史今儿可是来迟了。咱们做奴婢的,对主子要崇敬恭顺,不可因为主子心善,就蹬鼻子上脸,忘记了要谨守的本分。在凝香阁,从来都是一视同仁。无论是什么样的背景,有没有人撑腰,做好了,就赏,做错了,就罚。冯书史,你可明白?”
冯晓瑟轻声回答道:“是,多谢绿玉姐姐提点。”
绿玉扯了扯嘴角:“罢了,念在你是初犯,就这么着吧。跟我进去伺候平娘娘吧。”
“是。”冯晓瑟应了一声,赶忙跟在绿玉的身后。
平婕妤披着银红色绣菊花长袍,正对着铜镜梳妆。
梳头宫女手里的梳子蘸了蘸混了桂花头油的刨花水,抿在头发上,头发顷刻间乌黑油亮,好似缎子一般。巧手三两下的功夫,就挽成了凌云髻,发髻上点缀着赤金如意簪,嵌宝石米珠流苏。
平婕妤侧了侧头,左右看看,发髻精致,一丝不乱。她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你的手艺越发长进了。”
“平娘娘天生丽质,就是那最美的牡丹花,奴婢的手艺再好,也不过就是衬托着牡丹花的绿叶,能为娘娘添光增色,是奴婢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平婕妤轻笑:“得了,少在本宫面前油嘴滑舌,你下去吧,明儿再上来伺候。”
“是,娘娘。”梳头宫女躬着身应着,能压过另一个梳头宫女得到主子青睐,她心里喜滋滋的。
绿玉上前,对平婕妤道:“娘娘,冯书史来了。”
平婕妤懒洋洋地抬起眼,眸光在冯晓瑟身上转了一圈:“嗯,一旁伺候吧。”
绿玉心下了然,随手指了个位置:“冯书史,你便在那边等候娘娘召唤吧。”
冯晓瑟微微屈了屈膝,朝着平婕妤行礼,顺从地应道:“是。”
绿玉斜睨了冯晓瑟一眼,不再管她,笑着问:“娘娘,可要传早饭?”
“传吧。本宫还得去给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请安,错了时辰可就不妙了。”
绿玉马上指挥着宫女们将早饭摆在八仙桌上,拿过霁红碗,乘了半碗燕窝粥,随后将乌木镶银箸递给平婕妤:“娘娘请慢用。”
“绿玉你也用早饭去吧,这些活儿让小丫头干就好了,很不必你亲自动手。”平婕妤两根手指捏着银汤匙,将燕窝粥送进口中,慢慢悠悠地说道。
绿玉边给平婕妤布菜,边笑道:“照顾娘娘饮食起居,是奴婢应该做的。小丫头们不懂事,倒怕她们影响了娘娘的胃口。”
平婕妤拿起丝帕,抿了抿唇角:“也是,一个两个像是木桩子似的杵在跟前,能顺心顺意的,不过就是你和紫玉两个人。”
“娘娘莫操心,紫玉挑了几个伶俐的丫头上来,正训练她们学着伺候。”绿玉陪笑道。
平婕妤吃了几口燕窝粥,半块枣泥山药糕,便搁下了筷子。
绿玉轻声问道:“娘娘,今儿怎么吃得这么少?这水晶虾饺,是您一向爱吃的。”
平婕妤摇摇头,声音带着些许郁气:“不吃了。前儿陛下在丹秀楼,才赞了顺美人纤腰楚楚,婀娜多姿。”
轻罗小扇白兰花,纤腰玉带舞天纱。
顺美人善舞,很得陛下欢心。当她长袖缓舒,翩跹而舞之时,那轻盈的体态伴随着珠缨炫转,就好似娇美的花瓣在风中缤纷悠扬。
平婕妤肉骨微丰,所以她从来看不上顺美人那种弱柳扶风的病美人姿态。但陛下喜欢,就少不得投其所好了。
有女人的地方就有斗争。
后宫女人的智慧,为了夺取陛下的欣赏和宠爱,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
绿玉很明白平婕妤的心思,于是不再坚持,转头吩咐一旁的小宫女道:“撤了吧。”
早饭之后,平婕妤便带着绿玉和紫玉,前往文皇后的懿坤宫请安。
从早晨到夜晚,冯晓瑟只站在绿玉限定的地方。没有人与她说上一句话,也没有人吩咐她应该要做什么。她便就这样静静地,任角落的阴影将她掩映着。
站立的姿势是有讲究的,必须头摆正,肩平直,双手交叠放于身前,身躯挺拔,双腿并拢,端正而又优雅。
待到平婕妤就寝,绿玉好似才突然发现了冯晓瑟的存在,三言两语便将她打发了:“冯书史回房去歇着吧,明儿再上来伺候。”
“是。”冯晓瑟应着。她浑身发冷,腿脚好似被冰块冻住一般。由于太久没有说话,她的声音微微有些沙哑。
步伐踉跄,回到小屋。累极的冯晓瑟直接躺倒在床上,双腿渐渐从麻木变得酸胀。
看看木桌上已经冷硬的饭菜,小煤炉上冒着烟气的热水,冯晓瑟顿时觉得饥肠辘辘。挣扎着起身,用热水泡了些米饭,囫囵吃了下去,才觉得身体渐渐暖了起来,身上有了些力气,人好像终于又活过来一般。
油灯的火光跳动着,如同黄豆般大小,仅能照亮小小的一片地方。视线只能停留在近处,无法穿透远处的暗黑。拨亮灯芯,罩上橘红色纱灯罩,那温和的柔光,让冰冷的夜晚好似多了一股温馨的味道。
这只是开始。
宫里头就是这样,地位就代表着权力,权力就意味着对他人的影响和支配。
除非自己变得强大,蛮横而压倒一切,否则,就只能匍匐和顺从。
冯晓瑟甩了甩头,将胡思乱想抛出脑海。
心中生出了不满,生出了怨怼,生出了渴求,久而久之,便会纠结成强烈的欲望。当理智被欲望所支配时,人就再也脱不出痛苦的漩涡。
魔由心生。
“瑟儿。”多福的声音远远地传来。
“多福,你来了。”冯晓瑟笑着将多福迎进屋。
“今儿寿康宫派人将你的铺盖,日常用品送过来了。你不在,我替你收下了,已经收拾好了,放置在方角柜和笼箱里。”
“谢谢。”
微笑掩盖不住疲惫。
多福也是过来人,她瞥了一眼桌上的饭菜,暗叹一口气。想了想,将铜皮水壶从煤炉子上拿下来,然后将砂锅炖肉温热,又拿起一块白面饼,搁在炉子边烤热。从面饼的侧边撕开一个大口子,将炖肉夹在面饼里,递给冯晓瑟:“吃吧。我才进宫的时候,教养姑姑教过的,人是铁饭是钢,越是累就越是要吃饱,健康的身体是一切的根本。因为你不知道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会到尽头,能依靠的永远只有自己。”
冯晓瑟的心被多福的话震撼着,从多福的脸上,她看到了悲伤,也看到了坚定。
伸手接过面饼,冯晓瑟大大地咬了一口,烤过的面饼外层焦黄香脆,里层松软,炖肉微咸,鲜香适口,才刚被开水泡饭填饱的肚子好像又饿了。她一口接着一口,很快就将面饼吃光了。
喝下一杯热茶,冯晓瑟满足地长舒一口气。转头,就见多福正笑着看她,赧然道:“我是不是太粗鲁了,饼子很好吃……”
多福摇摇头,又给她续了些热水:“吃饱了吗?”
“嗯,吃饱了。”
“这里还有些面饼和炖肉,你明儿可以拿来做早饭。睡之前用热水泡脚可以去去乏。我只是个三等丫头,能帮你的不多,你自己多小心。”多福低声说道。
多福善良,真诚,偶尔还有些鲁莽的直率,更为难得的是,她很清醒,明白自身所求,该做什么样的事,该走什么样的路。
“多福,你年岁几何?”冯晓瑟凝视她,问。
多福答道:“过了年就十八了。”
宫女满二十五岁便能出宫,还有七年的光阴要苦熬。
“凭你的玲珑心性,本可以过得轻松一些,不必这样劳苦。”
多福一愣,她没想到冯晓瑟这个与她相识不过两天的人竟然轻易地便看透了她的心思。逢人只说三分话,不可全抛一片心。可是冯晓瑟的眼眸,像是泉水一般清澈明亮,让她不由自主地去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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