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晫身子大损之事,原就是阮没石诊断的,若他将此事说了出去,厉晫自然落不着好,他也难逃死罪。
阮没石的脊背一下子就打湿了。
思凰又道:“先生屡次伸手相助,王妃很是感激。”
“你……你是在提醒我……”阮没石颤抖着转了转头,却并不敢真的去看思凰此时的目光。
她哪里是在感谢他,她是在提醒他,他为时吾君做了那么多的事,早已经是一条线上的蚂蚱了。
思凰一笑,突然伸出手出,一手接了他手中的厉晫的外袍,一手托住阮没石的胳膊,“我们该走了,否则王爷要等急了。”
阮没石甩了甩手,可是他哪里能甩得开,只好被思凰且扶且拖着到了厉晫的书房里。
又过不大一会儿,连竽就到了。
时吾君看向厉晫。
厉晫身子微微右偏靠在椅子上,手肘支在扶手上,半闭着眼,一副虚弱疲劳的样子。
时吾君见他装死,心中自然有气,但也只能暗暗磨了磨牙,转向连竽,上下打量她一番,沉静地道:“夜深了,王爷疲累,本妃就长话短说了。本妃想,贺兰侧妃小产之事,公主已然听说了吧?”
连竽等了半天,没等到一个“坐”,又听时吾君问她贺兰飞星小产之事,望了望两人,再看看一旁的阮没石,隐隐感到一丝不妙,便谨慎地不肯多说一个字,“是,妾身听说了。”
时吾君看了眼思凰。
思凰上前几步,将外袍捧到连竽眼前。
时吾君道:“请公主闻闻这外袍上的味道,不知道你是否熟悉?”
连竽鼻翼微微动了几下,“这是熏香的味道。”
时吾君道:“王爷说,他更衣之后去了你那里,然后就去了贺兰侧妃处,因贺兰侧妃有孕,王爷和贺兰侧妃屋内皆不熏香,这熏香的味道就只能是在公主那里沾染上的了。”她适时地顿了下,看了看连竽微变的脸色,叹了口气,“阮先生说,这熏香含有麝香的成分,贺兰侧妃便是因此而小产。”
连竽霍地抬起头,震惊地道:“您的意思是……是我……”
时吾君抬抬手,依旧平静地道:“公主稍安勿躁,本妃只是将已知的情况说与你听,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等一等就知道了。”
“难道……”连竽脚下微微一软,不由自主向后退了一步,“难道……”
时吾君不答,慢慢垂下了眼,厉晫则由始至终都没有睁眼。
连竽既慌张又愤怒,她忍不住往外望去,然而冬季房屋紧闭,她什么也看不见。
没过多一会儿,周锦举着一个小托盘,领着个小丫头匆匆走进来,“王爷,王妃,找到了。”
时吾君抬了抬头,“请阮先生看看。”
周锦走过去,将托盘送至阮没石面前。
托盘上是一个白色的小布包,和一个精致的盒子。
“包里是在香炉里找到的燃剩的香灰,盒子里是没用过的香料。”周锦解释道。
阮没石都检查了一遍,脸色倏地沉了下去,“这里面都有麝香的成分。”他抬头看向时吾君的方向,但却并不直视她的眼睛。
这一次,倒是他想多了。
周锦又指指那丫头,“这丫头是专门负责公主屋里熏香的,香料也是由她保管,奴才想着或者王爷和王妃会问,是以一并带了过来。”
时吾君便问那个丫头,“你知不知道,这香是从何处得来?”
那丫头虽不明就里,但见这阵仗,仍吓得跪在地上哆嗦,“回娘娘的话,这香都是……都是公中统一配发的,公主对香并不挑剔,向来是发什么用什么。”
时吾君淡淡撇了连竽一眼,“既然是公中统一配给的,那想来各处都应该有的。”遂转向思凰,“你同周管家到其他院子走走,看看别处还有没有这种香料。”
思凰应了一声,与周锦很快地出去了。
“阮先生辛苦,今夜已晚,就在府上歇了吧。”时吾君对阮没石点了点头,命人将他送去客房。
阮没石心知再不是他能听的事了,摇摇头出去了。
时吾君这才问那丫头道:“香料放在何处?有没有上锁?”
丫头怯生生地道:“平日里香料就放在外间的小柜子里,因没什么稀罕的,所以并没上锁。”
“这么说,能出入公主屋里的下人都能随便接触了。”时吾君沉吟片刻,道:“那么,你最后一次添加香料是什么时候?”
丫头垂着头,“是……是朱砂姐姐说王爷要到公主处,让奴婢们好好准备起来,奴婢这才……”
时吾君又问:“那你放香料的时候,有没有发现香料与平时有所不同?比如多少?香气?颜色或是质地?”
那丫头皱着一张脸努力回想一番,慢慢摇了摇头,“奴婢……奴婢没觉得有什么不同……”
时吾君颔首,挥手让她下去。
她依旧没看连竽,又将眼睛闭上了。
但连竽此时已经忍不住了,“王妃是不是认为是我害了贺兰侧妃!”
时吾君依旧垂着眼,“公主不要慌忙,本妃从未这样说。”
“可你是这么认为的!”连竽脸色微微发白,身子轻轻颤抖着,似怒似惊,叫了这么一句之后,红了眼圈看向厉晫,“王爷,妾身冤枉,妾身没有!”
厉晫没有任何反应,仿佛没有听见一般,又仿佛睡着了。
连竽叫了几声,见厉晫总是没反应,竟上前几步,就要冲过去。
“公主。”
就在她冲到厉晫身前三步远之时,厉晫忽地睁开眼睛,双眸幽深如海,亦如寒夜的海一般冰冷刺骨,“你无礼了。”
连竽一下子愣住了,她僵在原地,目光直直地看着厉晫。
她母妃并不受宠,她也不得父王宠爱,因此她早已对自己的命运绝望,父王让她嫁来大泱,她无有不从,本是抱着得过且过的想法,但是,身在大泱为质、多年未见的胞兄却在这个时候给了她一个希望。
胞兄信上说,荆王厉晫重情重义,若嫁给他,可终身有靠。
她想着,终归嫁给谁都没有所谓,但嫡亲的兄长开了口,她那颗压抑着的向往幸福的心忍不住再次跳动起来。
她相信了,一直小心翼翼地期待着,就算厉晫从来没有进过她的房,就算如今天一样匆匆而来匆匆而去,她尽管伤心,却依旧默默地期望着,就像一簇微弱的火苗,不甘心地燃烧着。
然而此时厉晫的目光像狂风像雪霜,一瞬间便将那本就奄奄一息的火苗凶残地扑灭,只剩下冷冷的灰烬。
原来,他不仅从未将她公主的身份放在眼里,甚至,他从未将她看作女人。
或许,连人都不是。
她只是他后院的一个物件儿……
连竽虽然心细聪慧,但素来柔顺隐忍,藏的住心事,然而此时此刻,她的表情破碎了。
就像命运破碎的样子。
她到底还是一无所有。
她呆滞地站着,表情一片空白,柔亮的眸子一点点地暗了下去,化成一片片的灰。
她已经知道,无论是谁害她,厉晫,都不会为她讨一个公正。
时吾君无声地一叹,转过头看了看柜上的沙漏。
这一夜,真是太漫长了。
思凰和周锦做事利落,没过多少时间就回来了,在其他处,并未发现含有麝香的香料。
即是说,满府上下,只有连竽的房中有含有麝香的香料。
连竽瞪着平静如水的时吾君,哑声道:“是你!一定是你!你害了容妃,又要害我和贺兰!你不愿旁人嫁给王爷!你不愿意旁人生下王爷的孩子!是你!”
时吾君看着狰狞而疯狂的连竽,轻轻转开眼,对周锦道:“将公主院里的所有奴仆处理掉,此事,到此为止。”
声音平静得,就像万籁俱寂的夜,没有情绪,没有起伏,空空荡荡的。
连竽惊愕地睁大眼睛。
这般兴师动众的,却就这样放过她了?
时吾君站起来,看着厉晫,说:“夜深了,王爷明日还要出兵驰援璧琉,需要早些休息。”
连竽明白了。
她是璧琉的公主,如果眼下爆出她伤害大泱亲王子嗣的消息,非但于两国关系有损,那些一直反对救援的大臣或许还会就此大做文章。
而厉晫定是要出兵保护厉萱的,所以,就算她真的出手害了他的子嗣,眼下这个时候,也不宜对她如何。
他们没有定她的罪,也没有处罚她。
但她知道,这个罪,已经背在了她的身上。
她想喊冤,可是,她能怎么喊呢?
她思绪纷乱如飞絮,连支配自己的身体都不能,就这样呆滞着被思凰请了出去。
房门在她身后静静地阖上了。
灯影一晃,厉晫长身站起,走到时吾君身边,伸出手去。
时吾君抬起手臂挡住他,冰冷地道:“王爷,虎毒不食子。”
伸出的大手稳如磐石,声音如刀刻锋利明锐,“我曾说过,在未有嫡子女之前,决不容庶子女出生。今日,我再加上一句。”他俯下身,灼热的气息吹拂在她的耳畔,“我只要你给我生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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