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想法一冒出来便再也压不回去了,时吾君心慌得顾不得细想,拔腿就往贺兰飞星的院子疾行而去。
十一月的天气已经很冷了,她的额头却沁出了细密的汗珠,夜风呼啸着从耳边吹过,她却半点也听不见,耳边只有自己重重的心跳。
她走得极快,没用多少时候就到了院子门口,脚步倏地止住,她见里面安安静静的一片,高高悬起的心渐渐放下一半。
黑暗中,她自失一笑,暗道自己多心。
只是她就算这般想了,依旧在院门口徘徊了好一阵子,这才姗姗离去。
回屋十分简略地梳洗一番,她想着还要早早起来送厉晫出门,便和衣而卧,在铺的软软的贵妃榻上睡了过去。
她这一觉睡得辗转,似睡非睡之中被人唤醒时只觉头疼万分,急急忙忙去看外头,就怕迷迷糊糊睡过头了。
然而入眼仍旧是一片漆黑,她心里微微一沉,肃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若无事,这丫头不会不到时辰就将自己唤醒。
若拙服侍着她起身,昏黄的烛火照亮了丫鬟发白的脸色,“娘娘,王爷派人来说,贺兰娘娘……仿佛……有些不大好。”
时吾君胸口猛地一空,一颗心仿佛石头坠入了无底的悬崖,直接没有了落处,她下意识地握紧了若拙的手,艰难地道:“……去看看。”
扶着若拙,时吾君一边往外走一边问,“思凰呢?”
若拙回道:“姑姑在门口候着。”
时吾君点点头,大步出了门,带了思凰再次来到贺兰飞星的院子。
与上一次来的时候不同,这次院子里灯火通明,一片凌乱,丫鬟小厮步履匆匆窜流而过,所有人的脸色都是惊恐和担忧,隐隐有哭声从屋内传来出来。
时吾君拦住一个端着水盆的丫头,垂眸看一眼泛着淡红和腥气的血水,问道:“可请大夫了?”
那丫头扑通一声跪下,差一点把水盆都翻了,战战兢兢地道:“请……回王妃的话,王爷已经派人去请阮先生了。”
时吾君没再说什么,带了思凰往里头去。
厉晫正坐在外间,外袍草草地披在寝衣之外,衣襟凌乱,显然尚未来得及整理。
时吾君看也不看他一眼,直接带了思凰进去,默不作声地盯着思凰为贺兰飞星诊治。
内室的血腥之气甚重,贺兰飞星哀声呻吟着,惨白的脸因疼痛皱成一片狰狞,泪痕、汗水和鬓发纠缠在一起黏腻在额鬓之间,双手死死地抓着盖在腹部的被子,仿佛这样就能将疼痛感掐死一般,整个身子都因这用力和疼痛而抖个不停。
时吾君在床头坐下,握了她的手,用极温柔的声音安慰道:“放心吧,本妃和王爷都在,你不会有事的。”
许是实在支撑不住了,许是因时吾君这句话安了心,下一刻,贺兰飞星颤抖的眼皮一闭,昏了过去。
思凰诊了脉,又下了几针,这时,阮没石赶了过来。
思凰便让出了主治的位置,自然而然地退至外室,头微微一转,目光在厉晫身上打了几个转儿,最终落在了那件外袍之上。
她嘴唇动了动,最终静静地立在一旁,什么也没说。
因为有思凰施针有效在先,阮没石再行救治就轻松很多,很快行针结束,他抹了把额上的细汗,写了张药房命人去抓熬,这才冷冷地看一眼守在一旁的时吾君,退到外室,走到厉晫面前,道:“王爷和娘娘都还年轻,这以后,总还会有孩子的。”
言下之意,这个孩子已经没了。
跟出来的时吾君闻言面色冰寒,厉晫倒是平静得很,“日后还有劳先生费心。”
阮没石隐隐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还没来得及细细思考,便听时吾君低声问道:“先生可知是何原因?”
阮没石愣了愣,不由转向时吾君,一时有些摸不清她的用意,“贺兰娘娘身体底子很好,不是自然虚弱所致,只是娘娘月份很浅,此时胎像不稳,最易滑胎,观其脉象虚数,有动血之像……只是具体因何动血,脉象并不明显,一时难以分辨。”
误食动血之物、情绪波动刺激、外力碰撞等很多原因都有可能造成滑胎,尤其月份尚浅之时,一点风吹草动即可,就算是下药也不必太重的分量,是以脉象并不会表现得太明显,他一时没办法确定。
只不过,时吾君真的想要查处真相吗?今夜的事,难道不是她的手笔?
毕竟这个女人没什么做不出来的事。
他无甚心机,在场几人却都是灵秀人物,一眼便将他看了个透彻。
“难以分辨?”思凰轻哼一声,沉着脸露出几分不屑,“阮先生一代名医,这屋中的味道虽浅,但阮先生用心的话,也能分辨得出吧!”
阮没石一愣,这屋中血腥气弥漫,他方才急着救人,之后又怀疑起时吾君,确实未曾注意别的,听思凰一说不由留心注意了一下。
这一注意,他的神情便是一沉,随着鼻翼煽动几下,他试探地四下走了几步,最后转向厉晫的方向,再走近几步,惊疑不定地道:“敢问王爷,您身上……怎么会有麝香的味道?”
“你是说,本王的身上有麝香的味道?”厉晫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闻了闻身上的外袍,看向时吾君,低声道:“贺兰这边是不熏香的,本王今天忙了一天,傍晚换了衣服就去了公主那里,这香,怕是在公主那里沾染上的。”
早在开口询问阮没石的时候,时吾君就已经将旁人都屏退了,此时见厉晫事无巨细的解释,心里哪还有不明白的,他这是处心积虑要将连竽拖下水。
可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帮忙遮掩,顺着他的计划走下去,她总不能让贺兰飞星就这么恨上厉晫……何况,厉晫有意将这件事推给连竽,也并不只是单纯的为了祸水东引。
“请王爷将外袍交给阮先生确认一下。”时吾君的声音寒如碎冰,清冷的面容染上了一声薄薄的怒意,这次她实在气的不轻,这辈子也甚少有这般被动的时候,她瞪着厉晫,她应当鄙薄于他的狠毒,但是以她的立场,思及他这么做的原因,又实在难以纯粹的去恼怒鄙视。
就在她挣扎纠结之时,厉晫已经将外袍脱下交给了阮没石,自己则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胸口的衣襟散开,露出大片劲瘦的胸膛,抬眸,对上时吾君压抑着怒火的双眸,觉得这女人还是生气的时候有些人味儿……
“没错,这味道,确实是麝香。”阮没石接了外袍仔细确认了一番,看向两人,肯定地道。
厉晫点点头,颜色冷肃起来,“本王知道了。”他忽地站起,大步走到门口,淡淡吩咐下去,“将公主请到本王书房里去。”
阮没石立即认识到,厉晫这是要清算了,连忙道:“王爷且慢。”
厉晫回过头,疑问地看着他。
阮没石犹犹豫豫地道:“……王爷外袍上的味道,确实是麝香无疑。”他下意识地向时吾君看去,“贺兰娘娘怀胎尚浅,确实容易滑胎,但如果仅仅是一次两次闻到麝香的味道,或者不至于……”
贺兰飞星身子不错,这么一点点麝香的味道,就算对胎像有所影响,也不至于撑不到大夫前来。
恰有风吹过来,门口的灯笼剧烈地晃动一下,将厉晫的表情隐藏在明明灭灭之间看不分明。
阮没石突然觉得冷了起来,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战。
“哦?”这时,厉晫突然出声了,一字一字地道:“贺兰的小产不是因为麝香的味道,阮先生,你,能确定吗?”
“这……”阮没石感到如山的压力无声无息地罩了下来,从未上过战场的他并不知道这种压力的名字叫做“杀意”,他下意识地恭敬起来,“臣只是觉得,这点分量似乎有些太少了……”
“本王不是医者,听不懂那些。”厉晫大手一挥,声音果断而铿锵,“你只需要告诉本王,这袍子上麝香的味道,有没有可能引起贺兰流产?”
“臣……”阮没石有些迟疑,毕竟人和人的体质不一样,他只是觉得可能不太大,但实在没办法断言这点麝香就没可能引起贺兰流产,于是他思量半晌,终于道:“臣,不敢断言。”
厉晫点点头,神色和缓了几分,沉声道:“贺兰还在休息,阮先生,我们换个地方说话。”
只不过,他说着“阮先生”,却是看着时吾君说的。
时吾君将方才那一切看在眼里,心中对厉晫的意图越发分明,暗暗握了握拳,狠狠瞪他一眼,猛地转身,当先出了房门。
厉晫跟着她走出去,见月色下她骄直肆意的背影,勾起一抹浅笑,有意无意地回过头,望了阮没石一眼,随即足下一点,身形飞快地掠过,顺着那背影追了下去。
阮没石瞠目结舌地看着霎那间就空无一人的黑暗,浑身哆嗦地说不出话。
王爷……王爷他不是……
思凰负手站在他身侧,见他如此,垂眸在他耳畔道:“先生知道,什么叫欺君之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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