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扬颖的手按在剑柄上,他纵然轻率,但毕竟是世家公子,又身在朝野,耳濡目染多年,许多事不是不明白,只是被一个“情”字蒙了双眼。
既然得不到心爱的人,那么便不能连累家人。
摘下灵均剑,死死握在手中,贺兰扬颖傲然地昂头道:“臣多次与王爷为难,王爷想臣死,可以。但她……”他一指时盛容,“必须死在臣之前!”
爱越深,恨就越深。
他为她付出所有,他可以容忍她的一切,除了背叛!
“她是本王的女人!”厉晫眼底一冷,道:“本王给你选择,并不是要你与本王谈条件的。”
“王爷既然提起了家兄。”生死之际贺兰扬颖清醒异常,自小到大,他也不知惹了多少祸事,最后却都能转危为安,除开他是尚书公子这一点之外,便是因为他有位才华满腹、怀瑜握瑾的兄长,贺兰长公子贺兰擢秀,是大泱第一大儒前帝师沈知浅的关门弟子,也是众皇子争相拉拢的对象。
“兄长胸怀陆海潘江之才,虽曾是王爷的伴读,却至今不肯涉足朝堂,这么多年,王爷为将兄长收归已用没少花费心思,可他并不屑与王爷为伍。若今日臣不肯死在王爷的手里,被圣上知晓了今日作为,兄长只怕也难逃一死,从此世上就再无贺兰擢秀这个人了!”
时吾君猛地闭上眼,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那在瞬间袭来的痛处令她触不及防,脑中又浮现那人安然赴死的模样,他素来心软,那一生不知被多少人利用辜负,这一生,她自会替他清理门户,再不让他有一丝一毫的掣肘。
即使是他的亲人!
“旁的本事没有,拿你兄长做挡箭牌这事,你倒是越发娴熟了。”厉晫冷笑一声,深深皱起眉,“若是清流因你而死,当真太不值得了。”
“王爷……”见厉晫似乎被触动,时吾君故作着急地叫了一声,想要冲过去,却被两旁侍卫拦住。她不顾那明晃晃的兵刃,仍是想往前冲,同时高声道:“容儿她……她就算对不起时家,对不起二公子,却没有对不起王爷,王爷您不能……”
厉晫警告地看她一眼,手指松松搭上时盛容的脖颈,“这里没你的事,你若再吵,本王便先拧死她。”
时吾君果然不再动,扶着思凰的手臂瑟瑟发抖,手心里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汗水。
厉晫看起来很是思索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怀里的时盛容,无奈一叹,“本王喜欢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可是容儿,和你比起来……”
贺兰擢秀显然重要多了。
手一松,厉晫放开时盛容,任她如残花凋零般跌坐在泥里,几步退回下属的身边,对贺兰扬颖道:“二公子,这个人情,本王送你了!”
失去了厉晫的庇护,冷冷的雨狠狠落在身上,时盛容却感觉不到痛,事关生死,她亦多少有所了悟,扭过头去看正一步步地走向她的贺兰扬颖。
情人的手里握着剑,利剑出销,剑锋压上她的脖颈,她一时分辨不出利刃、雨水和她的心,究竟哪一个更冷。
“二公子……你……要杀我?”时盛容喃喃地问。
不可能的!
她自知不够聪明,到现在依然没理清发生了什么事,但也明白自己被认为做了一件天理不容的错事。而这个她那么喜欢的男人,从小到大心里唯一住着的男人,方才还在山盟海誓的男人,竟半点也不肯听她解释,他已经判了她的罪,就要这么杀了她!
可她,根本什么都没做。
“你,该死!”贺兰扬颖看着那细白的脖颈上慢慢的渗出细细的血痕,眼中也有温热的液体流出来。
流出来,马上被雨水冲淡,不论是血还是泪,苍茫天地,全无容身之处。
惯握兵器的手微微颤抖,贺兰扬颖狠狠地想,死之前,一定要杀了她。
他的爱人,他的仇人。
她应该和他同生共死,他们应该上穷碧落下黄泉。
可是手还是不听话地抖。
时盛容眨了眨眼,被雨水和泪水模糊了的视线清晰了几分,贺兰扬颖那俊秀的容貌又能看清楚了。
还是她爱的那个男人,她轻易地望进他的眸子深处。
不舍和……杀意,她忽地想起二姐的话。
“我做错了什么?”手牢牢扯住贺兰扬颖的衣袍下摆,她不理颈上的兵刃,半跪着直起身子,缓缓抱住他的腿,扬起玉雕般精致的脸,凝视着他,“二公子,你告诉我,我做错了什么?”
二姐说,她的容貌,可以令天下的男人为她痴,为她死。
二姐的话,她从来都是相信的。
“你当我是傻子吗?我竟不知,你是这般虚伪无耻的女人!”
贺兰扬颖狠狠地骂道,眼睛却着了魔地盯着情人无暇的面容,手中的剑突地颤了一下,微微滑开寸许。
再等一会儿。
虽然眼里心里都恨着,可是,可是再等一会儿。
再听一会儿那婉如莺啼的声音。
再看一会儿那如梦似幻的人儿。
得不到回答,时盛容索性如藤蔓一般攀着贺兰扬颖站了起来,头贴上他的胸膛,用颤抖的手臂紧紧地抱住他,一双柔荑在他的后背上轻轻地摩挲。
似安抚,似祈求,似情动,可是他的身子依旧紧绷着,整个人硬得像一把利剑。
时盛容的身子软得如一江春水。
“我做错了什么?”
时盛容绝望地呢喃,闭上眼,右手悄悄地摸进左袖之中。
狠心,只要一瞬间。
她靠他太近,拥他太紧,他又太没防备。
当后心感到深深的凉意时,已经太迟,贺兰扬颖倏地整大了眼睛,他猛地捂住唇,重重咳了几声,血水在他手中开除荼蘼之花。
长剑脱手,浑身的力气在一瞬间尽数失去,他无声无息地从情人的怀里滑落,用尽最后的力气强撑着半跪在软软的泥地上,眼前是伊人荡漾的裙角,他这才感觉到胸口那么翻江倒海地疼起来。
他的后心,嵌着一柄精致华美的镶金匕首,那么深,那么狠,匕首上,刻着他的名字。
凶器就是凶器。
谁说美丽的刀就不锋利?
“容儿……容儿……”又一汩猩红的血从嘴角涌出,贺兰扬颖手按着胸口,恨得眼角都滴出血来,“你……好……”
时盛容垂头看着他,脸色呆滞而漠然,身上沾染的血迹瞬间就被大雨冲洗干净,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想说的话终于没说出口,贺兰扬颖闭上眼,呼吸轻浅急促,慢慢地就停了,身子一歪倒进泥水中。雨水大滴大滴地砸在他的脸上、身上,昔日光华的容颜被溅起的泥水污得再也看不出来。
“不是说好了,天涯海角……”时盛容呆呆地看着,仿佛梦魇一般的呓语,“你为什么……要杀我?”
她的眼睛即便空洞无神却依旧美丽,雨水透过长而浓密睫毛低落脸颊,就像珍珠般精致的眼泪。
时吾君的目光风过无痕般淡漠地扫过贺兰扬颖浸在泥水中的尸身,一声叹息甫一出口便被雨声打碎。
果然……时盛容还是时盛容,不管重来几生几世,就算时间、地点和经过都不一样了,她最终所做的选择却还是一样的。
可怜贺兰扬颖这娇尊公子竟为了同一个人死了两回,纵然过程不同,但结局终究没有改变,他心心念念的生同衾死同穴,这一次,依然是不能了。
心念一动,她行至时盛容身边,冻得僵硬的手指吃力地解下她的披风,蹲身盖在贺兰扬颖的尸身之上。
人之不寻,葬以衣冠。能与她的衣冠合葬,也算是,一点慰藉吧!
直起身子,时吾君拉住时盛容的手,轻轻叫了一声:“容儿……”
时盛容怔怔地转过头来,脸上一片木然。
一直站在时盛容身侧为她稍挡雨势的思凰深深皱着眉,“莫不是疯了……”
“不会。”时吾君微微摇摇头,用力握了握掌中冰凉柔软的手,幽幽道:“若是能疯,也是一件好事……”
思凰的目光扫过时吾君周身,面色苍白如雪,嘴唇上一丝血色也没有,瘦削的身子看起来摇摇欲坠,只一双眸子亮得好似天边的闪电,锐利而刺目。
她整个人就如同开到颓靡的花,正灼烧着最后一丝生命之火。
才刚痊愈了没几天的身子,怎么能禁得住这般折腾,思凰面上露出几分担忧和焦急,几乎忍不住要搭上她的脉,瞧了时盛容一眼,在她耳边将声音压到最低,问道:“你……究竟怎么打算的?荆王那边……”
时吾君若有所思地看了厉晫一眼,嘴唇一动,对思凰无声说了句:“不急。”
接着目光转向城门的方向,不多时,她眼中忽地一亮,薄唇紧紧抿起,右脚情不自禁地向前迈了半步,可随即双眉飞快地蹙起,狠狠一眨眼,又硬生生地收住脚步,站住了,低下头去,看见自己的死死绞在一起的手,骨节处已经泛了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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