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何看重你,你真的不知道吗?我以为这段时间,明示暗示得已经够清楚了。”时吾君笑着说道,看着他的目光温和而熟悉,“是不是?贺兰长公子?”
李木禾挺拔如松柏的身子微微一震,尽管他对时吾君似乎早已看颇他的身份有所觉悟,但被她如此直接地挑明还是有些惊诧,下意识地负手在背后,他凝神看向时吾君,
见她目光笃定而明晰,霎那间便放弃了抵抗,只问道:“王妃娘娘是何时知道的?”
“若我说,一开始就知道,你相信么?”时吾君双手叠放在小腹前,端庄而安和,“我从不认为,你会如实履行我们的约定离开妙陵,这一点,在我收到你的来信时就已经确定了。”
李木禾……不,贺兰擢秀道:“那封信有什么漏洞么?”
时吾君笑笑,道:“首先,那信是写给我的,用王爷的话说,就算他果真只剩两年的命,又岂是那般看不开的人,你与王爷相交多年,又曾一同浴血沙场,王爷对生死的态度,难道你真的不了解么?既然你并非为了顾虑王爷的心情,那么写信给我就只能是因为为了让我相信没有离开妙陵的你已经身在途中。”
贺兰擢秀无声地露出一个缅怀的微笑,道:“王爷他确实不是拘泥生死之人。”他很快地收了笑,道:“那么,就算娘娘笃定微臣没有离开帝都,又为何会知道李木禾就是微臣?”
时吾君道:“这也不难猜测,李木禾调任帝都的时间和职位正好合适,他与你同出一门,你们之间很可能十分熟悉,他若你想选一个合适的身份,他自然是首选。”
贺兰擢秀道:“莫非您仅凭这一点,便断定了微臣的身份?”
“当然不。”时吾君摇摇头,“我是在你奉旨查案的时候,才确定了你的身份。”她一直望向他并未回避的目光露出一丝叹息,“李木禾不过刚刚调回帝都的从四品寺正,为何会被皇上留意到?就算皇上想找一个与帝都官员牵连不深的官员,也不是只有李木禾一个人选,那么皇上究竟是因何钦点了李木禾?”
贺兰擢秀道:“娘娘清楚,以微臣当时处境,既无法求助父亲,又不能依靠王爷,微臣也不清楚皇上是为何钦点了微臣。”
“你不清楚?”时吾君微笑反问,“你的老师、前帝师沈知浅沈先生在皇上心中的地位,难道你不清楚?连手书都不必,只要一张字条,已经足够皇上信任李木禾了。”
贺兰擢秀微微一滞,沉声道:“娘娘认为,微臣会为此事劳烦老师?”
时吾君忽而露出了然的笑意,道:“你只是反问,却并没有反驳,对你来说,这和承认了没什么分别了。即便是面对心怀叵测之人,你也不轻违本心。你……”她叹了口气,“若是以前,你一定不会愿意劳烦沈先生,可当时的情况,你心里揣了那么多疑问,甚至本身也被牵累其中,为了查明真相,你求助沈先生也并不奇怪。”
贺兰擢秀喟然长叹,道:“娘娘心细如发。”被人如此洞悉的感觉是陌生而怪异的,他用勉强维持淡薄的表情看向时吾君,“只是,这些仅仅只是推测,娘娘并没有证据。”
时吾君一直如流水般平静悦耳的声音忽然扬高了一些,仿佛因遇了阻碍瞬间变成激流一般,“不用证据,虽然你易容之术精妙,但我见你一眼,便知道你就是贺兰擢秀。”
贺兰擢秀着实忍不住露出惊讶之色,探究地看向时吾君,动了动唇想问,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时吾君说完这句话,似乎也觉得有些冲动,脸色微微露出几分懊恼的神色,轻轻舔了舔嘴唇,声音又恢复了从容平静,“若说要证据,我也可以说给你听。当时,事关三位亲王的案子,就算是皇上下了圣旨,如今的朝中,除了贺兰长公子,谁还有这个胆量真的全力调查?换了旁人,不过敷衍过去也就罢了,哪里有人像你……”她像是察觉出自己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嗔怪,所以猛地改了口,“再之后种种,事关王爷,事关……贺兰夫人……还用我继续说明么?”
“娘娘此言差矣。”贺兰擢秀拧了眉,正色道:“我大泱文武官员共计六万余人,臣心如水、守正不阿之人又何止微臣一人。不说别人,便是原本的李大人……”
时吾君想不到他竟还计较这个,冷笑道:“你和沈先生当初如何同李木禾说的,我并不知道,但是我能确信一点,假如李木禾早知道你打的是这样的主意,他定然绝不会同意让你顶替他的身份,如今听说了你做的这些事,他怕是肠子已经悔青了罢。”
贺兰擢秀不悦道:“娘娘慎言,李大人他不会……”
“不会?”时吾君不耐地打断他,眯了眯眼睛,道:“就算知道你想要以他的身份做皇上的孤臣,他也不会介意么?”
“您……”贺兰擢秀轻轻抽了口气,负在背后的手猛地握紧,望向时吾君陡然冷若冰霜的面孔,一时拿不住该如何开口。
“你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还想问我知道了以后要如何?”时吾君有些苍白的手指从披风中探了出来,按住扶手缓缓站了起来,一步一步行至贺兰擢秀面前,扬起头,一字一顿地道:“若我求你,不要这么做呢?”
贺兰擢秀猛地别开头去,时吾君眼中灼热的温度那一瞬间竟好似九天的火,能烧尽时间所有的淡薄,他生生压冷了声音,嘲讽道:“娘娘果然一心为了王爷,方才是以身相迫,如今又以情动人么?”
时吾君摇摇头,“你当真以为,我是来逼你与王爷一同请立太子的?”对上贺兰擢秀“难道不是”的目光,她叹了叹,道:“我是来阻止你成为明早唯一一个反对立权王为太子的孤臣!”
贺兰擢秀宁泊的气息忽地一乱,他转过头来,诧异地看着时吾君,“娘娘……”他艰难地勾了勾唇,勉力做出好笑的样子,“微臣似乎说过,微臣并不打算插手这次纷争。”
“是,你是不打算插手三王的纷争,从头至尾,你一心一意要的,不过是以得罪所有人为代价得到皇上的信任,成为皇上的孤臣!”时吾君的凤眼上挑,眼中的怒火仿佛凤凰涅槃一般,低低的声音不难听出压抑着的怒意,“明日,你一句不赞同,权王必会恨你入骨,你违背荆王的心意,王爷也不会善罢甘休,至于相王……在他眼里,从来没有朋友。从此以后,满朝的官员没人会与你亲近,面对亲王的报复,你将会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到那时,你能依靠的,就只有皇上。”
贺兰擢秀悄悄后退一步,阖目道:“微臣只是忠于皇上,何错之有!”
“忠于皇上?”时吾君咬牙逼近一步,道:“我倒是宁愿看到你终于皇上,至少在下一任帝王上位之前,你还能风光一阵。”她探出手去,一把抓住贺兰擢秀的袖子,“就算我是希望你能助王爷一臂之力,但你也不必用这种方法!”
在明光帝心有犹豫之时,受三位王爷排挤,成为皇帝的孤臣,夺取最深的信任,得到最大的利益,以求在最关键的时候一击而中。
这方法无疑很有效,却也很危险。
她千方百计所求的,不过是他能远离任何的危险,可他竟要如此!
贺兰擢秀一寸一寸地垂下头,内心的震撼彷如排山倒海一般,不只是因为她看破了他所有的意图,不只是她眼中自然流露的担忧关切,还因为她竟然轻易抓住了他的衣袖,他一身武功,就算她离她再近,若他不愿被她抓住,她又如何能抓的住他?
可她竟抓住了他!
那套改进过小擒拿手他绝不会认错,他曾为了找出自己武功的漏洞,以敌对的思维来应对自己的武功,从而改进了这一套小擒拿手,而这套小擒拿手,他从未让人见过。
她……她是怎么知道的?
震惊太多,他一时竟忘记了挣脱,他看着那因为太过用力而泛起青白的手指,觉得声音哑得像宿醉一般,“娘娘……多心了……”
声音出口,他方觉找回了些理智,轻轻地挣了挣袖子,“娘娘……请自重……”
时吾君紧紧握着,发出的声音也是微哑的,“贺兰擢秀,你瞒得过别人,瞒不过我。你说!”她抬起头,眼中有了些酸意,“你究竟要不要改主意!”
“娘娘说的,微臣,不明白。”贺兰擢秀垂着头,手臂用力一怔,然而他万万想不到时吾君竟抓得那样紧,只听“哧拉”一声,衣袖竟被两人生生扯为两半。
“娘娘……”他愣了愣,盯着时吾君虎口处才结痂不久的伤口一点一点地渗出血来,心里竟疼得慌张一片,忍不住就握住了那只微微颤抖的手,“怎么好的这样慢!”
虽虎口处的伤口不易好,但已经过了好几天,怎么就又裂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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