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动没想到大冷的天,时吾君竟在院子里等他,不由快走几步到了她面前,嗔怪道:“怎么不在屋子里等?”
时吾君凤眼一眨,斜了他一眼,道:“你当我是从屋子迎你出来的不成?”她说了这一句,语气就随着低咽的北风一般变冷了,“你今日来了,想是那件事有了消息,你说说看。”
“真是冷淡啊……”连动轻轻“啧”了一声,道:“这回我为这件事真是折了不少人手,不过幸不辱命,当年的事,我已经差不多知道了。”
原来当年连天确实是想要逼迫连珑下嫁归无尤,但连珑誓死不从,连天忍了她一阵子见她仍是一意孤行,竟然动了杀机,将沾染了时疫衣裳赏赐给了连珑,连珑穿过之后就染了病,被送至王都外的一间别院养病。
说是养病,连天却连半个太医都没有派,药品什么的更是半点也不曾送,反而以防止时疫之名将公主府上下屠了个干净。
连天绝情至此,等着连珑的似乎只有死路一条。
可连天千算万算,万万没算归无尤竟是对连珑一往情深,知道她在别院养病,他不止带了大夫和药品过去,更守在连珑床前十天十夜,竟将她从鬼门关前生生拽了回来。
经此一事,连珑感动于归无尤一片真心,心甘情愿嫁给了归无尤,成婚之后两人相敬如宾、琴瑟和鸣,竟一副鹣鲽情深之象。
而归无尤为消除连天的杀机,公开上书支持新王,连天得到了贵族的支持,又将才刚三岁的长子同江蔼天才刚落地的女儿定下了娃娃亲,这才将王位稳住。
时吾君听了始末,唇角噙了一抹幽凉的微笑,“你说,当时将大长公主逼至绝境之事,究竟是连天一个人的主意,还是归无尤也有参与?”
连天的目的虽然是达到了,但是和连珑的仇到底是结下了。
连动恻然一笑,道:“无论归无尤参与与否,珑姑母自然是深恨父王的,而那归无尤如果真的对珑姑母一往情深,那么对父王的忠诚,就很值得玩味了。”他负手遥望璧琉的方向,正午太阳耀目,他身上的绸袍反着光,略显出一丝淡淡的辉煌来,“当年归家再有声望也不过是臣子贵族,朝中又无其他可继位之王子,青王伯父虽在,但偏又与珑姑母很有宿怨,归家不可能将他迎回,是以纵有不臣之心也一时无可奈何,直到……”
时吾君接口道:“直到如今,三王子连延成了长公子的女婿,如果他继承了王位的话,长公主和归家便可在璧琉一手遮天。”她拂了拂袖子,笑道:“听说,我这位舅舅此番围场狩猎时的守卫是就是连延负责的?”
“这事你知道了?荆王爷消息果然灵通。”连动眸光闪动,看着时吾君摇了摇头,“虽然此时围猎是三弟负责的,但我想,以归无尤和长公主的心机,不会做出这般明显的事情来。”
时吾君颔首赞同,“既然不是三王子,那么就只有大王子了。”
连动还是摇头,脸色有一丝惘然,“你是不知道的,父王虽然宠爱三弟母妃,对三弟也多有爱护,但他始终是对大哥最为偏袒。”他的神色变得稍微有些复杂,道:“大哥出生那一年,正是青王伯父被他赶出璧琉送到大泱为质子的那一年,所以他向来认为是大哥的出生带给他好运,为着大哥,就算王后出身不高,也硬是将她扶正了。大哥今年也不过二十有三的年岁,实不该这般心急,是以……”
手指且有长有短,父母对子女也实难做不到一碗水端平,但若是他本身诸多缺点招人厌恶倒罢了,只是因为这样那样的理由而被父亲如此对待,他心中实在觉得不甘。
时吾君瞥他一眼,道:“既然你分析得这般透出了,那此事究竟是谁所为,你也该心中有数了。”
连动沉吟片刻,道:“你也觉得,是父王他……”
若连天自觉大限将至,为了帮长子铲平道路,借此机会来消弱三王子的势力,确实极为可能。
时吾君直视着他,道:“不论是不是璧琉王,眼下都是削弱三王子势力的好时机,璧琉王如果属意连恒,那么不日便将有大动作,否则自然会将此事按下不提。但无论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都与你这个孤身在外的质子没有任何干系。兄长,眼下的情势,你打算如何做呢?”
她声音虽轻柔如三月柳絮,却字字千钧一般地将连动的脸色砸得惨白,他咬了咬牙,哑然一笑,道:“妹妹既然这样说,想来是有些想法了,为兄不才,愿洗耳恭听。”
时吾君笑了笑,往前走了几步,让他弯下身来,在他耳边轻轻说了几句话。
连动那一双和时吾君有着三分相似的凤眼轻轻一眯,不由赞了句,“这真是个极好的主意。”
“我和王爷也是没有办法,权王既然要打萱儿的主意,那就只能将她放在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时吾君搓了搓有些凉意的手,往芳菲苑的方向一指,“萱儿正生气呢,想来,也只有你能安慰一二了。”
连动扬眉一笑,没有言语,只对时吾君挥挥手,欣然转身,往芳菲苑的方向去了。
那一瞬间的行云流水般的顾盼潇洒,若是经年之人定会觉得与青王有几分相似,便是时吾君也觉得很是赏心悦目,也不怪厉萱会喜欢。
一路慢悠悠地回了清光楼,厉晫对她道:“宫里传来消息,父皇今早将玉美人从冷宫放出来了,恢复了婕妤的位分。”
时吾君自己倒了杯热茶暖手,阵阵茶香萦绕在鼻端,她深深吸了一口,才道:“因为几位王爷的事,年也没过好,十五也没过好,眼看着是父皇的万寿了,就让父皇高兴高兴。”
厉晫皱起眉,他虽心热皇位,但到底还知道自己身为人子,“王妃慎言。”
她这话说的,仿佛父皇能高高兴兴的日子不多了似的,真是……这种不孝之言,便是想得也说不得的好么。
时吾君垂首呷了一口热茶。
岂止是不多,明光帝的寿元在三十年末,眼瞅着不到两年的功夫。
上一世厉晞没有被逼得这样惨,又得明光帝偏心,是以到最后一年才浮出水面,帝都算是多平静了一年,这一世看样子却是不能够了。
而且,她记得明光三十年是个灾年,仿佛预示着帝星将陨落似的,水患、蝗灾、瘟疫、地动一样接一样地来,百官本就应接不暇,边境处又和大孚起了些冲突,虽没有大规模用兵,却也不大不小打了几仗,弄得人心惶惶、朝堂动荡。
再加上三位皇子争储,明光帝病重,前朝后宫一片混乱不堪。
每每回想起来的时候,时吾君都忍不住想,其实明光帝的病也许没有那么重,而是生生被这些事折腾死的。
当然,这话可不能明说。
厉晫见她不言不语,只低着头认真捧着那茶杯不放,隐约觉得那样子有些想抱着松塔的松鼠,可爱可怜得很。
心思一动,他大步走了过来,将茶杯从她手中抽走,将那双未被捂暖的手合放在自己的手心,道:“说起父皇的万寿,寿礼之事该如何办?”
时吾君试了试想把手抽走,但厉晫只握着不放,只拿一双商量正经事的眼神看着她,又没什么别的动作,她虽然有些不悦,但也不好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拨男人的底线,便就着这有些暧昧的姿势,端容严肃道:“妾身知道王爷早早便打发了人去准备父皇的寿礼,仿佛是一尊玉雕的观音?”
她是王府的主母,这等家务事是她的职责,出入帐子上早便看得一清二楚了。
厉晫点点头。
时吾君思忖片刻,道:“因是提前准备的,如今早便完工了,倒是不愁没的送。不过王爷去年忙了一整年,从年根底下又开始病着,妾身也因此没个闲工夫。这种情况下,你我夫妻却将寿礼备得如此完整,给人看来,不外乎是两种,一种是汲汲营营讨父皇的欢心,一种是将准备寿礼之事放手交给下人,不够用心。不过一块玉雕,父皇什么好东西没见过,送不送没什么所谓,反而容易落了口舌。”
厉晫道:“我也是这样想,那你觉得,我们该送什么方显得用心?”
时吾君细细思索了一会儿,眼波一动,忽地落在昨晚弹过的琴上,“有了!”她仿佛灵机一动般的惊喜道,自然而然将手从厉晫的掌中抽出来轻轻一击,眨眼一笑,道:“王爷会弹琴么?”
掌心陡然空了,厉晫心里也空了一块,他顺着时吾君的目光看去,“会一点,粗通。”
“粗通即可。”时吾君命人取了一只埙过来,道:“王爷‘体弱’,弹琴已是勉强,吹奏便交由妾身,寿宴那日,你我就合奏一曲‘天下太平’吧!”
言毕,她轻轻抚了抚手中的玉埙,略显生疏地放在唇边吹了吹,试了几次才将心里翻腾的情愫压了下去,将音吹准了。
是他教会她吹埙的。
上一世,情浓人散;这一世,人在,情已没。
人世常如参商,唯这埙声,朴拙抱素,始终不曾变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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