厉晫漆黑幽深的瞳孔猛地一缩,在时吾君未将步摇拔出去之前又猛地翻了个身,时吾君来不及收手,尖锐的步摇在他的背上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时吾君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松了手站起来,步摇落地,眸中染上几分恼怒,“疯了你!”
厉晫连血也不擦,抖手将衣服披上穿好,笑道:“虽说我和那个真疯子厉旸差得还远,但我们到底是兄弟。”
是兄弟,总有相似的地方。
拾起步摇,轻松将那夜明珠抠下来只手碾碎,剩下的钗骨扔给时吾君,“你处理吧,伤了本王的东西,不能留着。”
时吾君双手接过步摇,应了声:“是。”
“好,那我走了。”厉晫长身站起,整了整衣袍就往外走。
“王爷去哪儿?”时吾君扬声叫住他,问道。
厉晫诧异道:“还能去哪儿?回府啊!”
时吾君静静盯了他半晌,“‘好色’的王爷既然回心转意了,自然是要留宿容儿房中。”
“至于嘛?”厉晫竟皱起眉,颇觉不悦,“以往……”
“王爷以往见异思迁没关系,但是对容儿,您最好还是‘长情’一些。”时吾君一本正经地规劝,就像一个苛责的言官,“毕竟是您花了大力气求来的,没几天功夫就移情别恋,怎样也说不过去。而且,若是能让皇上以为容儿可以成为您的弱点的话,那就再好不过了。”
厉晫静立半晌,“你这话说的很有道理。”他抬手捏住她的下巴,抬起,仔细地盯着她看,冷声道:“你是不是还想着,如果时盛容真能成为本王的弱点,就好了?”
若是皇上以为通过时盛容可以控制他的话,那么这女人会不会也有这样的打算?
时盛容没有挣扎,柔顺地在他掌中,仿佛可以被他轻易掌握,从容道:“王爷不要太小看女人的嫉妒之心。若容儿真能成为王爷的弱点,那么最先丧命的一定是我。”
嫡庶之别,妻妾之争,如果时盛容真能占据了厉晫的心,那么最碍眼的人,首当其冲便是她时吾君。
厉晫缓缓放开她,扬眉道:“你也是女人,你这般替妹妹争宠,你,不嫉妒?”
时吾君抬起眼,眼波依旧是淡淡的,却透着绝不退却的坚决,“王爷放心,若有朝一日,您有了心爱之人,吾君待之定如您待之一般珍视。”
厉晫的眉心深深皱起,她这话说得极妙,她既表明了她不会嫉妒,又表明了她要稳坐王妃的位置,而且其中更深一层的意思是……
“王爷。”时吾君看着厉晫越来越阴沉的脸色,突然开口道:“王爷若是疑心,那么早些举行婚礼就好,女人嫁了人,这一辈子的荣辱,就都随他了。”
厉晫缓了缓脸色,“我会考虑。”他再次看了时吾君一眼,大步出去,吩咐下人回府去取明日进宫的衣饰,既然留宿在这里,明天就得从这里出发进宫。
时吾君对那下人补了一句,“记得,要拿黑色的衣裳。”
厉晫问道:“这是为何?”
时吾君道:“伤了皇子之罪不轻,王爷为了容儿免受责罚,刻意掩饰一二更显情深。”
厉晫叹气,对那下人道:“听准王妃的。”说罢拔腿要走。
“王爷……”时吾君又叫住他,这次,声音里难得带了几分犹豫。
厉晫头也不回,佯怒道:“你又要怎样?”
时吾君飞快地咬了下唇,努力斟酌着措辞,“容儿今日身上不方便,王爷虽不能尽兴,但若是能若温存一会儿,哪怕是能多说会儿话……对我们明日的计划会比较有利……”
疲惫,会让人显得苍白憔悴,更引人遐思。
厉晫蓦然回身,以手抚额,很是无力地道:“我同她能有什么好说?”
胸大无脑的女人。
时吾君淡然地从袖中取出一个小本子递过去,“这是最新的话本子,花前月下,才子佳人,容儿向来最喜欢,王爷瞧瞧?”
“你倒是无微不至。”厉晫接了本子在手,深深看了时吾君一阵,“太子……”
洞若观火,心细如尘,能狠能忍,有这样的准王妃,太子为何会迷恋那个只会吟诗弄月的绣花枕头?若是早些将这女人娶进东宫,那个位置,大概就没其他兄弟什么事儿了。
时吾君微一侧首,疑惑道:“王爷说什么?”
“不……”厉晫摆摆手,道:“我只是在怀疑,你和你妹妹,是不是上辈子的仇人。”仿佛不将这妹妹利用个彻底便不算完。
长长的睫毛微微忽闪一下,时吾君扯出一个冰冷如霜的微笑,口中说得却是俏皮话,“王爷难道没听过什么叫‘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对我来说,如今比‘姐姐’这个身份更重要的,是‘王妃’的身份。”
那一世,贺兰擢秀因属厉晫一脉,被厉旸视为眼中钉肉中刺,情势最激烈之时曾无所不用其极屡屡派人加害,而那些人中大部分都是被时盛容的美色拉拢而来,被其利用,受其唆使,贺兰擢秀那一身旧伤,皆因此而来。
后来,厉晫继位,命贺兰擢秀彻查厉旸一脉的罪状,时盛容受审被诛,但那些为她的美貌痴迷之人却依旧怀恨在心,然而厉晫在位时,极为看重贺兰擢秀,君臣之间的信任坚不可摧,他们无计可施,便在厉晫驾崩之后,时不时向兴宁帝进些谗言,终于日积月累,积毁销骨……
上辈子的仇人吗?
是的,王爷,您不幸言中。
此仇,不共戴天!
第二日一早,三人一同入宫拜见谢恩,最先见到的是皇帝。
朝晖殿里,明光帝的样子倒真有几分悲伤,毕竟时朝恩算是个能臣,而时家的这一双女儿,一个是瑚琏郡主的骨血,一个是他钦赐的“天下第一美人”,此时茕茕站在面前,一副伶仃不安的样子,他倒也心生怜惜,很是问了几句体恤的话,又给了不少赏赐,之后一摆手,“下去吧,贵妃那边已等候多时了。”
皇后早殇,中宫虚悬多年,一直是玉鸾宫贵妃温氏代行六宫之事,皇子亲王的婚事也都由她打理,所以当去拜谢。
时吾君正欲跪安告退,便听厉晫笑嘻嘻地道:“父皇,儿臣与她们同去。顺便求一求贵妃娘娘辛苦辛苦,早早给我们的婚事办了!”
“胡闹!”明光帝不轻不重地骂了句,板着脸道:“早早?你想早到什么时候?”
厉晫向父亲躬身一礼,一把扯了时盛容的手,笑道:“时相百日之内,自然越早越好。”
明光帝暗暗皱眉,瞧了瞧瞬间低下头地的时吾君,心底微微松了口气,“大婚之事不是儿戏,朕就因怜惜君儿孤苦,这才封为郡主,怎么能委屈了她!”却只字不提时盛容。
“那也不能委屈了容儿啊!”厉晫握着时盛容的手,老爹有心要挑拨离间,他只好一人一个甜枣,扯平才是,厚着脸皮道:“最重要的是,这容儿万一……父皇,委屈谁,也不能委屈您孙子,是不是啊?”
一碗水端不平,真是齐大非福啊!
“你个混账东西!”明光帝将手中的奏章砸了下去,竖着眼睛一摆手,“你给我滚!”
“儿臣告退!”厉晫高呼一声,拉着时盛容转身就走。
“臣女告退。”时吾君也只得匆匆行了礼一同退了出来。
殿门口,厉晫正一边扶着时盛容,一边命人抬来轿撵,时吾君看了几眼,正要走过去时,忽然眉尖一跳,正跟着朝晖殿总管太监吴宽走进来的那抹黛蓝色的人影仿佛深海的浪花,忽地一下翻入眼帘。
“清流!”厉晫见那人,迎了几步过去,抬起手,犹豫了一下才落下拍了拍他的肩头,叹息道:“节哀。”
“多谢王爷挂怀。”贺兰擢秀神色温然如旧,只有极熟悉之人才能从那轻蹙的眉间看出深藏的疲惫。
时吾君袖底交握的手指紧了紧,紧了几步行至厉晫身边,笑容端丽无暇,颔首为礼,“贺兰长公子。”
时吾君出面之后,本来藏在厉晫身后的时盛容也踟躇着上前,垂着头道安。
“郡主有礼。三小姐有礼。”贺兰擢秀依制对时吾君回礼,又对时盛容微微颔首,复看向厉晫,眉眼中露出一抹真诚的祝福,“还未曾恭喜王爷。”
厉晫笑道:“等着你的贺礼。”
不过寥寥说了几句,一直盯着几人的吴宽便陪笑着催促道:“王爷,皇上还等着长公子回话呢,您……”
厉晫眼的眼底飞快地滑过一抹精光,身子一侧,“既然如此,你快去吧。”
贺兰擢秀匆匆执手对几人作别,也不多言,便跟了吴宽进去了。
这时轿撵已抬了过来,厉晫不由分说地将时盛容扶了上去,对时吾君和气地点点头,“走吧。”
时吾君迟疑道:“王爷,这怕是于理不合……”
厉晫一摆手,“本王的意思,谁敢质疑!”
时吾君不再争辩,她走到轿撵旁,有些担心地看着时盛容,以帕子在她鬓角、鼻翼、颈边压了压,“早上天还凉着,怎么就出汗了?”又将她的襟口拢了拢,“小心些,别吹了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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