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驰的马车上,时盛容犹豫几番,才怯生生地拧着袖子问:“二姐,我们真能逃掉么?”
时吾君不回答,上下打量了时盛容几眼,见她一袭秋香色织锦绘丁香的长裙,披着淡银纹牡丹的薄绸披风,头发斜斜疏成坠马髻,零星散插着几朵簪花,鬓间一支镶夜明珠的步摇尤为惹眼……果真爱美之人,虽说是在逃亡时,穿着已经比平日简单许多,却也不曾忘了仔细打扮。
伸出手去将那支步摇换了个位置,立时便少了原先的端正规矩,平添了一丝恰到好处的流离落魄之感,这才柔声问道:“有没有带些防身之物?”
“防身之物?”时盛容胆子最小,一听之下不禁花容变色,抓了时吾君还未收回的手问,“二姐,为什么要……难道我们此行会很凶险么?”
“我只是多嘴问一句,你是我最疼的妹妹,就是再妥当也总是不放心。”时吾君言辞之间透着疼惜,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追问道:“我刚才忘了嘱咐你,你怕是没有准备,思凰……”
“不用不用。”时盛容见思凰从腰间抽了一条软剑出来,吓了一跳,连忙拒绝,垂下头从袖里摸出一柄十分精致小巧的镶金匕首出来,“我带了这个……”
一眼看到那匕首上刻着的名字,时吾君沉沉的眼底忽然有暗光飞快一闪。
是了,她对他,当然是有真情的,从来都有,到死都有,可是越是认清了这一点,时吾君就越觉得寒。
为了活命,对真心相爱的人都能下死手,这孩子,当然没有什么是做不出来的!
“这个时候,你竟还记得带上它,也不枉二公子对你痴心一片。”心思只在心里一闪而过,时吾君轻轻捏了捏小妹的脸,笑别有含义道:“放心吧,我已暗中与贺兰二公子约好,子时三刻他这个京卫指挥使会格外通融,提前将南门打开,放我们一条生路。所以这匕首只是以防万一,有贺兰二公子在,是……不太可能用得上的。”
“二公子?”时盛容美眸一亮,无双的容颜上仿佛笼上了一层淡淡的光华,却又扭捏着,“他……他……”
“他呀……”时吾君打趣道:“他怎么舍得这个倾国倾城的未婚妻就这么香消玉殒呢?你们两个该是……”她沉沉地吟着,“上穷碧落下黄泉……”
“二姐!”时盛容红了脸颊,掩面、扭身、跺脚,小女儿的娇态尽出,“人家……人家才不要嫁他呢……”
“真不要?”时吾君噙着笑,调侃道。
“二姐!”时盛容脸红红的,忽地抓着姐姐的衣角,眼中闪着黑珍珠一样的光泽,希翼地道:“那么,一会儿我能看见他么?”
“当然。你一定能见到他的。”时吾君肯定地点点头,端正了颜色,按住小妹的手,“容儿,你实话告诉二姐,你爱他么?”
“他……谁呀……”时盛容娇羞地垂下头,装作不懂,“什么……爱……不爱的……”
时吾君轻捏她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来,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二姐不和你开玩笑。你快告诉二姐,你爱不爱贺兰扬颖。”
被姐姐郑重的语气感染,时盛容顿了一下,终于轻轻点了下头。
“既然你爱他……”轻吁一口气,时吾君定定地望著她,道:“那么,你就留住他。”
时盛容困惑不解,“二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时吾君声音沉缓,仿佛幼时在小妹床边唱的那首摇篮曲,“容儿,他是个男人,于忠,他是皇上的京卫总指挥使;于孝,是贺兰尚书的二公子。此番肯私下放我们出城已是不忠不孝,他对你一片情意自不必说,你对他也是情有独钟,可从今以后,你们若是再想要双宿双栖,便不能够了。”
“为什么……我不太懂……”时盛容睫毛闪动,脸上浮起一丝惶恐。
时吾君难信地解释道:“过了今夜,南门一关,此后他镇守京都,你亡命江湖,天涯海角,山高水长,你们若想再见,除非倒海翻江,否则绝无可能。”
时盛容听明白了,才露一丝欢喜的容颜再度变得惨然,呜咽如啼,如泣如诉,伤心又焦急地道:“那怎么办呢?二姐?我……我这辈子是非他不嫁的!”
“别哭。”时吾君把她搂在怀里,仿佛孩子似的哄道:“二姐和你说这些,不是要让你哭的。”
时盛容的眼泪仍是掉个不停,“那我又能怎么办呢?”
“留住他。容儿,留住他。”时吾君振声道:“你虽不能留,他却可以随你走。容儿,留住他。”
时盛容震惊非常,心里向往却又不敢相信,“我……我能吗?”
“你当然能。只有你能。”时吾君鼓励而肯定地对她笑笑,抬手轻抚她的眉眼,勾了勾她挺直的鼻,“人间自是有情痴,你的模样,足以使全天下的男人为你痴,为你死。”
上一世,因她究竟死了多少人,大概连史官也算不清楚吧!
时盛容摸着自己的脸,仍是犹豫不定,“真的吗?”
“二姐何曾骗过你?”时吾君笑道:“皇上曾金口玉言,赞你国色天香,赐你天下第一美人之名,你忘了?”
“是呀!”想起御花园皇上封赏自己时周围的一片恭喜之声,时盛容露出得意之色,猫儿一样地将头埋在姐姐诶怀里,点个不停,道:“那么,我可以留住他?”
时吾君笑而不语,挑帘侧头往外看了看,“容儿,就快到南门了,你赶快仔细想一想,一会儿要怎么和他说。”
苍天的意志不能左右,雨可以一直下,人却终须一别。
行至南门,贺兰扬颖正翘首以待,远远见了君家的马车便下令打开城门,亲自护着马车毫不停息地出了城。
又行了一小段距离,时吾君命人停车。
“二公子,时家寥落至此,救命之恩,唯谢而已。”时吾君下了马车,尽管天地瓢泼,仍对贺兰扬颖施以大礼,掩住眼中的复杂。
上一世他便是痴情公子,为了心爱的人可以不顾一切,可以牺牲性命、丢掉良心、违背本性。
这一世,他依旧如此。
她该感谢上天吗?
贺兰扬颖连忙将她扶起,见她衣衫湿尽,层层衣衫之下,透着身形伶仃,不由拧眉道:“二小姐何必如此多礼,天气寒冷,前路茫茫,应保重身子才是。”
时吾君一笑,回身看着车马处,笑道:“虽是千里送君终有一别,但有个人,二公子一定要见一见。”
贺兰扬颖心里一动,一直紧握缰绳的手情不自禁地攥紧了,顺着时吾君的视线看去,一抹朝思暮想的曼妙人影映入眼帘,夜雨之中,落魄之时,离别之前,更显无辜楚楚。
顿时柔肠百结,痛如锥心。
时吾君观他神色,暗暗一叹,到底英雄难过美人关,拍拍小妹的肩稍作鼓励,独自退回车边。
“回马车上换过衣服吧?”思凰虚扶了她一把,担心地建议。
时吾君摇摇头,看看风雨之中的一对璧人,“思凰,你说,他们在说些什么?”
思凰别开头去,“小情人之间的悄悄话,奴婢又怎知?”
时吾君轻叹不语。
过了一会儿,思凰出声提醒道:“时间差不多了吧!”
时吾君点了下头,却不去呼唤小妹,反而转目望向隐在风雨之中模糊不清的南门,脸色渐渐冷峻起来,拳头握起,分不清是紧张,还是焦急。
几乎是同时,贺兰扬颖也蓦地转身,将时盛容护在身后,凝神望向南门。
雨声仿佛更加嘈杂了,陡然沉重的气氛似乎传染给了每一个人,所有马车的车帘都微微掀起,车上的人好像受惊的小鼠一般往外窥望着。
马蹄声逐渐清晰,一骑铁甲在瞬间逼近眼前,被冷雨淋过的铁盔闪着渗人的寒光,带着死亡的森冷之意。
数声马嘶之后,一队骑兵在车马之前停住,为首一人身材挺拔,剑眉朗目,居高临下抚鞍而笑,“这鬼天气可真冷,不知本王能否向贺兰指挥使讨一杯热茶?”
明光帝共有七子,只有四子得以长大成人。依长幼之序是皇长子太子厉暎,二皇子权王厉晞,五皇子荆王厉晫,六皇子相王厉旸。
眼前来的是五皇子荆王厉晫。
贺兰扬颖见到是他,一颗心便沉了下去。
论起与诸位王爷的私交,他与权王厉晞最密,与荆王厉晫最为不睦,平日也多不恭敬,厉晫虽一直看起来不大在意,但并不表示他真的不会计较。
“卑职见过王爷。”贺兰扬颖的脸色有些白,表情也十分僵硬,但还是低头行礼。
那表情似乎兴致勃勃的猫儿抓到了一只毫不反抗的老鼠般没趣儿,厉晫转向时吾君,颇像个不依不饶的无赖,“二小姐,托你们的福,本王一路追过来可是冻坏了,有没有热茶喝喝?”
“恐怕要叫王爷失望了,出来得匆忙,不曾带着王爷最爱的六安瓜片。”已跪在泥水之中的时吾君作了个手势,时家众人磨磨蹭蹭地从车上下来,在雨中瑟瑟发抖地跪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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