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是什么缘故令贺兰萧宁可自损声名,也要走这一步棋?
厉晫拧着眉头,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贺兰夫人出自温家,和温贵妃是堂姐妹。她若是以星儿的生母为要挟……”
“王爷,您要以贺兰萧笃定此事必不能成的前提来思考,如果贺兰纤云不可能嫁进王府,那么,贺兰萧为何要故作姿态?”饭菜送了上来,时吾君顺手递了一碗鸡丝银耳粥给厉晫,自己却没有吃,只搅动着汤匙,“王爷细想,一直以来,对于众皇子,贺兰萧看似不偏不倚,只是,贺兰夫人到底出身温家,贺兰家真的能舍权王殿下而就其他皇子么?退一步想,就算权王殿下没有争名逐利之心,贺兰萧会没有么?”
厉晫不用汤匙,一仰头就喝了半碗粥,重重将碗搁在桌上,冷笑一声,以前有些看不透的事如今都分明了,道:“我终于明白了,为何是与我一同长大的清流赋闲在家,而与权王交好的贺兰扬颖是京卫指挥使?清流怀珠抱玉,霁月光风,不愿涉足争储多嫡实是出自本心,但贺兰萧怕也是乐见其成,顺水推舟。就因为,清流与我,是过命的交情!”
不由想起昔日共赴沙场的情景,厉晫豪气顿生,一双剑眉飞扬起来,眸中尽是灼热奔放的神彩,“清流心思纯直,贺兰萧是怕他一心向着我!”
时吾君眼中飞快闪过一抹温良的笑意,点点头,道:“所以,王爷心里要清楚,贺兰萧实际上是支持权王的。”这个事实,上辈子的贺兰萧死在流放的路上,没有机会发挥,时吾君也是在很久以后才中贺兰擢秀的口中了解几分。
毕竟父子连心,父亲是个什么心思,别人不清楚,儿子总不会看不出,尤其这个儿子又是个眼里不揉沙子的人。
厉晫思忖道:“那么话说回来,他既然知道父皇不会同意,又不想为我所用,那么为何还要演这出戏,把云儿送给我做侧妃究竟是何意?当真奇怪!”
时吾君狡黠地眨了眨眼,“贺兰大小姐是贺兰萧送给王爷的?不是吧?我分明听您说,是闵妃娘娘开口要指给你的。”
厉晫刹那间恍悟,手中才拿起的乌木筷子在他手心里一折两半,“他这是要父皇对我生疑!”
时吾君轻叹,“所以我方才说,请您小心皇上因此而生的猜忌。”
厉晫眸中闪过狠辣,“他该死!”
这次他真动了怒,言语中不自知地带了几分杀伐之气,看起来很是可怖。
身在皇室,处在阴谋诡计包裹之中,被陷害是常事,这并没什么,可恨的是,贺兰萧竟敢利用他的母妃!
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了温贵妃今日将母妃请来的真正用意,她是欲借母妃之手狠狠地刺他一刀。
时吾君见厉晫彻底想明白了,这才提了筷子慢吞吞地开始吃饭,“你大张旗鼓地娶了两个没势力的妃子,却使母妃开口求娶贺兰尚书的千金,这不是想要拉拢贺兰尚书,是什么?且这时机也刚好,皇上会认为王爷您求娶我们姐妹只是个障眼法,真正想要的,是贺兰大小姐。皇上定然会认为你的手伸得太长了!”
“出手这般凌厉……”她眉间轻蹙,眼底闪过一抹忧色,筷子停了停,“看来,贺兰萧不止是为了权王,他只怕真是将儿子的死记在王爷头上了。我如今担心,若是皇上问起贺兰萧这件事,贺兰萧只要反咬一口,说闵妃和王爷以势压人,硬要强娶贺兰纤云的话,只怕皇上……”
“怕什么。”方才才一脸修罗样子,此时听说要被父皇怀疑,厉晫却一点都不慌乱,提起筷子给她夹菜,反问道:“你不是已经有了应对之策?”
时吾君扬眉瞧了他一眼,再看看碗里渐渐堆高的菜,觉得他大概打着“你不告诉我我就撑死你”这种幼稚的算盘。
皇上不急太监急什么?
不慌不忙地咬了一口脆生生的菜心,她才指了指门外候着的若拙,答非所问道:“王爷可知道,我为何将她留在身边?”
厉晫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又回眸看她,也扬眉道:“为何?”
时吾君薄唇一掀,吐气如兰,“因为她至忠。”慢慢将那日若拙因何留下之事说了。
厉晫眼前一亮,“我知道了。”便再不谈及此事,只静静地吃饭,还是会帮时吾君夹几筷子自己觉得好吃的菜色。
吃罢饭,他亲自送时吾君回屋,走之前道:“今日之事,我代母妃同你道歉。”
时吾君宽宽一笑,“今日闵妃娘娘做了什么?我怎么不记得?”
厉晫笑笑,挥手去了,“我先去给未来老丈人上柱香。”
换上重孝,时吾君到前院跪在棺椁旁接待来吊唁的大臣,时盛容开始也跪了一阵,后来时吾君见她脸色实在太白,便让她回去了。
时盛容扭捏几下,也就回去了。
这样一来,便没人可以代替时吾君,她就那么一直跪着,每来一个人,都要回礼感谢,为表哀恸,还要时常哭泣,一日下来,人已憔悴得像枯了几日的花。
安乐王厉泽和世子厉荣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想来他们也是想避开其他人。
两人上了香拜了,安乐王什么都没说就出去了,时吾君跪在地上,沉默地往火盆中添着黄纸。
厉荣缓缓行至时吾君面前,蹲下身去,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姐姐,我有话跟你说。”
时吾君头也没抬,粉唇轻启,“思凰。”
思凰瞧了厉荣一眼,转身离开。
厉荣连忙去扶时吾君,“我扶你起来。”
时吾君的双腿已经木得不成样子,便是扶了厉荣一时也站不起来。
厉荣面上露出深切的疼惜,一咬牙,索性将她拦腰抱起,“我送你回去。”
时吾君低低惊呼一声,不免挣扎起来,推着他的肩头,低喝道:“胡闹!快放我下来!这成何体统!”
厉荣站住了,脸上浮起几分不可置信的悲伤,“我以为,我和姐姐之间,永远不会……”他们是青梅竹马,这么多年就像亲人一般。亲人之间,哪有那么多的“体统”!莹白如玉的面皮上忽地闪过怒气,他气道:“是因为荆王么?姐姐,你真的要嫁给荆王吗?”
时吾君从他怀里挣脱,一双腿又麻又胀,可身子晃了几晃,还是咬牙硬是站到地上,“圣旨已下,我自然是要嫁给他的。”
“可是你……可是你又不爱他!”厉荣那一双杏核般的眼睛瞪着,因怒火而更添了几分神彩。自听说了时吾君赐婚的那一刻起,他满腔不知来处的憋闷,此刻终于爆发出来。
时吾君愣了愣,爱?这对于她来说,是多么奢侈的字眼!
轻轻叹口气,抬起手,依旧像姐姐对弟弟一般地揉了揉他的头,苦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什么爱不爱的,不害臊。”
厉荣冲动之后脱口而出,说完也觉得惊讶,可心里更有几分紧张,仿佛想立刻逃走,不想听时吾君的答案,可又觉得应该牢牢站在原地,认真地听着她的回答。
没想到她竟把他当作孩子,说得这般敷衍,不由更为生气,用力拨开她的手,追问道:“那太子呢?你当初要嫁给太子的,你也不爱他,是不是?”
时吾君皱了皱眉,这孩子今儿是怎么了?大半夜的与她纠缠爱不爱的。
强忍着浑身的疲累,她压着薄怒道:“事已至此,你问这些有什么用呢?快些回去吧,王爷应该还在外面等你。”
厉荣不听,上前一步双手握住她的肩头,不依不饶地到:“我不明白,你以前不爱太子,却要嫁给太子,是因为时相。可如今,已经没人能逼你了,你为何要嫁给荆王?”
时吾君太阳穴轻轻地跳了几跳,暗暗叹息,果然孩子的眼睛看事情是最简单的,也最接近真相。
她不爱他们,却嫁给他们,自然是会有原因的。
真的,不能让他继续说下去了。
“谁说没人逼我?”她后退一步,挣脱开厉荣的手,声音比月色更凉,孤寂中藏着锋芒,却无端令人觉得感伤,“荆王能够保我活命,不嫁给他,我就只有死。”
就算那夜听从厉晫之意出逃,但在史书上,“时吾君”也一定会同时家一起死去,绝不会像如今这样,可以大大方方地使用这个名字,大大方方地生活在光天化日之下。
厉荣呆了呆,时吾君说的事实他虽明白,可却总不相信那个高华清贵的姐姐也会为了保命而做出委身于人的事情来,听时吾君这般直白地说出来,他便有些不知所措,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恼羞成怒,“你为了活命,就真的什么也不顾了?”
他说得伤心,然而口中指责讽刺却明显,时吾君心头微微滑过一抹寒意,脸色仿佛愈发暗沉的深夜,“命都快没了,还能顾得上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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