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说,你是一定会嫁给荆王了?”厉荣眨了扎眼,竟不自知地滚下一颗眼泪来,他垂下头,也惊讶地看着地上的湿润,他怎么会哭了?
时吾君不由冷笑,逼问道:“不然,我要嫁给谁?你么?”
厉荣如遭重击,向后退了几步,胸口起起伏伏,睁大了眼直直地看着时吾君,那眼中一时光华大盛,转眼却都暗了下去,就像燃尽的烟火,只剩一地的冷。
时吾君缓缓踏前一步,白衣如浮动如轻尘,狠心一叠声问道:“你能救我么?你能娶我么?你能护我么?”
你能,帮我得到我想要的么?
厉荣脸色惨然如灰,那双丰润的唇一丝此时血色都没有,轻轻颤动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缓缓将手按在胸口上,握成拳,狠狠地压着,像要将那狂跳的心狠狠抚平。
她说的那些,他全不能做到。
他绝望而哀伤地看了时吾君半晌,猛地转过身,踉跄着走了。
时吾君沉静冷漠地看着他离去,动也不动地站在原地,姿态依旧端庄,就像一块古朴的石碑,无论风吹雨打,依旧能够站成永恒。
夜风送来一声沉甸甸的叹息。
时吾君的心就那么漏跳了半拍,这叹息声她熟悉得就像自己的呼吸。
缓慢地转过身子,她微恼地瞪着如月般皎洁俊雅的男子,“贺兰长公子深夜到此,怕不是为了祭拜亡父吧?”
这人,为什么每次都不能好好地出现,非要吓她一跳呢?
或者说,他为什么要出现呢?
这辈子,他们本该没有焦急的呀!
贺兰擢秀沉默地走到她面前,抬起手,修美的指中捏了一只白玉的药瓶,“你肩臂上的伤,最好还是敷些药。”
时吾君沉默地接过药瓶看也不看地掩在袖中,抬头,乌澄澄的眼睛直直地看着贺兰擢秀,“多谢。长公子赠药之情足以抵过那一件薄薄的披风,类似的事,请您以后不要再做了。”
无论是窥视她,还是关心她,都不要再做了,最好是,离她远远的。
显然,她刺伤自己的时候,贺兰擢秀就在一旁。那时思凰不在,以他的身手想要跟踪她简直是轻而易举。
贺兰擢秀无声地凝视着面前的女子。
她站得那般挺直从容,在得知被自己窥视之后也不曾露出一丝的动摇与惊讶,整个人安静的像寒渊中的一块石头,冷硬而深沉,可他却分明瞧见了她坚硬外壳之下的苍白和疲惫、挣扎和隐忍。
再度叹息一声,他忽然有些后悔,今夜他不该来。
这单薄而高贵的女子城府极深,虽然胞弟的死因还未查明,但他已肯定与她抛不开关系,所以便分外注意。
昨日他总觉得她对亲妹的态度有些奇怪,出门之后想了想又折了回来,正好见到她以步摇刺伤自己,只当她又有什么阴谋诡计,便狠了心只当自己没见过。可经过上午宫中之事,他方明白她此举都是为了厉晫,方才又见她为了保护厉荣而说了那般绝情的话……他竟不由自主地走了出来。
可出来了,除了送出那一瓶药,他对她又有什么话好说?
斟酌片刻,他慢慢地开口,说的竟是:“你若并不想嫁给荆王,在下虽不才,却也可以想个办法送你离开,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
听到那与上一辈几乎一般无二的话,时吾君的脑中一片天旋地转,此时就算不照镜子,也知道自己脸上仅存的血色正迅速地褪去。
为免失态,她猛地背过身去,狠狠咬破了舌尖,“长公子的好意我心领了,但我……”话未出口,心口处已传来刀削般的疼痛,没说出一个字,便在心头割上一刀,“我心甘情愿,嫁给荆王为妃。”
她离开了,他呢?
再一次深陷朝局,同那些无耻小人勾心斗角,做尽他不愿做的事,直至双手染血,明珠蒙尘,被陷害、被利用、被辜负?
不!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留他一人。
他不记得她没关系,不理解她没关系,不爱她没关系,不在一起也没关系,她只要他这一世静好,就足够了。
是意料中的回答。
贺兰擢秀回想起她举起步摇刺向自己的冷漠和决绝,这是个不会轻易被左右的女子。
他点了点头,脸色郑重起来,带着温和的威胁,“那么,你要记得,不论你为了什么要做这个荆王妃,一旦你嫁给他,你就绝不能背叛他。”
他要她不要背叛厉晫。
时吾君的身子晃了几晃,仿佛又看见那夕阳下孤零零的坟茔,仿佛又回想起那一刻的痛断肝肠,她眼中热了又热,喉中泛起阵阵腥甜,交握的手指却将骨节扭成了不可思议的程度,那钝痛像缓慢滑行的刀锋,一寸寸地切进她的心里,生生逼退了她所有的柔软。
“长公子放心。”她背对着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一种无可挽回的孤绝,“我既然做了荆王妃,自然会担起荆王妃的责任,守好荆王妃的本分。”
身后静悄悄的,没听到任何回响。
时吾君也没有回头去看,许久之后,她涩痛的眼珠僵硬地一转,看向不远处的宝瓶门下,思凰正疾步走来,后面跟抱着披风的若初。
思凰走近,做了个手势,让若初为她系上披风,左右看看,没发现其他人,“世子走了?”
时吾君沉默地点了点头。
思凰瞧她神色有异,不由问:“您和小王爷说了什么?”
时吾君咽下口中的腥热,将方才那一幕自脑中抹去,唇畔露出一个欣慰而又伤感的微笑,扶了若初的手,“没说什么,谈些旧事罢了。”
相见争如初不见,若往事不再,不论是他还是他,都还是,不要再见了。
八月十三,时家出殡,厉晫一路护送,表现得就像个普通的女婿一般,只不过他的殷勤旁人都看在眼里,只是针对时盛容罢了。
明光帝还特别派了吴宽来观礼,以表哀悼。并在那些新坟刚刚填完最后一锹土之后传了明光帝了口谕,宣厉晫即刻入宫觐见。
厉晫领旨而去,临走时目光与时吾君飞快地一碰,见她双微红的眸子如一汪深泓,平静而又坚定,仿佛能隐藏一切的暴风雨。
心里忽然觉得十分慰藉,眼前这么多的人,就只有她知道他将要去面对什么。
一路策马至皇宫,下了马,厉晫疾步行至朝晖殿,向明光帝行礼道:“儿臣见过父皇。”
明光帝素来勤勉,此时仍在批阅奏折,闻言轻轻“嗯”了一声,便不再说什么了。
厉晫极有耐心地等着,偌大的宫殿内,只听到明光帝翻阅奏章的声音。
大约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明光帝突然道:“如今东宫空悬,你觉得,你们兄弟三人,谁适合做这个位置?”
说完,他便抬起头,目光锐利地射过来,就像是支蓄势待发的箭,稍觉异状,便会呼啸而至。
厉晫深知明光帝故意在葬礼上急诏他前来,又晾了他这么久才冷不丁地抛出一个这样的问题,就是为了打他个措手不及。因此不仅他的答案很重要,而且应答的速度也十分关键,快了,是早有准备,慢了,是心思深沉。
因此他先是露出惊愕之色,随即略沉吟一下,方笑着开口道:“若是让儿臣说,眼下看来,只有二哥最合适。”
“哦?”明光帝慢慢地拖了个上挑的长音,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厉晫含笑道:“六弟那个脾气秉性,父皇您最清楚不过,我这个做哥哥的也就不多说什么了。身为父皇的儿子,儿臣也不能说完全没有雄心壮志,但是儿臣尚有自知之明,领兵儿臣自信绝不输人,但治国却没什么信心。当然,若是没有二哥在,儿臣说不定还会和六弟争上一争,但是既然有一个出身高贵、秉性恭孝、宽厚温和、上得父皇欢心下的百官拥护的完美二哥在,儿臣这般比六弟强不多少的狼藉名声,还有什么想头?便是父皇答应,估计群臣都不会答应。”
厉晫此时对明光帝的态度,正如若拙当初对时吾君的态度,就是“至忠”。
什么是“至忠”?就是说真心话,半点也不藏私——关于皇位,身为皇子,说半点也没想过,明光帝肯定是不信的。
但明光帝和时吾君又有不同,若拙对时吾君可以完全坦白,但厉晫却不能——当着皇帝的面,毫无遮拦地说很想要皇位,那也是在找死。
所以他巧妙地拿捏了一个度,就是坦白到只要让皇帝以为是真心话就行了。
而这番话说完,明光帝认为厉晫说的是真心话。
“百官拥护……”明光帝低低重复一遍,“哼”了一声,“你还知道自己名声不好!那为何还得陇望蜀?时家那个天下第一美人,还不能满足你?”
“父皇这话从何说起?”厉晫猛地愣了一下,随即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情,“父皇是说贺兰大小姐呀?这事说起来儿臣也是不得已,母妃提起这件事的时候,儿臣正好心存愧疚。而且母妃那个脾气,父皇您是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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