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死的那天有个晴朗的夜空,星月明亮高远,清辉如练,更添寒意。
熟睡中的时吾君被一阵纷杂吵醒,守夜的若拙轻手轻脚地进来,悄声道:“王爷出去了。”
时吾君“嗯”了一声摆摆手,翻了个身继续睡。
她酣梦之时,厉晫正笔直地跪在宜寿宫里,准备承受明光帝可能的暴怒。
宜寿宫是明光帝的寝宫,他自睡梦中起来,衣服也没换,着一身宽松的软绸寝袍,披了浅金的九龙披风坐在床边,冷冷地逼视着厉晫,“你说,太子暴毙?太子侧妃时氏自缢?”
红色的薄纱灯罩将一室的明黄映成了淡淡的橘红色,明光帝昏黄干枯的眼白也仿佛沾染了几分,看起来有些微红。
厉晫垂首道:“是。收到宜台那边的消息,儿臣确认无误之后,就急忙进宫来了。深夜惊扰父皇,儿臣罪该万死。”
明光帝听完,仿佛木雕泥塑般地安静了没有动作,直到吴宽进上温茶这才有了反应,接过茶盏的手仿佛没拿稳似的轻轻一抖,被他很快稳住,垂头喝了口茶,慢慢地问道:“确定是太子?”
厉晫道:“是。儿臣亲自验的。”
又是好一会儿沉默,明光帝才问:“你大哥他,怎么没的?”
厉晫垂头不言。
明光帝瞥了他一眼,摆手让吴宽退下,双脚撑地,身子往前探去,披风无声无息地滑落一旁,他紧紧地逼视着厉晫,声音凌厉,“说!你大哥是怎么没的!”
厉晫弯下腰去,以头触地,“大哥……是被毒死的……”
空荡荡的大殿内传来一声深深的叹息,又过了许久,明光帝道:“是谁下的毒?”
厉晫踟躇地道:“儿臣……儿臣暂时还没有证据,但是……儿臣在时氏身上发现了这个……”他从袖中取了一小块折叠过的毛边纸,跪行至明光帝身前,高举了成给他看,“太医验过,这纸似乎用来包过鹤顶红。”
明光帝瞪着那纸,嘴里吐出两个字,“似乎?”
厉晫道:“是,因为这纸上几乎没残留下任何粉末或是痕迹,太医也不好断定。”
明光帝抬手摆了摆,问道:“你刚说,时氏自缢?”
厉晫道:“是。”
明光帝沉沉点点头,低头看了看手中紧紧握住的茶盏,慢慢放松了手指,掀开茶碗的盖子,有一下没一下地以碗盖撇着浮沫,“你大哥临去之前,宜台可有什么异状?”
厉晫回想了一下,“其他的没有什么。”微顿一下,又道:“但是,昨天,二哥府上有人来过。”
明光帝手上的动作停住,眼中精光一闪,“来做什么?”
厉晫道:“说是求见时氏。”
明光帝咳嗽几声,皱眉道:“他派人见时氏,能有什么事?”
厉晫低声道:“儿臣不知。”
明光帝道:“你确定是你二哥府上的人?你见过?当时核实身份了吗?”
厉晫的声音更低,再次俯下身,额头旁边就是明光帝套着白色棉绸袜子的脚,道:“儿臣没有亲见,那日有人来问儿臣,说有人拿着二哥府上出入的乌木腰牌求见太子侧妃。儿臣素来敬重二哥,又想不过是个女人,虽然也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就同意了,没想到……此事是儿臣失察,儿臣有罪,请父皇责罚。”
明光帝沉默地盯着厉晫漆黑的后脑,盯着盯着,忽然泄了气,脚一动,“罢了,你先起来吧!”
厉晫没动,“儿臣不敢。”
明光帝一叹,“起来吧,此事……”他重重一顿,“不怪你。”
厉晫这才悻悻起身,恭立一旁。
明光帝将茶碗递给他,问道:“你说,此事,朕应不应查?”
厉晫将茶碗放在一旁的桌上,恭立一旁,低声道:“儿臣听凭父皇吩咐。”
“太子猝然病逝,太子侧妃对太子情深意笃,殉情而去,朕心痛之余,也感宽慰。”明光帝捡了掉落的披风自己披上,指了指旁边的桌案,对厉晫道:“代朕传旨。传谕礼部,太子厉暎,日表英奇,天资粹美,恭谨敬孝,宽慈仁厚,倏尔登薨,朕心深为痛悼,追谥懿德皇太子。太子侧妃时氏,赋性温良,淑德彰闻,芳烈难泯,特进名封、以昭淑德。追封为皇太子妃。应行典礼,尔部详察,速议具奏。”
圣旨一下,算是为两人之死作了个结。
厉晫写了,让明光帝看过,盖了玉玺之后命吴宽连夜去传旨。
明光帝抬眼看看厉晫,“朕乏了,你也忙了大半夜了,回去休息吧。”
厉晫忙扶了他躺下,又盖了被子,“儿臣等父皇睡了再走。”
明光帝闭着眼睛摆摆手,侧过头去,“去吧,这里用不着你。”
厉晫这才躬身退了出来,反手关上宫门时,他抬眼看去,见明光帝满是皱纹的眼角有什么飞快地一闪,随即再不见了。
厉晫回到泠波居的时候,时吾君正在进早膳,见他来了,平静地让若初添了碗筷,亲自盛了一碗碧玉鸡绒瑶柱粥,指了指那一碟子水晶翡翠双色素八珍的小笼包,“今日这个做的极好,王爷尝尝。”
厉晫的眼白上多了几根血丝,一口温温的热粥入喉,紧绷的神经瞬间放松了许多,仿佛在时吾君这里,他永远感觉不到紧张。
“太子薨了,你大姐时盛华殉情。”厉晫挥手屏退他人,慢慢地喝粥,问时吾君道:“那木牌,你可妥善处置了?”
时吾君帮他夹了一筷子笋丝,平常道:“什么木牌?我只知这几日思凰练功,碾碎了好几块木头。”
厉晫意会,解释道:“父皇并没有让我查,但我怕他会暗地里让旁人去查。”
时吾君素手玲珑地剥了只小巧的鸽子蛋放在他眼前的碟子里,道:“旁的倒没什么,只那个守门的见过我和思凰,若是对证起来,倒是麻烦。”
厉晫道:“你放心,宜台的人都是我的心腹,我让他们见过那木牌本来主人的样貌,便是有人问起,只按那样子回就是了。且他们都在军营里临时调出来的,等过阵子事情了了,都是要放回去了,没有身份和机会拜见荆王妃。”
时吾君点点头,道:“还有件事同王爷商量。再有一个月,便是相王长子周岁生日,听说相王殿下极看重这个长子,本来是打算大办的,帖子我已经收到了。可太子突然薨逝,定是要禁宴乐,相王便是再任性,也不至于太过张扬,我猜大概会大宴变小宴……”
上一世便是如此,太子死了,厉旸高兴还来不及,又爱极这个儿子,哪里会老老实实地为大哥守孝?虽是碍着明光帝的威吓不敢大办,但到底是请了亲朋好友热闹了一场。
但是上一次……听说厉晫似乎是没有去,这对兄弟不睦,已经不是一辈子两辈子的事情了……
她端详着厉晫的神色,“我知道王爷大约不爱这样虚伪矫情的场面,但非常时期,身为兄长,您还是去一趟比较好吧?让父皇听了,也会觉得手足友爱,兄友弟恭……”
厉晫猛地呛了一下,咳了几声,好容易稳下来之后不禁好笑瞪了时吾君一眼,“手足友爱?兄友弟恭?”把筷子扔在一边,接了手巾擦了擦嘴,“没胃口了!说吧,你又有什么打算?别没的拿这些话来恶心我。”
时吾君莞尔一笑,顺手递了杯普洱茶过去,“我不过是想着,此番太子之死,毕竟是死在王爷的眼皮子底下,虽然用了权王府来打马虎眼,但这等诡计平庸常见得很,父皇多疑,必定将您和权王都一同怀疑上了,这光景未免太便宜相王了。”
三子相争,既然都对皇位虎视眈眈,那就谁也别想着独善其身。
厉晫来了兴趣,目光灼灼如电,闪烁的满是权欲和战意,“你说,我听。”
一个月后,相王府。
厉晫和时吾君相携而来,厉旸和王妃齐氏双双迎了出来,后面跟着一些亲眷官员,但太子才过世不久,厉旸只小范围地请了至交好友,他脾气古怪,至交好友也没几个,多是些依附之人。
相互见了礼,厉旸上下打量厉晫道:“前儿五哥说也要来替煜儿祝贺的时候,我还当五哥是说笑,哪想是真的,实在是受宠若惊。”
厉晫笑道:“这有什么好怀疑的?便是不看你这个兄弟,煜儿总是我嫡亲的侄儿,他周岁生日,我这个做伯伯的,哪里能够不到?”
说罢看向齐氏,问道:“弟妹,煜儿呢?”
相王妃齐氏也是出身书香世家,最是个温柔的性子,闻言笑道:“五哥稍后,奶妈马上就抱过来。”又对着时吾君规规矩矩地福身道了声:“五嫂”,不住地往里让。
厉晫夫妇二人跟着往里走,旁人皆跟在后面,厉晫四下看看,道:“二哥可来了?”
厉旸摇头道:“二哥才派人来说新二嫂得了急症,不过来了。”
厉晫十分诧异,新二嫂,那不是贺兰纤云?“可知是什么急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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