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鸾宫内,温贵妃摔碎了最爱的一只粉彩描金的茶碗,一张总是端着温和笑容的脸上青白不定,她紧紧绞着手中的丝帕,一字一顿地道:“这么多年了,居然,就这么被她爬到头上去了。”
权王厉晞是个消瘦的青年,样貌在兄弟几人之中是最俊美的,脾气也一向温和,周身的气质和贺兰擢秀有些相似,只不过贺兰擢秀略带几分清疏,而他却显得特别亲和。
此时他站在窗边,背对着温贵妃,一手执一只通体青绿的碧玉萧,一手缓缓抚着萧尾天青色的穗子,就像抚着最深爱的情人,声音沉静平和,“母妃莫要气坏了身子。这一局,我们输得不冤。”
“是不冤!”温贵妃到底是在宫中浸淫多年,一口气撒出去了,很快恢复了平静,“她虽进了位分,但他儿子被算计得这样狠,相比之下,我们算是没什么损失了。”
身为母亲,若是儿子没了,要再高的位分有什么用。
厉晞回过身来,扬眉看向自己的母妃,“听您的口气,莫非您觉得这一次我们都是被老六摆了一道?”
“难道不是?”温贵妃反问道:“如果不是的话,为什么你父皇要下那样的旨,你要知道,你父皇的眼睛可亮着呢!若是老六没有犯错,你父皇为何要这般惩罚于他?”
吴宽在出了荆王府之后,到相王府传了明光帝的另一道旨意,撤了厉旸户部的差事,命他接管老五的刑部。
户部和刑部,虽然看起来都是三省六部之一,刑部掌刑律,户部司财政,这其中的差别之大,有如天渊。
尤其厉旸的母族出身江淮盐商,也受户部管辖,若是他日接掌户部只人并不为厉旸所用的话,那这其中的损失就更加难以估量了。
“父皇这么做的深意,我一时也猜不透。”厉晫道:“只不过我看得出,老六此次并没有得到什么好处。”
温贵妃迟疑道:“要说好处,老五如果不是损了身子,此番他算是得了许多好处。可是……”
虽然厉晫因祸得福,不仅获赐五珠冠,母妃也进了位分,如今他们母子的地位无疑是最高的。但再多的荣华富贵也得有命来享,厉晫眼下跟个病秧子也没区别,若是贺兰擢秀找不到那雪参虫草,他就只剩两年的命。而那只在古医书里出现过的雪参虫草到底存在与否还不清楚,哪里是那么容易找得到的?
两年,哼!便是熬也熬死他了!
厉晞走到温贵妃身边,低声道:“若是老五他真的损了身子,我们自然没必要担心了。但如果老五他要是……”他微顿一下,声音轻得好像只是吹过了一阵风,“装的呢?”
温贵妃心头一跳,忐忑道:“不会吧!那个阮没石就罢了,毕竟和荆王妃渊源深厚,可吴宽是带了十三位太医去瞧的,难道老五能把这十三个人都买通?”
这绝不可能!
如果在明光帝的眼皮子低下,厉晫的势力能达到如此地步,他们这些人还有什么希望?
厉晞显然也有疑惑,他微微蹙了蹙两道修长的眉毛,“可我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温贵妃轻轻追问道:“哪里不对?”
厉晞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我也说不出哪里不对。我只是觉得,这一连串的事情,能是老六一手设计的?”唇角的笑意深了几分,藏着淡淡的讽刺,“就凭他?”
就算从结果看来,假如这件事是厉旸一手操控的,很有些赔了夫人又折兵的愚蠢,可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明光帝亲自过问,高贺普、史初平、杨岐三人联手,到目前为止,刺客还没抓到,下毒之人也没找到,三位王爷的嫌疑一个也没洗清,这样细致迂回的手段,会是那个焦躁、暴虐的厉旸能做出来的事?
绝不可能!
“听你这么说,母妃也觉得有些不妥当。不过,是老五还是老六又有什么分别?”都是他们母子通往最高权利巅峰的绊脚石!温贵妃眼中过一抹厉色,冷冷地道:“不如,就趁这个时候将老五他……”
若是这件事是厉晫的手笔,如此手段实在太过惊心,还是先下手为强,除掉再说;若厉晫也是个倒霉的,那多活两年也不过就是苟延残喘而已,不如给他个痛快!
反正早晚都要拼个你死我活的。
“不行。”厉晞抓着玉箫的手一紧,看向温贵妃,“父皇的种种布局我虽看不全明白,但至少有一点我是懂的,他之所以给了老五这么大的尊荣,是因为他也觉得老五活不久了,君臣的冲突淡了,父子的情义就重了。这个时候谁要是对老五动手,谁就是伤父皇的心,打父皇的脸!不行……”他再次重重叹口气,“我们不能对老五动手!”
对厉晫出手,如果不能一击必中,便是给了厉旸机会!这种为他人做嫁衣裳的事,他决不会做!
温贵妃一愣,喃喃道:“这么说的话,那我们要怎么做?就这么等下去?”
“得想办法弄清楚老五究竟是真的快死了,还是在装死……”厉晞低低自语一句,沉默片刻,忽地站了起来,眼底飞快地闪过一抹焦急,“不行。母妃,我得马上去见老六。”
那天青色的坠子簌簌地颤动着,就像浮云飘过蓝天,带起一阵阵的涟漪。
“见他?”温贵妃有些诧异,不免猜测道:“你是要和老六联手?”
“他也配?”厉晞不屑地笑出声,漆黑的眸子里闪过一抹异色,“但正如母妃你方才以为这件事是老六做的,老六定然也会认为这事是我做的。那个疯子疯起来六亲不认,若是因此恨上了我,那就是后患无穷。”
他们兄弟虽然素来没什么感情,但到目前为止还维持着兄友弟恭的表象,没有真的撕破脸。
若是就此撕破脸的话……
他苦涩地闭了闭眼,再不耽搁,当即去往相王府。
父皇,你真是好狠的手段!
厉旸此时正大发雷霆,相王府的后脚门刚刚抬出了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那是一个二等丫头,平日也算得厉旸喜欢,今天不过是饭后在捧着痰盂接厉旸的漱口水时略偏了一些,有几滴水溅在厉旸的衣襟上,因此断送了一条小命。
厉晞到的时候,厉旸手指甲里的血迹还没有清洗干净,正裹着白毫银灰鼠皮的大裘,四平八稳地躺倒在一把金丝楠木的圈椅里晒太阳,一群丫鬟跪在他脚边,端水盆的、捧手绢的、拿着指甲刀的,正一根指头一根指头地帮他清洁修剪。
厉旸心里不耻,脸上却挂着和风畅晚的微笑,“这是怎么了,哪个奴才这么大胆子敢惹我们小六生气?”
厉旸将拿着手指甲的丫鬟一脚踹开站了起来,阴阳怪气地道:“我就说怎么今天早上听到那么多乌鸦叫,原来是二哥要来。”
厉晞神色不乱,手中的玉箫摆了摆,“嗬,这么大火气,莫不是二哥什么时候得罪你了不成?”他四下看看,笑道:“行啊,让他们都下去,二哥让你出气。”
“出气?”厉旸低着头,摆弄着自己刚刚修剪过的指甲,一根根地看过去,等看到最后一根,忽地一把抽出身旁侍卫的长剑,寒光一闪,剑尖便搭在了厉晞的襟口,“弟弟我想怎么出气都成吗?”
厉晞笑着点头,就仿佛没察觉颈间的凉意,“成啊!你想怎么出气就怎么出气。”他用仿佛谈论天气的口气道:“只要你高兴。”
“哼。”
两人对峙半天,厉旸的手忽地动了,在场的人眼前一花,电光火石之间,方才拿着指甲刀给厉旸修剪指甲的那个丫鬟的一双手便和身体分了家。
纯金的指甲刀骨碌碌地滚出去多远,血迹洒在上面,金红之色交相辉映,在日光下分外刺眼。
那丫鬟连看着自己被削平的、喷着血的手腕,双眼一翻,连惊呼一声都不曾就昏死过去。
立刻就有下人上前拉着她的两条腿将人拖了下去,那一地的鲜血也被迅速处理干净,显然是训练有素,做熟了的。
“咣当”一声将长剑扔在地上,厉旸漠然地道:“不论是砍人的刀、还是剪指甲的刀,只要敢将刀尖指着本王,就是这么个下场!”随手解了溅了鲜血的大裘扔给侍卫,看向厉晞,咧嘴一笑,“二哥没吓着吧!”
厉晞笑容宽厚,就像看着顽皮的弟弟,“怎么会呢!小六高兴就好。”
厉旸冷冷地看了他一会儿,忽地脸色一变,朗笑几声,道:“我素来脾气不好,嘴上也不会说话,更不怎么会招待人,若是坐了什么事惹了二哥不痛快,二哥千万莫怪。”
厉晞笑道:“你我兄弟,二哥怎么会怪你呢?”
“那真是多谢二哥了。”厉旸半侧了身让开客厅的门,“二哥请。”
两人进了客厅坐好,一人捧了一碗热茶,各自喝了几口,厉旸屏退众人,对厉晞道:“二哥今日屈尊到我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事?”
喜欢江山美男两不误请大家收藏:(321553.xyz)江山美男两不误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