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相王府出来,厉晫照例去工部,时吾君则回了王府。
她刚回了泠波居,还没来得及喝一口茶,徐晓鬟就到了。
时吾君笑着请她坐了,一摆手让无关的人退下,道:“徐姐姐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事?”
今儿也不是初一十五拜见主母的日子,再看这脚前脚后的仿佛堵着门儿等她的架势,显然是有事。
徐晓鬟见状也就直截了当地道:“君儿,早上的时候,姚妃娘家二嫂过来了,两人关起门来说了大约小半个时辰的话。”她微顿一下,欲言又止道:“说起来,姚妃这个娘家的二嫂是……”
“是温家三房的庶女。”时吾君接过话来,抿了口热茶,道:“这事我知道了,多谢徐姐姐给我报信了。”
徐晓鬟听时吾君答得痛快,再瞧她依旧轻松的脸色,脸色也松快了几分,端了茶杯笑道:“看来君儿心里有数,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时吾君笑道:“所谓关心则乱,徐姐姐也是关心我。”手中茶杯轻轻一转,“徐姐姐放心,看起来是前阵子我放出的话被人听进去了。”
徐晓鬟眼底的隐忧她看得清清楚楚,自然也明白徐晓鬟所担心之事。
自时盛容有孕之后,时吾君办的事、说的话,虽处处合规合矩,没有半点出格之处,但给人的感觉却很像是她要等到时盛容生产之后,将这孩子记在自己名下,若是个男孩,似乎还要早早请封世子。
这其中的心思浅白到是个人就能看破。
毕竟厉晫眼看活不长了,与其赌自己的肚子能在两年之内受孕且一举得男,不如早做打算,抱个男孩养在膝下,再请封世子,就算厉晫早逝,荆王妃的地位就算是稳稳当当的了,起码这辈子的荣华富贵是跑不了的,也能保证在厉晫死后,荆王府能维持大体稳定。
至于抱养谁的孩子,那自然是自家妹妹的孩子、自己的亲外甥最合适,毕竟血缘上论是最近的了。
说来,时吾君这做法在心思纯正之人看来虽有薄情之处,但也无可厚非,但看在某些人眼中,却是大大地触及了他们的利益。
首先厉晫的其他女人们,肯定不会甘心这么早就定下世子,若是时吾君的儿子也就罢了,但是若是时盛容的儿子,那她们便不可能平衡,凭什么都是庶出,偏她的儿子被封世子?虽说是姐妹吧,但女子出嫁从夫,嫁了人,凡事就不能以娘家的远近来论关系了,既然是从庶子中挑世子,那就得人人平等。
当然,尚无身孕这件事被她们刻意护忽略掉了。
其次,就是那些见不得荆王府平安祥和的。
贺兰家显然是其中之一。
今儿不是王府妾室娘家人来探望的规定时间,有人来探望姚云珠本就奇怪,且又不是姚云珠的母亲,而是素日来往不多的二嫂,连长嫂也不是,这实在很难不令人多心。
徐晓鬟深得厉晫信任,在府中多年自有耳目,得知这消息之后生怕姚云珠被人挑唆兴风作浪,是以急忙来告诉时吾君。
但听时吾君话中的含义,那些话都是她故意说出去的?
徐晓鬟忍不住问道:“君儿,莫非你……”
时吾君微微一笑,抬手虚按一下,道:“徐姐姐稍安勿躁。”说完招来若拙,吩咐她将这消息散出去让府内其他女眷知道,又对徐晓鬟道:“我听说徐姐姐喜欢吃鱼,正好昨儿庄子上送来几条鲜鱼,我让厨房料理了,徐姐姐今儿在我这吃吧?”
徐晓鬟见时吾君一派从容,又刻意不提姚云珠的事,心里明白她是自有安排,便抛开此事,便爽快地道:“那感情好,上次在你这里吃过一次椒香鱼片,倒有些念念不忘了,这回可以解馋了。”
时吾君便命人吩咐下去,两人又说了一会儿府里的琐事,若初来报,说薛夫人求见。
时吾君眼珠一转,笑道:“竟然是她第一个过来。”转目看向徐晓鬟,“委屈姐姐在侧间稍待。”
徐晓鬟有些犹豫,时吾君让她去侧间等候,就是让她一起听的意思,那侧间和此处不过隔着一帘幔帐,这边说什么话,那边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可是,时吾君想让她听些什么呢?
她该听吗?
时吾君并不催促,就静静地等着她的决定。
徐晓鬟瞧着时吾君平静坦荡的模样,略一犹豫,还是起身进了侧间。
时吾君这才让人引了薛夫人进来。
薛夫人闺名薛敏,身形高挑纤细,容貌如远山淡影般清秀婉约,气质颇有几分清逸出尘。
待薛敏行过礼,时吾君赐了座,道:“本妃有位婶娘也是出身薛氏,说起来,薛姐姐和本妃也算是亲戚了。”
她说得亲近,却垂着眼慢慢抚弄着袖子上的一圈莲花纹,这薛氏,长的和那位婶娘有几分相似,她实在不愿意多看。
薛敏道一声“不敢”,又适宜地说了几句锦绣之言。
时吾君抿着唇只听不说,连谦逊一声都不曾,薛敏自己白说了几句,因得不到丝毫回音,只得停了下来,脸上露出一丝尴尬。
时吾君垂着眼,就这么晾着她,连个下台阶的梯子也不肯递过去。
然而这薛敏看着文秀雅致仿若仙子,却是个脸皮厚的,扛过这一阵的尴尬之后,她主动开口道:“妾身今日来,是有一事想告诉王妃娘娘。”
时吾君稍抬了一下眼,“哦?什么事?”
薛敏道:“妾身听说,今日姚二夫人来过了。”
她说了一句便顿住,偷眼打量时吾君的反应。
时吾君没有反应。
薛敏舔了舔嘴唇,又道:“娘娘才入主王府不久,想来并不知道,姚二夫人是姚姐姐娘家的二嫂,出身温家三房,是温家三爷的庶女,正经是要叫温贵妃娘娘和贺兰夫人一声姑姑的。”
时吾君还是没有反应。
薛敏有些着急,语气也快了几分,道:“娘娘,那姚二夫人早不来、晚不来,偏偏今儿来了,又特意找的今儿娘娘不在府上的空子,娘娘就不觉得奇怪吗?”
相王妃薨逝的消息满城皆知,凡有头脸的都得去吊唁,荆王妃自然也要去,然而吊唁这事赶早不赶晚,时吾君今儿出门去的时候,天还没大亮,而姚二夫人就是挑在这个时候上门了。
按理,若非急事,早早上门拜访十分不礼貌,姚二夫人选的这个时间,确实是耐人寻味。
要说她不是故意背着时吾君,那是三岁孩子都不会信的。
时吾君终于开口道:“是有些奇怪,只是,本妃觉得奇怪又能怎么样呢?还能把姚姐姐叫来审问一番不成?”
这话倒也把薛敏问住了,她本意是将这消息透露给时吾君知道,引起她的猜疑,她再从中挑拨一番,借由时吾君的手细查此事。
她就不信那姚二夫人大早上的来找姚云珠唠闲磕,若是仔细审问那些丫鬟婆子定能问出些什么来,说不准就能借此将姚云珠收拾掉呢!
哪知时吾君竟不按常理出牌,将问题直接推了她,此时她能说什么?直接说:“是,娘娘应该彻查这件事。”
那不是将自己装进去了吗?还如何能够借刀杀人?
薛敏暗暗咬了咬牙,道:“府中之事自有娘娘做主,妾身不过是觉得容妃娘娘如今怀着身子,出来进去的人都要仔细,姚二夫人虽是自家亲戚,但这么不年不节的过来,万一真出了什么事难免惹人怀疑,到时候两家人伤了和气……”
时吾君扬了扬眉,道:“亲戚?”她手指一曲,在桌上轻轻扣了一声,“薛姐姐慎言,本妃娘家的亲戚,差不多都已经死绝了,这姚二夫人,算是哪门子的亲戚?”
她没有发怒,声音平和,然而听在薛敏耳中却仿佛炸雷一般,她身子一颤,霎时就惊出一身冷汗,是啊,按理,除了正妃的娘家亲戚,妾室的娘家可算不上正经亲戚。
她这么说,实在是有些越矩了。
藏在袖中的手握了握,她有些气恼,平日里她也是自负自己口齿伶俐的,怎么面对时吾君,怎么就句句都错呢!
不过她反应极快,心知此时不能再多做解释,否则必然是越描越黑,便红着脸道:“娘娘莫怪,是妾身一时糊涂,以后再不会了。”
时吾君听她这么说,倒不免抬眸多了她一眼,温声道:“薛姐姐还有事吗?”
这就是在撵人了。
薛敏意会,立刻起身告辞,一刻也未多留。
时吾君眯眼瞧着她的背影看不见了,瞟了一眼若拙,这才道:“徐姐姐觉得如何?”
徐晓鬟从侧间走出来,脸色沉了沉,又渐渐缓和过来,笑道:“她素有心机,不过在你面前,实在不值得一提。”
时吾君笑笑,道:“我不过是懒得同她多说罢了。”
徐晓鬟端详着她的神色,道:“恕姐姐多嘴问一句,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这事?眼下还算不上事,不过才刚刚开始而已。”时吾君将冷了的茶水倒掉,倒了两杯热的,递了徐晓鬟一杯,笑道:“徐姐姐且看罢,早着呢!”
徐晓鬟微微一惊,握着茶杯的手紧了紧,“你是想……”
时吾君看了她一眼,笑容静美而温和,仿佛与世无争,“我什么都没想。”茶香自她的手中悠悠扬扬地散开,她目光一沉,“只要,她们也什么都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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