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缓缓道:“用了上好的药,大致……一月有余。”
“可会留疤?”俞莳乔又问。
他并不在意留疤她是不是会变丑,只怕女孩子多是关心容貌的。他怕她不能接受。
“保养得宜的话,应是不会。”郎中道。
“可要用什么药膏?”
“济世堂的凝霜露用着,许会恢复得快些。”
俞莳乔躬身朝那郎中一礼:“多谢先生。”
那老郎中受宠若惊,原本并不是什么官家惯用的大夫,盖因精通创口修复才被特意找了过来。他笑着摸了一把自己的胡子:“原是医者本分。”
说完将方才开出的药方交给这位似是管着事的公子道,“这药先吃六服,每日一服煎两回,每日三回,该换药时老朽再来。”
俞莳乔点点头:“晚辈记下了。”
周瑾谦看着他对一个名不见经传的郎中恭敬的这样,眼里情绪复杂。
送走了郎中,屋里除却睡着的戚素,只剩俞莳乔同周瑾谦。
俞莳乔沉声道:“你出来,我有话同你讲。”
周瑾谦无所谓的笑笑,将原本斜倚着墙的身子扳正了,随他去了黄玉屏风的后头。
+
俞莳乔背对他站着,周瑾谦笑了笑:“怎么了临植?有话为何不能回去慢慢说,在人家家里着急什么?”
俞莳乔那却并没声音。
周瑾谦又道:“不是你叫我出来的么,怎么又不说话?”
猝不及防就被突然转过身来的人打了一拳头。
结结实实的一拳打在嘴角。
他却似毫无所觉似的,也不管嘴角瞬间发红还被牙硌的渗出丝丝血迹,犹自笑道:“我怎么招你了,上来就这么无情可不像你啊临植。”
俞莳乔也不动,将打过人的右手背在身后紧握成拳,他觉自己整个人都在微微颤抖:“你少给我装蒜,我为的什么打你你会不清楚?”
周瑾谦哂笑一声后沉了脸,“怎么,谁说的戚素受了伤我就必定得教你也知道?”
俞莳乔道:“我不该知道?”
“该,该啊,你怎么不该知道。怎么着你也是她从前的雇主不是。”他走近了,两个人的呼吸彼此可闻,同样都不似表现给对方看的那样沉稳,“只是再教我选上一回,”
“我依旧是不告诉你。”
“呵,”俞莳乔冷笑,“果真如此。”
“果真什么?”
“你果真是变了。”
周瑾谦也笑,“人都会变,”
“只我变了么?你呢?你看看你现在这幅模样,可还像以前的你?一个被嫉妒熏心的男人,你可还认得你自己么俞莳乔?”
“我变不变管你什么事。”
“那我变了就关你事了?”
两个人在外间对峙,里头突然传来一声轻哼。
二人对视一眼,大抵知道是方才极其不理智的拌嘴把里面人吵到了。
遂都悻悻然闭了嘴。
俞莳乔先行一步,越过离屏风更近的周瑾谦,轻声大步地向后面去了。
周瑾谦“嗤”了一声,缓缓跟在后头。
+
里屋内,戚素揉了揉眼睛,显见是要醒了。
而床边站着的两个男人一点擅闯女子闺房的自觉也无,俱是站在原地不动。
好像在同谁较劲似的。
床上的人睁开了眼,屋内只有一盏灯,并不晃人,适应了个把时间,她睁大眼睛。
然后她:……
本以为床边的就算不是拢水拢沙至少也该是戚柏,这两个男人是怎么一回事?
还是她被砸的脑子不清醒了,实则现下仍在做梦?
想着就又闭上眼睛。
周瑾谦并俞莳乔:……
好似方才剑拔弩张的气氛突然消失不见了,两个人不约而同都心焦起来。
戚素试着闭了闭眼之后复又睁开。
……怎么还在。
那估计不是梦了。
“掌柜的?”
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说不出的沙哑。
却不知这声音听在俞莳乔耳朵里就如同现代时人们说的女孩子刚起床的小奶音一般。
能酥进人骨头里。
顾不得先为着她睁开眼睛下意识唤的是自己有多高兴,而是先凑上前去一步问道:“头可还疼么?”
戚素现在全然是不清醒状态,不然也不会忘记前几次同这人碰面时还是怎样的尴尬……
只瓮声瓮气道:“有点儿。”
俞莳乔帮她掖了掖被角温声道:“那便睡吧,好好歇息就觉不到疼了。”
戚素竟也只是乖乖点了点头就顺从的把眼睛闭上。
周瑾谦却在这时不发一言地走了出去。
俞莳乔懒得理会他,把戚素方才揉眼睛伸出来的胳膊塞回被子里,又压了压被角,就着床边那把郎中坐过的凳子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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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瑾谦回了府。
却见周烟还站在甫一进门的照壁旁。
他烦躁地同她身边的丫鬟道:“你是怎么做事的,这么晚了怎还不服侍小姐去睡。”
那小丫鬟被他突如其来的恶声恶气吓得一哆嗦。
周烟怯生生道:“大哥你别怪她,是我自己要出来的。”
“你出来做什么?没听见外头二更的梆子响么?”
周烟却似急的要哭出来,又不知该说些什么来回他。
周瑾谦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嘴角勾了勾道:“别等了,再等人也不是你的。”
周烟像只突然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突然炸了毛:“哥哥在胡说些什么?”
周瑾谦嘴上带着笑,说出来的话却像刀子,“周烟,你明年就要出嫁了。那人心里装了别人,也不是你能想的。”
周烟道:“我想什么了!”
周瑾谦摇摇头,自己这个蠢妹妹从小心思就写在脸上,她当旁人都不知道么?就连俞莳乔自己也不可能是毫无所觉。
只是装作没看见罢了。
他不想看着妹妹失态,识趣地没有多言。
反而从她身上找到了一丝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沧桑感。
他脱下外衫,披在妹妹身上,道:“秋里风凉,女孩子不经冻,站一会儿便回吧。”
小姑娘垂下脑袋点了点,好像这样就没人能看见她滴落的两颗金豆子似的。
周瑾谦心下叹气,回了大房自己的小院。
却瞧见自家母亲正襟危坐在正堂上。
这倒有些稀奇,他自从同他们分院住之后就同母亲没了儿时的腻腻歪歪,他娘一般没事也不会主动来找他。
那这就是有事了。
只见他娘站起来,凑近了他闻了闻。周瑾谦跳脚:“娘你干什么?”
并没在他身上闻到什么脂粉气酒味儿之类。
“你去哪了?”
“这还用问?自是出去找乐子。”
他娘一巴掌拍在他脑顶,这动作对他娘这身量来说做起来还真真有些困难。
却是实打实打的他疼了。
“嘿娘你干嘛啊!”
“整日里没个正形!我且问你,临植回来,接风宴你为何不去?”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啊,没去就是没去呗。”他脸上突然没了笑意,也不管他娘是不是还站着,自顾自坐在下首的扶手椅上。
然毕竟知子莫若母,大夫人一看他紧皱的眉头就知道有事,跟着他坐下严肃道:“你告诉娘,你是不是因着烟儿的事同他生了嫌隙?”
周瑾谦无奈,嫌隙是真生了,却不是因为烟儿,“娘您想到哪去了,他那样子摆明了就瞧不上烟儿,我会去讨那个嫌?”
“你少诓我,”大夫人沉声道,“我可是你娘,你有多少头发丝儿我比你都清楚。”
周瑾谦笑,他知道长辈们最担心什么,“娘你别问了,总之不是什么大事,就算是大事临植也不会对咱家怎么样的啊~您权且放心,他不是那种人。”
大夫人心下稍安,却仍是不死心问道:“真的不能说?”
“不能。”他摇了摇头。
大夫人叹了口气,道:“你心里有个谱的便好,我只怕你行差踏错,到头来招惹上不该有的麻烦……虽说是养育之恩大过天,只是……这凡事哪里有个准的。”
“您就放宽了心做您的阔太太吧,没得白操那些闲心。有这空当不若去看着烟儿的嫁妆。”
“我早就预备妥当了,要你来提醒我岂不黄花菜都凉了?”
“好好好,我知道了,您且去睡吧,我爹一人孤枕多难眠啊您快回去罢。”边说边扶起他娘,推着往外头走。
大夫人嗔骂一声:“你这贫嘴的猴子!”遂摇了摇头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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俞莳乔一直守到后半夜,连丫鬟们都不敢进来打搅。
主要是没胆。
戚柏情知这人没再纠缠必定是会用别的法子进来,但又不想硬碰硬,只好寄希望于这人的品格尚可信。
好在俞莳乔实际上尚存几分理智,没趁着人家昏睡对着做点什么。不然还真是有愧他期望了。
后半夜,四更的梆子打过,天色还是黑的。
戚素大致是睡多了,在这个时候悠悠醒转过来。
然后就瞧见床边坐着一个一脸憔悴眼眶充血的男人。
戚素:……
俞莳乔赶在她要尖叫之前紧紧捂住她嘴。
终于,戚素睁大的眼睛恢复了正常大小,俞莳乔松开手。
戚素这时候大抵是比头先被吵醒那时候清醒些,可又算不上是太清醒。
她对着眼前人道:“俞莳乔,你这随随便便捂着人嘴巴的毛病能不能改改?”
少女眼眸在漆黑的夜里明亮异常,俞莳乔看着她微微皱起的眉头,只觉再熬上几个半夜他也是心甘情愿的。
“你方才叫我什么?”
戚素偏头想了想:“……俞莳乔?”
“你要是白日里也这么叫就好了。”
戚素不明白白天同晚上有什么样的区别,忽而又反应过来自己方才被忽略的那声质问:“不对,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能。”
“嗯?”少女眨着眼睛不明所以。
俞莳乔低头在她额头的纱布碰了碰,“我说能,你教我怎么做,我便怎么做。好不好?”
戚素全不似往日的精明,枕在枕头上点了点头。
“我想喝水。”
“好。”他撑着床站起来,不防坐了一夜身子都是僵硬的,立起来晃了两晃,站稳了后才向着前头放茶盘的圆桌而去。
他费劲睁了睁眼,取出一个倒扣的茶杯,忽的想到什么,用力握了握杯身,接着神色自若地倒了一杯水。
+
毕竟还是年纪小,扛不了多久,喝了杯水后眼皮子就开始打架。
俞莳乔收了杯子,她就着那股子睡意便又躺下了。
+
翌日。
日头已上三竿,戚素才惊觉自己竟睡了这许久。
床边上的圆角凳已经不在了,那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她只是彼时神志不大清,并不是喝多了断片,细节处回忆不起来,昨晚上发生了什么大体上还是知道的。
不过她还是比较关心沈氏现下怎样了。
“拢水!”
“诶!”外头传来小姑娘黄鹂一般可人的应答,戚素觉着自己霎时又找回了生命力。
“小姐你醒啦!”
“嗯,等等先别忙着打水,沈氏现在何处?”
“哈,小姐你可是不知道,那贱……那沈氏将你害的那样惨,如今自己可也不好过呢,国公爷昨日一回来就下令关她进了柴房,后半夜又拎了出来去跪了祠堂,还不许人送饭!现在还没出来呢。”
小姑娘不知利害关系,戚素却是轻轻叹了口气。
这罚的看着是挺重,实则却大概是戚柏盛怒之下仍能两害相权取其轻的作为罢。
她已经看得十分清楚了。
这位父亲,是完全指望不上的。
都闹到这种地步,还没有想过要彻查一下儿子女儿屡次被人谋害是出自谁之手,反而是下意识包庇这人。
怪不得原身失望到再也不愿见他。
呵,这种人就合该妻离子散,众叛亲离,教天下所有他在意的人都变得不在意他。
她恶毒的想。
===
戚素不管丫鬟们的阻拦,硬生生从床上爬起来,将自己裹得老厚,漫步出了小院。
磕了脑子又不是折了腿,做什么她就不能出门走走了。
况且这时候去刺刺那老女人不是正好?
+
“你这小贱人!你来做什么?!”沈氏腿下跪着蒲团,半夜过去腿都直打颤。
“沈姨我脑子撞了耳朵也有点蒙,你对着戚家的列祖列宗再说一遍,你方才叫我什么?”
“呵,你当我不知道么?你不就是提前算着你爹什么时候来刚好就教他瞧见!?”
……这位太太恕我没这先见之明知道您会拿杯子甩我。
“沈姨您要这样说那我也没法子,守着祠堂的人可都听见了,您这怕是离悔悟还差着远,且跪着吧。”戚素觉着同个疯狗实在没啥好玩,拍拍身上并不存在的浮灰,朝外走去。
身后沈氏叫声不停:“你这贱人!你为何不尊我为母亲!我是你长辈!!!”
戚素撇了撇嘴,又不嫌烦地转过来,走近那女人,低下头轻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量道:“谁是我母亲?你么?恕我记性不好,沈姨娘,做我戚素的母亲,你可也配?”
沈氏呼着粗气说不出话来,戚素又淡淡道,“你在我……哦不,是在所有人眼里都永远只是个小妾。是永远比不上赵云艾的、小、妾。”
沈氏伸着长长的指甲就要一跃而起,戚素灵敏躲过,快步走出祠堂。
沈氏一夜未用饭,已是强弩之末,要她做出站起来再追上去这个动作实是勉强。
因此只好含恨看着戚素消失在门口的微光里。
===
“醒了?”俞莳乔边收拾书案边问。
“是。”清弦拱手道。
“什么样子?”
“……去祠堂看了看沈氏,现在回去用饭了。”
俞莳乔心情甚好的勾了勾唇角,“没事了,你下去罢。”
清弦:……
主子自从碰上那位之后,对着他们就总是这样用完就扔的态度。
……仕途艰辛。
清弦心下叹了口气,领命退出去。
俞莳乔从自柳州带过来的物件里翻出一个画轴。
他将墙上原本挂着的一副烟雨山水撤下,将那卷轴挂上,再用方才那张山水盖住,掖住边角,方才满意。
===
戚素终究是如愿以偿拿到了他娘留下来的几张契书。
她计划着今日里出去看看。
她回京的消息今日里正是被放了出去。
总不好顶着个死人的名头四处走动。
于是整个鸿京城的人都知道前些日子里惨死在戚家别苑的大姑娘小公子又活了过来,还好模好样的回来了。
“拢水,给我备套男装。”
“啊?小姐你要做什么啊?”
“你家小姐,哦不,公子我要去自家铺子里转一趟。”
拢水还有什么想问,拢沙已经领会,拍了一把拢水脑顶,“小姐有正事要办,你问恁多做什么?还不快些准备。”
拢水摸了摸脑顶,撇撇嘴自去了。
戚素顶着个纱布在镜子前照了两照,觉得这副病弱的样子似乎还别有一番风度,保不齐有的姑娘还就喜欢这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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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了个管事的要了几套新的,算不得什么好料子,小姐先将就着罢。”拢沙捧着几套衣服道。
戚素大致摸了摸,的确是同戚柏给她买的那些料子差别挺大。摸着像是偏细一点的麻料,平时多见绫罗绸缎,倒许久不曾见这样衣裳了。
戚素挑了挑,自然而然从中抽出那件霜色的,利落穿上又打抽屉里寻了把折扇,虽然是近冬日她也不知拿扇子做什么……总之,是看上去倜傥多了。
正计划着一会儿先去那香料胭脂铺子里走一趟。
结果出了大门就遇上了不知为何又跑来讨嫌的俞莳乔。
戚素看了看他身上的直裰,心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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