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老大离开后,阿弗凝视着他的背影,目光趋近幽暗。
深藏在袖子内的手心攥了攥,带着轻微的麻意,随后摆了摆手笑得漫不经心。
自那天后,唐谦告诫阿弗一定要离仇老大远点,生怕自己一个不慎招惹他生气,到时后悔都来不及。
阿弗乖乖地待在唐谦旁边,无论他说什么都表现出乖觉的一面。
他在钓鱼,阿弗便跟在他旁边守着,他在做饭,她便蹲在一旁吃着烤鱼。
仇老大自然也没能接近阿弗身边,只是小船本来就那么个地方,抬头不见低头见,仇老大便一直用晦涩不明的目光紧盯着她。
再加上船只太小太破烂在水面上不易掌控,又迟迟找不到靠岸的地方仇老大的脾气也越发暴躁起来。
仇老大自己并不擅长行船,每次都问唐谦要怎样才能快点靠岸,唐谦嗫喏几声说自己也不是很懂并无话了。
这借口是先前与阿弗商量之后故意编出来的,为的便是拖延他逃窜的速度。
孤独漂流的日子阿弗无聊透顶,只好对着日光发呆。日中时分,唐谦才忙完手上的工作,和阿弗一块在船尾处吃着烤鱼便暗地里安慰自己很快就能回去了。
“我趁他不注意一路上都记下了暗号,若官府的人有追来,肯定就能找到我们的。”
阿弗点了点头。为了打发时间便跟他聊起了他怎么好端端地不跟着徐海干了,而干起了搬货物这种苦力。
唐谦听了后有些讶然地看着自己,“怎么,你难道不知道我大哥被抓了?”
阿弗面露愕然,这才仔细地询问起他究竟犯了什么法。
一打听之下才知道那徐海当了个小小的盐巡官不过两个月,就不明原因地得罪了上面的人,被人整治了一遍后气不顺,去了那人家里大闹,可还没到人家里,就被关进衙门里,又给安了个罪名,说是什么中饱私囊,给了某些私盐商贩暗地贩盐开了通道,可大哥不认罪,现在还在衙门里吃牢房呢!连官位都被人给罢了。
阿弗说道:“这事怎么不来跟我哥说?”
“大哥不让。”唐谦气闷道:“一开始大哥出事的时候我确实想找你们出出主意,可大哥说他没脸见你们,如今落到这种地步也是自己自食恶果。”
“他很后悔自己为什么脑子发热就想去当官,早知道官场脏透了可他一开始还一股脑地往下跳,现在功不成名不就的越发地丧气。”
阿弗抿了抿唇,掰开烤鱼上的肉慢慢地嚼烂,问道:“他可有说因为什么得罪了人,得罪的又是哪尊神佛?”
唐谦烦闷地晃着脑袋,“没有,他不说,也不肯家里人打点关系放他出来,他这是怕累及家人所以选择一个人扛着。而且,大哥得罪的那人肯定也很厉害,就算跟恩公说了怕是也没有办法。”
阿弗摇摇头,嘴里还叼着鱼尾:“这样想的话就错了,我哥身后可是有大靠山的。不信回去后,你去我家看看,他是否还住在那个小院子里,若是没找到人,那就再去王府门前蹲一蹲,会有发现的。”
唐谦怔愣了一瞬,旋即说道:“你,你是说你哥哥住进王府了?为什么?”他嘴巴里猛地张着,语气也忽然拔高:“你没骗我吧?”王府里的那个人,那可是说句话都可以抖三抖的人物了。
旋即紧捂着嘴,细声说道:“他没有听见吧?”
阿弗呵呵笑了笑,转头看水面不言语。
唐谦知道事情大条了,方才他喊得那么大声仇老大又怎么可能没听见。
果不其然,便见到仇老大横冲直撞地跑了进来,一把甩掉阿弗的手,旋即拎起阿弗后衣领往船外边推。
唐谦死死地拦住,抱着他的手想要将阿弗从他手上抢回来。
“仇老大,您别生气别生气。”
“把阿弗放下可不可以......”
阿弗眼看着那烤鱼就这样从眼前刮过,略过河面噗通一声落下,心下微澜。
随后身上悬空,被人提起,衣领刮在脖子上勒紧。
那人恶狠狠地说道:“你说什么?你刚才在说什么?”
唐谦见他像是疯怔了一般将阿弗拎起,吓得不知所措。以往他不是没有想过将阿弗丢下船,只是自己一遍遍地哀求着,一遍遍地在补充食物希望能熬过这段时间,至少让他们找到靠岸的地方。
可一直徒劳无功。
他扒拉着他的手使劲道:“仇老大您冷静点,求您先放开,他只是个孩子......”
仇老大斜了一眼过去,对唐谦的话置若罔闻,转回头看着阿弗眼底平静无澜的神色,心底微悸,越发用力地扣紧手下细软的脖颈,“你刚才说,你哥哥住在王府?他跟王爷又是什么关系?”
阿弗睫毛轻轻发颤,全身的血液似乎都集中到了头顶,嘴唇颤颤发抖,宛若失水窒息的鱼。
唐谦扒拉不下,又是踹又是咬却被他给一掌拍开,险些被震丢在水里。
跪在一旁求饶,无用之下只好破罐子破摔道:“仇老大,阿弗的哥哥确实住在王府,在王爷面前也算是说得上话的人物,若是能利用这层关系,或许我们还能逃脱官府围剿。”
“你想想,阿弗是他的亲妹妹,他又怎么可能置之不理?你再仔细想想,我们再怎么逃也逃不出官府的掌控,要不,我们....我们束手就擒吧!把阿弗送回去,或许他们还能看在我们没有伤人的份上,饶我们一命。”
仇老大看了一眼手下脸色涨红、乌青的孩子,唇角抿得越死紧,“束手就擒,开什么玩笑,都跑到这个地方了,就算被抓回去你以为我们还能好好活着,而且我也杀了人,再回去无非就是困在牢内,然后等着人头落地,我才不会那么愚蠢。”
“要死的话就拖上这个孩子,死也不能放过他,要不是他有那王爷依仗的哥哥,我也不用走到如今这步田地,放过他,绝无可能。”
阿弗:“......”这位大哥,你想拉人下地狱也找错人了吧,这一切又关我什么事,我跟他们谁都不是亲的。
仇老大眼神阴鸷地勾着,带着复仇的无穷怒火在燃烧。
唐谦原想着利用王爷身份这一点能让他有所顾忌,没想到如今的情形反倒与预想之中的差别甚大,现在看着他快要将阿弗掐死,手足无措之下只好扑打在他身上,拿起船桨猛力敲打着他大腿骨。
“嘶!”
“你娘的。”
可仇老大这一吃痛之下,手下反而松了力气,阿弗跌入水中。
“阿弗!”
噗通一声后,旋即又见唐谦猛地扑到河水里,身子如鱼般迅速游到阿弗身边,将她捞了过来。
将人托到头顶,使劲往船身上爬,再一拱,将她顶上船身。
因为跳下水的时候及时,阿弗除了吃了不少水身子也没有什么大的受损。
全身湿透,手臂紧紧地圈着身子骨颤颤发抖。
唐谦湿淋淋地爬上来后便听捂着腿骨嘶声发笑的仇老大说道:“还救他起来做什么,你以为你现在对他好,将来我们被抓住了,他还能替你网开一面?别乐观了。”
唐谦抿着唇,像大狗一样将阿弗紧紧护在身后,说道:“不管怎么样,烦请仇老大留他一命,将来的事谁也说不准,若是被抓住了,那也是我们的命。”
仇老大笑得阴沉,两眼直直地看着背后那双凌冽的冷眸,压抑住心底忽然生起的异样,说道:“好啊,到时被抓到了,我便在他亲哥哥的面前杀掉他,随后就是你,我死了你们也别想好过。”
......
......
自从阿弗被劫后,宁全立马找到了平日里那群监视着他的暗卫,让他们将阿弗出事的消息带给了贺兰毅。
贺兰毅收到线报后,立即甩开纠缠不断的王琅,带着人去追寻那艘潜逃的小舟。
王琅见他脸色冷然几番打听之下才知道码头上发生的那些大事,想要跟他一起去,但贺兰毅带人早走了。
王琅心浮气躁只能冲着宁全大喊:“死老头,你凭什么要带走她啊!要不是你多管闲事,阿弗也不会遭受无妄之灾。”
宁全嗤笑出声,对着这个男生女相的男人全无好感,说道:“她是我儿子捡来当妹妹养的,自然就是我家丫头,我带我家丫头回去认祖归宗难道不对?”
他一说这话王琅火爆脾气立马就上来了,冲他喊道:“认什么祖归什么宗,你们是不是都有病,阿弗是我小表妹,跟你们这群来历不明的人有什么关系。就算你说阿弗是你家宁怀瑾捡来的,但她可是我老王家的小孩,要认祖也是认王家的祖宗,你们这些姓宁的还是复姓的都给我靠边站。”
宁全挑眉,“证据呢,证据呢,你说阿弗是你家的就是你家的?”
“滴血认亲,回去后立刻滴血认亲,看你们还敢到处乱认别人家的孩子。”王琅掐着腰说道。
宁全一听这话便狐躯一震,听他语气竟是十足地有把握,心底也没了底气,但旋即他很快便整理了下思绪,不说阿弗现在毫无踪迹生死未卜,就算找到了人,估计那贺兰毅也没能那么轻易地让阿弗随着姓王的回去。
而端看眼前此人,似乎也有些忌惮他的身份。
这下子,他心底便又有了一番算计。
反正已经有一个儿子在他手上,再多加个闺女又算得了什么事,即便知道那人本就不怀好意,但他现在已经管不了那么多,先把阿弗找回了要紧。
想到贺兰毅已经带了人乘船走了,终于有了几分正经找人的样子,于是颤着胡须,阴阳怪气地对王琅道:“呵呵,那也得先找到人再说,没见到人之前,说什么都是虚的。”
而来自另外一头的万俟代战,暗中潜伏到了船上。
......
......
嗡嗡的声音一直在阿弗的耳朵边徘徊,想到或许是下了趟水,都灌进去耳朵里了,掏了掏耳朵,侧着头想要看看能不能将灌进去的水倒出来。
唐谦找不到任何干净衣物,但是也寻来了炭火准备给阿弗生火取暖。
阿弗打了个喷嚏,越发紧地缩了缩自身。
唐谦快速地拿着木枝挑了挑火盆内的炭火让它燃得更快:“这艘小船除了载吃的其他什么都没用,你就先把湿衣服脱下了,我把炭火生起来,很快就暖了。”
阿弗纠结了一阵,什么都没做。
唐谦转过头,便见他一脸呆呆地看着自己,随后问道:“莫不是脸红?”
阿弗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是个女孩子,如假包换。”
“嗯,还是个孩子,这又有什么要紧的。”唐谦这样想,忽地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忽视了些什么,砰地一声跌坐在地上,“什么,女孩子?”
......
......
阿弗就这样一直穿着冰冷的衣服直到把衣服烤暖,之后自己毫无意外地发起了高烧。
唐谦心底又急又气,急的是阿弗说什么也不肯换下湿透的衣物,还是个小孩子也没什么可害羞的,他十岁以前不也是没穿衣服就跟小伙伴们下河玩。
可又想到阿弗是个女孩子又严肃了起来,男女七岁不同席,就算是在他们乡下那种地方没有严苛的限制,但礼法还是得注意的。
于是也只能一边看着阿弗发高烧一边气自己的无能为力,船只依旧在水面上徘徊,如今依旧走不动了,多次撞击之下的小船承受不了三人的重量,船上的水也不够分。
仇老大看着每天生病的阿弗,和船只不知往何处漂移,心底越发地急不可耐,生气的次数也越发地高涨。
阿弗觉着如今的场面好像少儿派的奇幻漂流,在船上这头充满着兽性的怪物迟早会在某一天里将她拆吃进腹。
每次唐谦都会护在自己跟前,然后便被他拳打脚踢踹个遍体鳞伤。
阿弗目不斜视地看着鼻青眼肿的人,眼底始终平静无澜。躺在最内侧的木板上,手指轻轻地揉捏着袖口,轻微的麻意让她脑子随时都能保持清醒。
仇老大看着阿弗这副冷漠的模样,反倒勾唇嗤笑出声。
“看看,这就是你拼命想护着的人,可你看他对你依旧不管不顾,甚至看你受伤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真是无情呢!”
直到那人拿着船桨拍打在唐谦脸上,额头渗出了猩红的血丝,眼眸一闭再也没醒过,阿弗眼睛微乎其微地瑟缩了一下,朝那人看了过去。
仇老大冲着阿弗走了过来,身子跌跌撞撞的,船只随着水面的摇曳也起伏动荡。
他凑了过来,逼近阿弗的眼眸,阴笑道:“怎么,这下才着急了,没人护着你了。本来是想先杀你再杀他的,这下你们倒是乱了顺序,这都要怪你了,要不是你一直拖他的后腿,他又怎么会如此?”
阿弗笑了:“如果我现在能好起来的话,我一定带你去看心理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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