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的长发只有一条发带束起,扎成一个松松散散的道髻。
长得瓷白瓷白的倒像是女孩,可这爬树的坏习惯一般只有男孩子才玩的,雌雄莫变。
祭天台里的人多半是长发如墨披散在发间,只用一根束带将前面的头发束在脑后。
他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个不可能是他那早逝的姐姐,却退了心底怯意,再抬眸时眼底已然泛起了猜忌:“你不认得我?”
“小哥哥你是......”
阿弗坐了起来,将袖子翻了翻折一折,叠在身前,整理好了自己这一身繁琐的行头才看向了他。
他微怒,方才他那一番整理就是故意为了晾着他:“祭天台何时多了你这个小鬼头。你又是谁?又怎会在此处?”
阿弗顿了顿,吃吃笑了起来:“祭天台多了什么东西难道还需得你的允许?你又算哪根葱?”
太子杏目圆瞪,手指着他去:“你胆子很大啊,没有那个孩子胆敢像你一样跟我说话。”
“那你岂不是很孤独?”
没人有胆子跟他孤不孤独又什么干系?
但仔细想想,不就是因为没人敢对他说真话,敢在他面前大言不惭,一个个的都是谨慎小意,趋炎附势。
如果在他们身后装上一条尾巴,那摇摆起来肯定也很好看。
太子半晌才从嘴里艰涩地吐出话来:“孤独?你一个孩子懂得什么叫孤独,有饭吃,有命活就不错了,还能住在这么漂亮的宅邸里,你半夜睡觉都得乐呵起来。”
“少而无父者谓之孤,我无父无母。老而无子者谓之独,我活不到成年自然无子。老而无妻者谓之矜,老而无夫者谓之寡。我这样的算不算鳏寡孤独四者兼具?”阿弗摊开了手笑笑。
太子顿了顿,仰头道:“那你比较惨,我有父母,但没有兄弟姐妹和朋友。”
他龇牙一笑,白晃晃的牙亮人:“原来,我这般幸福呢。”
阿弗嗤了一声,转过身去不欲搭理把人,哼哼唧唧道:“比惨能卖人设吗?博出位?还是你能给我一点同情分?大家都有自己的不易之处,没有谁会听你在这里伤春悲秋。”
太子见状,不禁勃然大怒,“还不是你最先说的。”
想来是自己是为了躲避那酒桌上无聊至极的虚伪话语,多喝了几杯,现在酒气也有些上来了:“你还真是胆大妄为,知道孤是谁吗?竟敢拿屁股对着我?”
这前言不搭后语,又是孤又是我的。
阿弗呵呵:“在这皇城里,胆敢称孤道寡,又是你这般年纪的,也唯独那位太子陛下了,我说的可对?”
“对又如何?”这不是废话吗?其他人又哪敢啊?除非是自找死路。
阿弗道:“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此其以贱为本邪?非乎?”
“这话的意思是,显贵们以百姓为根本,高官以下民为基础,所以自谦为孤寡,是争取臣民的拥护辅助。”
“什么是拥护,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不要小看人民群众的力量。”
“所谓的孤寡,不是让你来这里仗着自己得天独厚的优势便能欺负人的。”
太子顿了顿,手放了下来,好半晌才恹恹道:“我原本以为你是有意接近,但你现在就把我身份挑明,还敢这般撂我面子,让我颜面尽失,真是无礼至极,可恨......可恶。”
阿弗扭过头白了他一眼道:“太子陛下,你知不知道自己站在的是什么地方?这里是祭天台耶!我也是有人宠着的。”
太子抬起头去看他,“戚淳吗?你是戚淳新收的弟子。”
阿弗扬了扬唇,“他是我爹。”
“......哦,怎么可能?”他微顿,随后又道:“戚淳是道士,你刚才还说自己没爹的,你到底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
阿弗忙解释:“是义父义父。”
戚淳只收弟子,怎么现在忽然收起了义子。
他眼底表露着不信任,这一定是哪个胆大妄为的小太监,故意撒谎寻他作乐呢!
阿弗双腿放在下面晃了晃,深深一叹道:“人老了,总需要有一个能在关键时刻扛引魂幡的人。”
太子噗呲一下便乐了起来,哈哈哈地拍着着树干,抬脚踹了踹梅树,“引魂幡,引魂幡,你咒他死啊!我现在信你是他义子了,小太监是不敢得罪司天监的,可是,有你这样的义子,戚淳知道吗?知道了会不会悔不当初?”
簌簌的雪花砸在身上,阿弗耸了耸肩膀,像是有些冷了:“你会说吗?”
太子摇摇头:“我觉得你真有趣。”
有趣的灵魂万里挑一,要是死了便是这天底下的一大损失。
阿弗扬了扬唇,双脚荡漾得越发地欢快,脸上便跟那绽放的雪似,在这梅林里欢呼跳跃:“是啊,只要认得我了解我的人,都会喜欢我,喜欢得五体投地、自愧不如。”
太子顿了顿,嘴唇翕动道:“但你也很自恋。”
“我是水仙花男孩啊!”阿弗抬手放在后脑勺,身子也随着地倒在了树干上,一腿翘在另一腿上。
“从前就有那么一个神明,他对所有的女子都不动心,却独自迷恋水池中自己英俊的身影无法离开,最后死在了池水边,变成一株水仙花。”
太子看向了她,蓦然地便开怀大笑起来:“你很自恋,但自恋得可爱啊!多亏你长了一张漂亮脸蛋。”
“谢谢,我会把这当做是一种赞誉。”
阿弗从眼前的一方白梅中折了最漂亮的一朵,手掌心松开,白梅落在了他头上:“本来我打算在这棵树上上吊自杀的,但你的闯入打乱了我的计划,我只好不自杀了。”
“为什么要......自杀?”
太子愕然,他笑得天真纯粹,半点都不似乎是要寻死觅活的人。可他的话却让他有些惊恐,因为觉得他也不像是在说假。
阿弗道:“因为生病......因为咳咳,咳咳咳......你看我这副样子,还怎么在哪个老妖怪死前活下来......可我若在这里死了,而你又好巧地出现在了这里,你让戚淳不把火气往你身上撒?那你就会成替死鬼了。”
他确实是那种会为了自身利益作出枉顾是非对错的人,以前不就怂恿父亲让三千妃嫔陪葬,都是活生生的人命,想想得多么渗寒。
“为了不把污水泼到我身上而活着。”他拧了拧眉:“那便好好活着,你长命百岁了大周才能长治久安,大周不能没有我这个太子。”
阿弗哈哈地抱着肚子笑了起来:“太子陛下,你自己也蛮自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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