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嗣躺在躺椅上,内息缓缓运转。
这本就是他的一处地方,当时青青非得要个小镇上的地方,说是尝尝大隐于市的生活,唐嗣惯着她,就把这处地方给了她。不过青青统共也没在这住过几回,因而这次伤了之后,他便暂时在此养伤。
他这次伤势很重,若是换个人,受了他这样的伤,即使不死也要伤重至濒死。不过唐嗣是修罗场里拼杀出来的人,他的生存能力远比正常人要强,因而也只是受了伤,还能带着伤从武林高手的围剿之中脱身而出,在旁人看来,这就是不可能的事了。
不过,受了这么重的伤,得到的也很丰厚,总算没有白忙一场。
青青那个丫头,心里倒是明白,知道自己和储君谈条件无望后,一心想着帮那位太子殿下稳固势力。唐嗣甚至想过,如果不是太过凶险,这丫头甚至能想办法去弑君。
她巴不得把太子推上帝位,然后找机会离开。
如今困在郎熙城中,不过是因为她和萧氏的关系罢了。萧承泽老奸巨猾,太子对他甚为不满。但若青青有这个本事把萧氏握在手中,或者说,让太子把萧氏握在手中,那么她不是没有机会离开。
唐嗣冷笑一声,百年世家萧氏的嫡长女,不过是听起来好听罢了。萧承泽不再执掌萧氏,萧氏自会有新的掌权者,那么,青青这个前任族长的嫡长女,自此隐匿姓名大隐于市,也情有可原。
萧氏借报恩之名求亲,幽瞳不得不嫁了萧承泽,这件事唐嗣很清楚。他不后悔顶替唐萱,只恨他当时深陷杀手楼中,无法带她离开。
他与萧承泽本是有不共戴天之仇,只是青青是他捧在掌心的孩子,就算为了她的一点骨血之恩,他现在也不能去杀萧承泽。
想到这个人对幽瞳和青青母女二人的算计,唐嗣还是觉得恼恨。
他听到西境动乱的消息在罗庭动兵之前,说是罗庭江湖动静不小,有不少江湖人往边城来了。那时两国尚未交战,边城也未关闭,故而有些人便趁着边防未加紧前入了大周。据线报所言,这些人分别从不同的城关入周,而后散开,慢慢向大周之中扩散。
其实这些人的人数不算多,但两国之间的江湖早有不成文的约定,若是高手入他国境内,如无约战,须得告知当地江湖的掌控者。这也是为了防止武艺高强的人在他国搅弄是非,毕竟一个高手甚至可以屠杀一个村落的平民,若无管控,怕是会生事端。
这些人,未报备,无战书,算是私自入境。唐萱得知消息后,已严令唐家及合作的商号,对机关火器的售卖要严查。天澜山庄也派了人来找这些人,将他们驱逐出境。
这些都是明面上的人,罗庭也有江湖暗道,那些暗道与大周的不同,他们并无一个铁腕的掌权人,故而分为大小诸多团体,彼此倾轧,又彼此合作,没有约束,杀人如麻。他们才是真正的赏金杀手,两手染满鲜血的刽子手。
比起罗庭江湖明道上的悄悄潜入,这些人来的粗暴而野蛮。在消息传到唐嗣之时,他们已经屠了两个小村落,百条人命在他们手里,似乎不过只是个数字罢了。而同时他们又都是功夫好手,擅长隐匿行踪,当地官府拿他们也没有办法。
这种屠杀,无异于寻衅。
唐嗣身为大周暗道首领,自然不能放任。
他来北境,就是为了清剿这伙人。
他与楚歌不一样,对待这种冷血杀手,他向来都是杀干净才算完事。
两国江湖,明暗两道,不约而同地都起了战意。
后来,望乡关战事爆发。唐嗣心中明白过来,又听得朝中派了太子主持战事,便知道袁十七也要参战。梧州离望乡关很近,为防意外,唐嗣派人把项城袁家护了起来。他既知青青效忠之人,又知道青青对袁家那个臭小子的情愫,略略想了想,便派了于三去梧州与望乡关毗邻之处。于三果然截住了青青。
要按唐嗣的意思,沙场之事刀剑无眼,青青帮太子守住京师之地便已足够,没有必要亲自赶来。但回来复命的于三跟唐嗣说了青青的意思,唐嗣便也不再拦着。
他一直知道青青是个有主意的孩子,她不愿意用唐嗣的人,一来是不想唐嗣的人手折损太多,二来,她也不想让唐嗣的力量过早暴露出来。虽说当今圣上仍然在为,但宣帝庸碌,又沉溺女色,是以朝中之人多半都知道,如今的朝廷,掌控在这几位皇嗣之中。而依照那位储君殿下的做事来看,唐嗣这一支精锐部队一旦被他知晓,不论是否情愿,必然会被朝廷所用。
青青吃了一次亏,不想让唐嗣也跟着进来。
唐嗣知道青青做起事情来很固执,得知她身边有两个太子的亲卫后,便也不再多问,任由她去安排。不过,他原本还与罗庭的人慢慢拼杀,想要钓出背后的大鱼,青青这一来,他便下了杀字令,滞留于大周北境的罗庭暗道之人,一个不留。
他可不想青青安排什么动作的时候,还被这些背后的力量拖累。
不过,这一清杀,倒是让唐嗣找出了几个不一样的人。
蹊跷是星夜疾驰而来的锦瑟瞧出来的,他亲自去看过,确如锦瑟所言,这几人虽着罗庭内服,也说着夹杂了一点点边城口音的大周话,但有些习惯和动作看起来,不似西荒沙漠中讨生活的人,反而更像东北南国的习性。因了这一点疑虑,仔细查下去,先前的一些线报便可以串联起来。
在青青认出顾摧城之前,唐嗣便知道这场战事,南国也参与其中。
南国陆家,陆晋舸。
这人和他相识多年,他也知道陆晋舸的做事风格,其人做事无情,但凡他参与其中,这场战事势必难以善了。
没有太多时间可以考虑,唐嗣亲自带人去了东北边境,果然遇到被人截杀的天澜山庄之人。
唐嗣听唐萱说过,天澜山庄收拢一些高手,其实是在养能领兵的将帅之才。他出手相助,让叶孤白等人能够顺利到达回雁关。
而这时,回雁关的战事也爆发了。
锦瑟一路搜集整理消息,告诉唐嗣,回雁关城内的情况。文官贪腐,武将不能问政,是以有心怀叵测之人威逼利诱,在城中挑起事端。唐嗣在城中查了两日,联系天澜山庄的人,命人领着去把造谣生事之人一一清理,或当场杀了或关押在牢。虽未能让事端彻底停息,却让城中那种不安与躁动的情绪平复了很多。
唐嗣把抓来的南国人拷问一番,也没带人,独身潜行,摸入为首之人所隐蔽的院子,一番厮杀,将领头之人当场斩杀,院中人也被他杀了大半,其余人不敢散去,见他伤重,只想杀了他,也好将功折过。
杀手之王岂是浪得虚名?
唐嗣以命相搏的打法,让他们有了怯意,他也因而能从院中脱身。
当然,这帮人,一个都没能逃出去。天澜山庄的人早已按照唐嗣吩咐分守城中几处,见约定好的信号发出,立刻聚齐,将剩余人等尽数诛杀。
至此,回雁关城内方得太平。
而青青,隔了一日便到了。
唐嗣想,他可以在江湖暗道称王,可以带领杀手楼逐步走出暗道。可青青与他不一样,她的身份注定了她不能脱身朝局之外。江湖打斗与朝堂争夺完全不一样,唐嗣觉得他帮不上青青太多。所以,他能为她做的,不过是在她要做什么事时,尽全力帮她扫清路上的障碍。
对于自己的行踪,唐嗣没有让锦瑟告诉青青,那丫头也是心大,竟然真的没有问一句。唐嗣想这要是自己亲自养大的姑娘,估计他得吐血。
不过唐嗣心里很清楚,他这次的伤,真的需要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当年还未执掌杀手楼时,他曾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任务,旧伤未愈又添新伤,伤痕叠在一起,身上几乎找不出半块完好的皮来。那时他就知道,他不能倒下,不管是忍着也好,服药也好,不能露出半点虚弱的样子,否则在那个弱肉强食的地方,他将很快会被吞噬掉。
似乎已经很久没有回忆过当年的事了。
唐嗣想,当年,他咬牙坚持着不肯放弃,究竟是为了什么?
当然有唐萱的原因。
他代替她的时候,只是单纯觉得,她一个女儿家,进了杀手楼,即使能出来,也不会再有什么好名声。他一个男人,即使会很艰苦,即使九死一生,能活下来,就还有前途可言。
相较之下,当然要这么做。
不过,他没有想到,唐萱会舍弃自己的一生来帮他,更想不到这个往日里聪慧但慵懒逍遥的女孩,会以破釜沉舟之势涅槃重生,站在武林至尊的位置,向他伸出手。
如果不是唐萱,唐嗣觉得自己不会这么快就坐上杀手楼主的位置,更别说慢慢的走进江湖正途。
这么多年,他一直都记得乔装混入杀手楼的唐萱和他说的话。那时他出了一个特别困难的任务,虽然完成,但比预计时间多了两日,因而受到责罚。
杀手楼的杀手入楼中时便服过秘药,若不定期服用解药,毒发之时,虽不会死,却让人痛苦至极。那时的杀手楼主,没有让人责打他,只是不给他解药,让人把他关在地牢里。
毒发的时候,万蚁噬身,却又浑身无力,连自杀的力气都没有,只能躺在地上,硬生生忍受。
天很凉,地上更冷,唐嗣躺在冰冷的地上,若不是轻微起伏的胸膛,他便犹如一具尸体。
唐嗣承认,痛到极点时,他的确有想过就这么算了,闭上眼睛,了断此生,再不用忍受这样的折磨。
唐萱便是那个时候偷偷混进来的。
也不知道那丫头到底用了什么法子,总之是成功地混入了地牢,还偷了牢门钥匙。把看守的人引开后,她打开牢门,扑倒在他身旁。
他们二人自幼一起长大,对彼此的脾性都很清楚,唐嗣第一次看见,看着温和洒脱其实内心极为坚强的唐萱捂着嘴巴泣不成声,连声的抽噎被她硬忍在喉咙里,只有肩膀轻轻的抽动。
大滴大滴的眼泪顺着她的手指留下,滴在他的脸上,格外灼热。
看到唐萱哭成这个样子,极痛中的唐嗣还是觉得心疼了。他一直护着这丫头,把他当自己妹妹看,哪个当兄长的看到妹妹哭成个泪人儿还能无动于衷的?
他用尽力气,也不过勉强抬起一只手。
唐萱握住他的手,紧紧握着,把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上。她的手狠瘦,骨节已有些突兀,紧紧地握在他的手上,让他感到了一点痛意。
明明已经身入地狱,受尽折磨,但从手上传来的感觉,却依然清晰。唐嗣的神思有些恍惚,这丫头怎么这么瘦了?
那时唐萱贴在他的耳边,一遍又一遍地跟他说,让他坚持,再难也要坚持。她会来救他,她一定会来。
“阿嗣,你相信我!你一定要相信我!”
这么多年,唐萱带着哭声的低哑嘶喊仍然清晰地在耳边回响。
一遍又一遍,誓言一般,让人铭记于心。
那语气中的坚决,让唐嗣觉得仿佛从未认识过这个女孩。
也许是坚决的话语,也许是紧握的力度,也许只是她的眼泪,让唐嗣觉得,没有那么冷了,也没有那么痛了。
他勉力侧过头,看着唐萱因落泪而通红的眼睛。
唐萱强笑了一下,轻声说道:“还有瞳儿,你不管她了吗?“
这个名字让唐嗣的眼睛猛地一亮。
唐萱的声音很轻,如风送浮冰,却很清晰:“她现在过得不大好,你要是坚持不下来,她一点念想都没有了,你觉得她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唐嗣张了张口,却是一口血吐了出来。
唐萱也没有给他擦去这些血,轻声道:“你的命,从来都不是你自己的,我也如此。阿嗣,算我求你,请你再坚持一下。”
唐嗣积攒好半晌的力量,终于吐出一个极轻的好字。
这是他对唐萱的承诺。
身临绝境之时,她的出现,让他知道,他从来都没有被放弃过。
曾经有那么几个人,拼命拼命地,向他伸出手来,紧紧地抓住他,不让他坠入深渊。
那是酷九严寒中的一点点温热,是他永世不会忘却的美好与希望。
即使后来的事情未必尽如人意,但唐嗣再没有想过要放弃。
而另一个人……
唐嗣动了动身子,换了个方向。
即使到了今天,每每想起那个他心上的女子,仍是痛彻心扉。
旧日伤口,从未愈合,只是被看似完好的外壳包裹起来。旁人瞧不出什么,但他自己心里清楚,那伤口随着时间,越来越重,也许有一天,会溃堤般席卷而来,让他再无招架之力。
还好,她留下的,还有一丝血脉尚在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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