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王府的大管家很热情地接待了青青父女，引着两人向书房走去。

　　然而，当青青提出要去拜访胡氏侧妃娘娘时，大总管的表情就有些怪异了。

　　他对青青行了一礼，恭敬地道：“萧大小姐，胡娘娘身子不适，今日恐怕不便见客。”

　　青青道：“那……”

　　大总管笑道：“我们王爷吩咐过了，萧大小姐不是外人，可随着丞相大人一起去见王爷。”

　　青青心中有数，面上作为难色，看着萧丞相，问道：“父亲，女儿不知，这样是否太过失礼？”

　　萧丞相道：“按礼数而言，端王爷不召见，你是不能私自拜见的。不过既然王爷有命在先，你便跟着为父去吧。”

　　青青心中冷笑，不动声色地行了一礼，恭敬地道：“是。”

　　大总管面上带了点笑意，躬身在前面领路。

　　他们到时，凌瑞正在书房的小榻上闭目小憩。

　　听见大总管的通禀，凌瑞睁开眼睛，对着两人笑了笑，坐起身来。

　　萧丞相给凌瑞跪下行礼：“微臣携女，给端王爷请安。”

　　凌瑞笑道：“起来吧，现在谁还敢让萧丞相请安？”他看了一眼青青，道，“萧氏的大小姐也请起，天人之姿，又得了我父皇的称赞，现在郎熙城中谁人不知萧大小姐的闺誉？”

　　萧丞相听着凌瑞这话不对，也没敢起来，给凌瑞叩了一下，道：“端王爷这话，当真折煞微臣。微臣愧不敢当，请端王爷责罚。”

　　青青却没有停留地起身，站在萧丞相身后一些的地方，微微一笑，柔声道：“父亲，端王爷既然让我们起来，您又何必违逆王爷的意思？”

　　萧丞相斥道：“放肆！端王爷面前也是你能胡闹的？还不快给王爷赔罪！”

　　青青又笑一下，看着凌瑞道：“端王爷的病好了吗？”

　　凌瑞的眼神一冷，带了点狠厉：“你这么关心本王，是何用意？”

　　青青笑道：“回王爷的话，臣女不过是没话找话罢了。看王爷气色不好，想必恶疾缠身，仍未痊愈，臣女与父亲不便久留，便不打扰了。”

　　说着，她手臂发力，把萧丞相从地上强行扶了起来。

　　凌瑞看着青青，眼神冰冷。

　　青青毫无畏惧地回视，神态怡然，甚至有些散漫。

　　萧丞相心中惊怒，面上不动声色，半垂着眼睛，等着后续。

　　片刻之后，凌瑞冷冷道：“你今日来，就别想再出去了。”

　　青青微笑道：“端王爷要囚禁臣女？”

　　凌瑞道：“你伤本王那一日本王就说过，必要让你付出代价。你胆敢来本王府中，就应该有这个胆量接受。”

　　萧丞相道：“端王爷息怒，小女年纪幼小又多年漂泊，礼数不足之处还请端王爷海涵，微臣代小女向王爷赔罪。”

　　青青看了萧丞相一眼，笑道：“父亲何必做小伏低？端王爷说是臣女伤了王爷，这话本就不通，父亲与我都没有错，为何要赔罪？”

　　凌瑞眼眸似针，声音也变得尖锐了：“萧逸青，你真的不怕死？”

　　青青微笑道：“端王爷真的敢让臣女死在这里吗？臣女觉得王爷不敢。”

　　凌瑞冷冷道：“本王为何不敢？”

　　青青笑了笑：“臣女与王爷只在宫中花园见过一次，又有众人为证，臣女何曾在众目睽睽之下伤了王爷？此其一。端王爷对圣上说的是身染恶疾，但臣女和父亲所见则是王爷面上有伤，欺瞒圣上是什么罪名，王爷不用臣女提醒吧？此其二。若这么明显的两处端王爷都不在乎，那么臣女不怕死，请端王爷处置。”

　　她的声音很温和，也很平静。

　　然而，话语中的含意却让人觉得森然。

　　欺君之罪，宫中私会。

　　两条都是死罪，而且是不容辩驳的死罪。

　　除非凌瑞疯了，否则，他处置了青青，便是把自己送上绝路。

　　青青笑着道：“端王爷当然可以秘密处死臣女，神不知鬼不觉让臣女消失。臣女不过是个女子，殿下想处置臣女，机会多得是。不过臣女是萧氏后人，又侥幸是嫡出。萧氏当家人的嫡长女无故而亡，这样的事瞒不住。王爷若不能一手把控朝局，臣女的死，一定会被不想支持殿下的人抓住做文章，大肆宣扬。到时圣上也会派人来查，王爷有把握应对圣上派来的人？”

　　凌瑞冷冷道：“本王的事，还轮不到你来插嘴。”

　　青青浅浅一笑，屈膝行了一礼：“臣女岂敢置喙端王爷的事？最多也只是善意的提醒而已。端王爷，臣女所言虽不好听，却并非胡言，王爷还是思虑再三再做决定吧。”

　　萧丞相一直沉默不语。

　　他已听出不对来。原想着带青青来让凌瑞见一见，以青青的容色身份，凌瑞一定会留下印象。他以献女表诚意，凌瑞会听他的解释，虽未必信服，却也不一定就会当真把萧氏当做眼中钉。

　　以一女子换得萧氏平安仕途稳固，萧丞相觉得值得。

　　可是，他万万没想到，青青这个丫头，竟然敢和凌瑞动手。回想一下，似乎也只有在宫中，她有这个机会。

　　赏花宴，淑贵妃。

　　近侍，赏识。

　　把这些串联起来，萧丞相就大概明白了。

　　淑贵妃与四皇子，竟对青青有意？

　　他是打算把青青献给凌瑞，可那也要基于凌瑞对青青只是有感于皮相。青青是个不听话的女儿，她的心里没有萧氏。做凌瑞的新宠还可以，但若当真让凌瑞动了心，做了端王妃，那这个女儿能做的事，可就有些多了。

　　不能让青青手中有这样的权利。

　　萧丞相很明白，青青一旦掌握权势，不论是从名声威望，还是从门楣家风，都一定会阻碍他的仕途。

　　好在，青青和凌瑞撕破了脸皮，还动了手。

　　三人相对沉默片刻，凌瑞突然叹了一口气，飞扬的眉眼都变得有些黯淡了。

　　他缓缓道：“说起来，你与本王其实很有缘分。”

　　青青没有接话。

　　凌瑞自顾自道：“你大概不知道，你很小的时候，就和本王有婚约。”

　　萧丞相一愣，婚约？

　　青青也是一愣，不过随即便笑了，道：“端王爷是在和臣女说笑吗？婚约？臣女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婚约？”

　　凌瑞道：“你生母秦氏怀胎时，曾进宫陪伴已故的先皇惠敏太后，慧敏太后曾给秦氏指腹为婚，有言道若秦氏生的是女儿，便指给本王为妃。”

　　青青抬起眼睛看他一下，笑道：“若当真如此，为何此事连我父亲都不知道？”

　　凌瑞道：“这件事宫中的几位太妃都知道，皇祖母也知道，只要请萧夫人去宫中问一下便知，本王为何要骗你？”

　　青青道：“纵然如此，臣女生母亡故已久，臣女也早年便离开郎熙城，消失无踪。这么多年过去，一直无人提及婚约之事，难道不是太后娘娘见情况有变，将这门婚事取消了？”

　　凌瑞道：“你不愿嫁给本王为妃？”

　　青青笑道：“婚姻大事，当听媒妁之言，父母之命。臣女岂可越过规矩直接和王爷谈论婚嫁？王爷若当真有意，还请王爷与我父亲商议，臣女这就告退了。”

　　见她转身要走，凌瑞声音提高了一点：“你站住。”

　　青青停下脚步，行了一礼，道：“端王爷还有事吗？”

　　凌瑞看着她，眼中带了点温和之色：“本王是当真想娶你，你与本王之间，不该是如此对立的关系。”

　　青青淡淡道：“臣女不过后宅女子，怎敢和端王爷对立？端王爷此言折煞臣女。”

　　凌瑞心中恼怒，却强忍了下来。

　　这个女子，有天人之姿，在郎熙城这样名门显贵林立的繁华之地，无数才貌双绝的贵女之中也是佼佼者。她的身上有一种独特的美，野性，不驯顺，骄傲又冷漠，让人无法掌控。

　　这样的美很吸引他，他欣赏并且想要占有这样的美，想要看着这种清冷孤高在他手中一一瓦解。

　　他想征服她，想看她在他面前哭泣，告饶，想让她属于他，只属于他。

　　她反抗他，伤了他，他当然气恼。

　　可她只是一个女子，在朝局翻涌的郎熙城，一个女子翻不起什么花样来。

　　她根本无法与他手中的力量抗衡。

　　而且，萧承泽的态度很暧昧，虽因这个女儿的回归站到太子一边，却始终没有忠诚，反而一而再再而三向他示好。

　　这样的人凌瑞不会重用，可这时他需要萧承泽和他手中的文官，来与太子争夺。

　　有了这个女子，萧承泽会再次回到中立，甚至是站在他的一边。

　　真心或假意，不重要，凌瑞要的是权势的平衡与倾斜。

　　想到这里，凌瑞的怒意减弱许多。他没有发火，只是看了看青青，叹了一声：“本王不会强迫你，你去吧。”他又看向萧丞相，“萧相请留步。”

　　萧丞相停下脚步，看了一眼青青，然后转身对凌瑞行了一礼：“微臣遵命。”

　　青青对萧丞相道：“父亲，女儿是在外面等您，还是先行回家？”

　　萧丞相道：“今日为父要与端王爷说些事情，想必走得很晚，你代父亲去秦王府，将府中礼物给秦王爷带去，替为父向秦王爷告罪。”

　　青青看他一眼，眼神没有半分温度，行了一礼，转身离开。

　　萧丞相看着她大步离去，叹了一声，对凌瑞行礼道：“小女顽劣，微臣教女无方，请王爷海涵。”

　　凌瑞一笑，道：“一朵带刺的玫瑰，是不是？”

　　萧丞相苦笑道：“小女怎敢刺了王爷的手？”

　　凌瑞笑道：“萧相不必如此惶恐，方才本王是与令千金玩笑，一时失了分寸，萧相莫要当真。”

　　萧丞相拱手行礼：“微臣岂敢？王爷，婚约之事……”

　　凌瑞让人给萧丞相上茶，道：“萧相，令千金是未出阁的女儿家，闺誉清白，本王岂能以婚嫁之事说笑？”

　　萧丞相叹了一声，道：“小女自幼漂泊，又失了生母，性子顽劣，还懂些粗浅的功夫，难以管教，委实让人有些头疼。微臣惭愧，没能教育好小女，让小女在王爷面前也敢肆意妄为。”

　　凌瑞笑道：“萧相言重了。令千金伤了本王的事，不过是个误会，不知者不为过，本王本也没有当真要为难她的意思。”

　　萧丞相躬身行了一礼，道：“王爷如此宽宏大量，倒叫微臣惭愧不已。”

　　凌瑞道：“萧相，本王的母妃与惠敏太后情分颇深，本王也不想违逆惠敏太后的懿旨，所以，这个指婚，本王仍是要认的。本王对这门婚事很是看重，萧相，你可明白本王的意思？”

　　萧丞相低声道：“微臣明白。”

　　凌瑞满意地端起了茶杯，轻轻抿了一口。

　　而端王府外，青青跳上马车，一甩车帘，吩咐车夫驶向七皇子的秦王府。

　　穗穗看着她，小心翼翼道：“大小姐，出什么事了？”

　　青青摇了摇头，倚着车厢闭目休息，但周身的寒意还是很容易让人瞧出来。

　　穗穗道：“大小姐可是受了气？”

　　青青叹了一声，道：“知道了一件十分恶心的事，这会儿想吐。”

　　穗穗忙给她抚胸拍背，担心地道：“大小姐可还好？”

　　青青好一会儿，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而后啐了一口，恨恨道：“我现在很后悔。”

　　穗穗问道：“大小姐后悔什么？”

　　青青不说话。

　　她后悔上次怎么没直接把凌瑞弄残呢？

　　婚约？

　　指腹为婚？

　　若不是萧氏的影响和秦家的兵权，凌瑞会认这个指婚？

　　满是算计与利用的婚约，青青想想都觉得恶心。

　　穗穗担心道：“大小姐的脸色很难看，要不我们回丞相府吧？”

　　青青摇摇头道：“不必了，回去也一样。”她看着窗外，冷冷道：“先去秦王府，我得把我的父亲大人吩咐的事先做了。”

　　穗穗满面担忧，却什么都没说。

　　不同于端王府的华贵，秦王府很朴素，一眼看去，不像是天家贵胄的庭院，反而像哪个官宦人家的别院，精致典雅，却少了几分皇家威严。

　　因七皇子尚未娶妻，青青也不说给女眷请安的事，直接求见七皇子。秦王府的管家似有些惊异于这个女子的胆量，但并没有多言，只是让人去通禀。

　　过一会儿，七皇子凌焕亲自迎了过来。

　　他容貌清俊笑容温和，伸手止住青青的行礼，笑道：“你怎么一个人过来了？”

　　青青其实并不喜欢这种方一见面就很热络的攀谈，不过碍于身份，她仍是回答道：“臣女代父亲来给秦王爷请安。”

　　凌焕笑道：“你与我不必这样客气。”他的目光灼灼，含着三分笑意，道，“你不认识我了？”

　　青青一愣，他与她认识吗？

　　凌焕笑道：“原来你真的没有认出来。来，我们进去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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