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堂而皇之住进老爹老娘从前的屋子后，他就在韦纶家蹭吃蹭喝。韦子民半个时辰能翘着二郎腿把韦家里全部的枣子啃成核把酥饼掰成渣。所谓饱暖思***，吃饱喝足他打着饱嗝眯着眼睛对余依春说：“嫂子，您就这样整天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也不知道避避嫌。”

　　“天这么热，嫂子你穿这么多不捂得慌。”

　　余依春不堪其扰，早出晚归，一回家匆匆洗漱和衣而睡，半月下来，锥子一样的下巴越发惹人怜惜，眼角时常发红，细细的眉终日蹙起。

　　村里的人笑问她：“韦家娘子这些日子过得辛苦啊？”

　　她只是笑笑，撩起垂在耳边的头发垂首快步走过。

　　韦纶不好呆在家里任凭小叔打量，也不愿意跑去找种向晨丰峰，就时常自己掂一块小石子爬遍七里坝周围的小山坡。

　　卫彦很高兴。山路不好走，她“两条腿”不那么好使，往往爬上一个小坡就只能“望路兴叹”，韦纶选择离家游荡的行程就使他们不期而遇。

　　具体就是：“把我推到那边。”

　　“再往上走走。”

　　“下坡的时候也要扶着我，不然我会滚下去。”

　　母亲经常不在家，小叔也只会料理自己的饭食，韦纶又不愿意跟他凑堆，饥一顿饱一顿的半个月里瘦了一圈，为此时常叫卫彦体会到“惊险的乐趣”。有一次他把卫彦送下山，食不饱力不足的情况下头一晕眼一花，松开了轮椅的把手，卫彦身子前倾，眼看不能自己面朝黄土四脚朝天，幸好柳青青及时赶到，腿一蹬做了人肉垫子。

　　擦伤是小事，料理完了伤口柳青青留韦纶吃饭，

　　“你~娘这个时候还不能回家，不用担心。吃完饭再赶紧回去也不迟。”他知道韦纶怕他娘~亲跟流氓小叔单独在一起会受欺负，饭桌上格外心疼这个懂事的孩子，一留就把人留到酉时末，临走前还给他揣了两个包子。

　　“以后有什么事就来说一声，不要觉得欠别人什么人情。”柳青青如是说。

　　听了他的话，韦纶连连点头，转身飞奔而去。

　　卫彦微笑着推自己到院门，看柳青青的眼神中带着顺从：“喜欢孩子？要是觉得他不错，干脆到时候把他接近家里住。”

　　她把“家”字说的太顺畅，言语里的体贴也不做假。柳青青关上大门，低着头默默把卫彦往回推。

　　黑暗中的村庄静谧无暇，幽蓝的天空美的不像话。远远地传来几声狗吠，不知时辰的公鸡蠢叫着，韦纶心里前所未有的轻快，想着自己如何幸运，将来要怎样报答。

　　韦家的院门开了一条缝，屋子里没有点亮的蜡烛。韦纶的心怦怦跳起来，把怀中裹着布包的包子压扁，他屏息凝神，心中警铃大作。

　　“啊。”那是一声混着屈辱惊怒的声音。接着桌椅翻地的声音，急促丑陋的喘息声接连传来。

　　韦纶登时红了眼。他一声不出，狠狠拿脚跺了两下地面，使劲力气踹响了院子的门，又用衣服捂着嘴发出几声粗粝难听的咳嗽声，迈开步子朝发出声音的屋子走近。

　　屋子里果然没有了声响。有人着急的扶起倒地的桌子凳子。屋子里灯还没亮，走得越近，韦纶心里越心慌。刚才慌忙中捡起来的锤子太笨重，他拿在手中不甚满意。眼下他耳边只有自己胸腔中心脏“砰砰”直跳的声音，也顾不得其他。待走到房门前，凉夜里他手心里的汗水黏~腻，甫一站在门窗前头，就着月光模糊辨认了屋内情景，韦纶一咬牙破门而入。

　　“啊唔！”

　　这一声痛呼却不是韦纶意料之中他小叔叔的惨叫，而是他自己的。刚一进门。他就被重物击倒，准准的稳稳地落在他后颈。怀中两个包子滚落在地上成了扁泥一滩，韦纶趴在了地面上。

　　像是没料到这一下还没把韦纶敲晕过去，韦子民大开房门，拿布包塞住韦纶的嘴巴，对着他的胸口一阵猛踹。

　　“他~妈~的，小兔崽子，以为大~爷我没认出你来吗！还踹门？踹你~娘的门！大人什么动静小崽子什么动静我不知道？他奶奶的！”

　　余依春衣裳散乱，也顾不得收拾，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挣脱束缚在她身上的绳子，张开嘴不哭不喊，直直咬在猝不及防的韦子民脖子上。

　　可惜准头不够，没对准咽喉，这一咬反而激发了韦子民的凶性，反手一推把余依春撞向桌角，疼的她一时之间动弹不得。

　　韦纶蜷起身子护住脑袋，却护不住其他地方，更别提出手帮他娘~亲。脸被打的青肿，腹部遭受重击，膝盖被重重磕了几下伸不直，韦纶发红的眼睛还紧紧盯着韦子民的恶相。

　　韦子民顶不耐烦，一巴掌闪过去：“要你~娘伺候我是她的福气，就没见过你们这么不知好歹的。三从四德知道不知道！不听我的还听你那个死鬼老爹的？去找他啊，去阎王爷那里找他去！就是你们这些年过的太好了，不知道男人才是你们的天！”

　　鸡肋的锤子早不知道跑到哪里去，韦纶放声哭喊。为了拿出塞进嘴里的布巾，他耳朵挨了一脚，此刻鲜血直流。泪流满面的韦夫人余依春颤声说：“别喊，阿纶，别喊！”

　　据此不远处，卫彦的“每日两泡”的专用药汤才热气腾腾的端进屋，耳尖的她就听到了隔壁寡妇家巨大的踹门声。

　　“柳儿？”

　　柳青青不应她。

　　“卿卿？”

　　柳青青还不应她。

　　“柳哥哥，你听到外面什么动静了吗？”

　　柳青青把盆子一撂，“您自己洗吧。”

　　“别啊。”卫彦抓~住他的衣角，“我听到有人踹门了，就隔壁寡妇家。”

　　柳青青一惊，出房门凝神听了片刻，没听到任何声音。他仍然心下担心，知道卫彦说的八成是真，打算过去看看。

　　“您收拾一下就休息吧。我去去就来。”说着走回屋里，替卫彦灭了一盏灯，说到：“早点休息。”

　　顺手去厨房拿了把趁手的菜刀，柳青青心下惶惶，奔进黑浓的夜色里。

　　屋里卫彦盖上自己的小毯子，朝对面的屋子里张望了一下。那里一天睡十二个时辰的某病人还在挺尸，不过他这几天脸却越发红~润，估计不久就会醒过来。目光转到隔壁，屋子在柯乐平出走后空置，里面却还房客临走前没带走的几件小玩意。

　　想起来柯乐平临走前那副嫌弃不已的模样，卫彦狭长的眸子微微一眯。

　　话说这边柳青青轻手轻脚进了韦家，对着韦子民劈头照脸就是一顿猛砍，他身子灵活，这些天下来照顾卫彦耐心也足，一开始占尽上风。虽说在柯乐平手下做了几天手底人，也晓得不少招式，可他到底敌不过怒气满满在“人间”摸爬打滚了数十年的中年糙汉子，几个回合下来已经气喘吁吁。这个时候韦纶一是强弩之末，强撑着上去帮忙也不过是再一脚给踢出两米开外。血糊了一脸，少年人恨不能冲上去把眼前的仇人撕咬的鲜血淋漓。

　　天知道一场小叔子偷腥丑闻如何演变成一场np群殴的闹剧。而且最后还是没理的恶人得胜。

　　七分兴致变成九分兴致，尾随而来的卫彦面无表情抬起了手。

　　月儿弯弯照九州，那一刻柳青青觉得她身后会一如从前那般冒出面目从来冷硬森然的夺羽卫，顷刻间就会有世家大族大厦倾倒，眼前会变成鲜血头颅的血色地狱。

　　卫彦仰首对他笑了一下。微笑的面容如同新春从松软土地里冒出的茸茸草叶，新生而有力，简单纯净。

　　一弓，一箭，雪亮的箭头，从绷紧的弓弦中穿出，钉死在躲闪不及的韦子民肩头。被射中的人惨呼一声。

　　卫彦把轮椅推到门口，再不能前进--门槛有点高。

　　她微笑着说：“我不杀你。”

　　韦子民瞪圆了眼睛，又是“嗷”的一声惨叫，这回里面愤怒多了些。他抽~动着面部肌肉恶狠狠的说：“不过一支箭，射不死我。哪怕只剩一只手，老子对付你个瘸子绰绰有余。”

　　卫彦在下，看人要仰起脖子。她摇摇头，又笑起来：“一支箭就足够了。”

　　韦子民皱眉：“什么意思？”

　　他低头去看那支箭。箭身平平毫无特色，箭尖已经没入血肉之中，怎么看也只是铁加木头罢了。

　　“哦？你没有感觉手脚冰凉？这么冷的晚上你是不是出了太多的汗？头晕吗？你还站的住吗？”

　　大概是卫彦神色太逼真，韦子民不由得仔细探查身体的异样。反应过来自己应该只是刚才的扭打和现下的箭伤导致的失血过多时，后脑勺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身子一歪，散架一样倒了下去。

　　是韦纶的迟来的一锤子。

　　这一下下去，他手脚都软了，以为自己杀了人。

　　卫彦探头观察了一下现场，叫柳青青先把韦家母女送到自己家，又指使他拔了韦子民身上的箭，给韦子民敷了药，把人半死不活弄到床~上。

　　屋里一片狼藉，绑人的绳子砍人的菜刀打人的锤子都还落在地上。卫彦心想，韦子民真是个人才，赤手空拳以一敌三还不落下风。

　　柳青青安置好惊吓的母子二人已是戌时末，卫彦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柳青青把药汤热好，去捞卫彦的脚。这时才发现，毯子下面卫彦没穿鞋没穿袜子。

　　“要是受了风，您什么时候才能下地？！”这么大的人，知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卫彦已经迷迷糊糊，倾下~身在柳青青脸颊上蹭了蹭，眼睛都不愿意睁开。

　　韦子民把韦纶母女赶出家门的消息一大早就传开了。早起的孩子先是相互通告，又把这个消息传给大人。韦纶总是这几天顶着大花脸一瘸一拐走在街上，一有好奇的心疼的人上前问他，他就紧闭嘴巴低头垂泪，无声的让韦子民坐实了丧尽天良的名声。

　　“韦家娘子可怜哦，前两天都不敢回家。”

　　“老人在世的时候不见他尽孝，死了反而哭的比谁都惨！村长怎么留下这么个畜生。”

　　“赶人就赶人，还把个孩子打成那样。”

　　这样说的人不多，甚至其中还有些人带着“姓韦的就是没出息”的有色眼镜，但韦纶很满意大家都知道他们是受害者这件事，出去逛了几天后就回卫彦家好好养伤了。

　　虽然受恩于人心中理应不安，但这几天韦纶在卫彦家过的无比舒心。卫彦家的药材多的他想不明白，总之各式各样效果甚佳。他娘~亲也不用日夜忧心，气色稍好，是以他虽然觉得身上几处有时候疼的都不像自己的，笑得比谁都甜。

　　“姐姐你要吃什么我给你拿。”

　　“柳哥哥出去了，姐姐熬药我帮你弄好了。”

　　“卫姐姐，需要给那个躺在床~上的大哥喂点水吗？”

　　韦纶突如其来的亲近让卫彦很不适应。是以小孩人嘴再甜，也化不在卫彦心里。看着小孩勤快的像蜜蜂笑的像喇叭花似的整天跑来跑去，她终于忍不住问：“你们什么时候搬出去？”

　　柳青青听到这句话的时候神色有点失落，像一朵花期未到却心生萎靡的鲜花。

　　韦纶笑容一僵，旋即恢复正常，甜甜道：“我改天就去求村长给我们找个地方住，不会打扰你们太久的。”站在一旁的余依春脸色绷紧，有些无措的绞紧手指。

　　村长很快给韦纶母子找到了住的地方。一间小房子，在穿村而过的河流下游，颇有点远离人群的味道。

　　这让不久就养好伤的韦子民很高兴。

　　看看，让人家赶出来了吧。要是你们死乞白赖呆在村长的“贵客”家里，我还不想吃相这么难看呢。韦子民三天两头带人上门骚扰，不动手不动脚，就是满口不正经，脸皮薄听多了要去跳河。

　　余依春惜命，她木着脸把那些话听了一遍又一遍，任凭韦子民一伙口吐飞沫，端坐不动像尊菩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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