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前,这里曾一片荒芜,杂草丛生,而今,人来人往,灯火辉煌,成了帝都最繁华之地,锦绣大道,而这里最为热闹的自然就是玉树银花酒楼了。这里总是有达官显贵进进出出,这里白天沉寂,夜晚疯狂。这里有帝都最美丽动人的姑娘,她们热情如火,安抚着那些黑夜里寂寞空虚的灵魂,所以这里也是帝都最温柔的梦乡,尽管来到这里的人大多彻夜不眠。
人来人往,却有一人与周遭的热闹格格不入,他藏于黑色斗篷之下,并不打算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这座在夜色中无比张扬的建筑,它虽然只是一个酒楼,实际上却比太子府要大得多。玉树银花离太子府不过几百米,有多少个夜晚,慕铮将奔赴沙场,它在这里相送,又有多少次,它在这里迎接慕铮凯旋,慕铮已记不清自己究竟从这里来来回回走了多少次,却是第一次停下来细细端详它.....
只是片刻,他已见到不少朝中重臣,他们卸下平日里严肃的伪装,无比放松又满怀希望地来到这个温柔乡。于他们来说,这里或许可以找到脱离了政治的爱情,而在慕铮看来不过是人性之初的**罢了。玉树银花在这黑夜中如同饕餮般张开猩红的口,迎接他们的到来。
慕铮在想,像江思远那种对金钱和权力没有丝毫兴趣的人为何也在这里流连忘返?这玉树银花究竟是有怎样的吸引力,慕国上下,又有多少文臣武将把这里当成第二个家了?
慕铮并没有从前门进去,而是转身绕到后院,这里仿佛是另外一个世界般寂静无声。
没走几步,便看到一道小门,慕铮抬手在门上扣了几下,很快门便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小厮探出脑袋,满是戒备地上下打量着慕铮。高高在上的太子殿下何时受过如此眼神的洗礼,有些不耐烦地把手伸进怀里扯出那块大红色的锦帕,递到小厮眼前,对方立刻明了,把慕铮迎了进去,啪的一声将门关紧。
小厮带着慕铮在园子里绕来绕去,这里寂静无声,二人在昏黄的灯光下穿过曲曲折折的小路来到一排厢房牵,小厮对慕铮行了个礼道:“公子请稍等,小的去去就来。”说罢便走向一间亮着灯的厢房,敲了敲门,门开了,是一黄衫女子,不同于前院那些女子一般明艳动人,倒是生的清秀,只是眉眼间多了份清冷。
小厮对女子耳语几句,女子漫不经心地瞟了慕铮一眼,留下个白眼,这分明就是嫌弃。就慕铮这张脸,他自己还是自信的,他自认为不管放在慕国任何一个地方那都是惊为天人的,可今儿,竟在这青楼后院被一小女子给生生嫌弃了!
小厮把女子带到慕铮跟前,说道:“梨姑娘会带公子去见孟夫人的,小的先行告退。”
小厮退下后,梨姑娘照例嫌弃地瞟了慕铮一眼后,径自往前走,慕铮倒也不恼,心领神会的跟在她身后。又是曲曲折折的小路,来到一个池塘边,梨姑娘带慕铮穿过湖心亭,从小桥上走到一座阁楼门前停了下来,头也不回地说:“公子稍待片刻,我前去通报一声。”
梨姑娘说完就走进阁楼,留慕铮一人立在门口,看着这一池夜色,这后院虽不小,但一路上慕铮也只看到开门的小厮和领路的梨姑娘,再无他人。
一刻钟后,梨姑娘出来了,斜眼看了慕铮一眼说道:“孟夫人有请,公子进去上二楼便可。”语气客气而疏离,似不愿与慕铮过多相处,说完便离去。
慕铮没多想,就直接踏入阁楼,却不知从他踏进第一步的时候,就再无回头之日了。
阁楼里种了些喜阴的植物,有一把楼梯直通二楼。自己从太子府出来也有些时候了,不知道少钦现在怎样了,对方如果不肯给雪莲,他定是会硬抢的,念及此,慕铮快步爬上楼梯,木质的楼梯被踩的吱吱作响。
走到二楼慕铮已警惕起来,随时准备迎战。倒要看看这孟夫人是何许人也,倘若少钦中毒真是因她而起,自己是断不会手软的。慕铮虽已动了杀心,面上却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开始在房里搜寻孟夫人的身影。房间里挂满了薄纱的刺绣,正在风中摇曳,朦胧中,慕铮看到躺椅上有一个人。
炎炎夏日,这人却把自己捂在了狐裘暖被里,因是背对着慕铮看不出此人面貌,只见露在被子外的丝丝银发。
这无疑就是孟夫人,江思远的红颜知己。
慕铮自然没想到江思远口中的红颜竟是一白发老妪,不得不感叹其口味之重。只得躬身行礼道:“在下是江先生的朋友,见过孟老夫人。”
半晌对方都没有回应,可少钦的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慕铮刚要开口,她却笑出声来:“呵呵,老夫人,呵呵呵......”这声音空灵柔美,带了些许娇嗔,完全不似一个老婆婆该有的沧桑无力。
说笑间孟夫人掀开了身上厚厚的被子,从躺椅上下来,转过脸看着慕铮。于她不过是轻轻一回头,对慕铮来说,霎时间竟如五雷轰顶,万千利刃刺于心间般钝痛难忍!先前腾起的阵阵杀气忽而烟消云散,只余苍白的面色,和一片空白的思绪。
白发下并不是一张皱纹横生岛脸,而是一二十出头的妙龄女子,肌肤白得几近透明,桃花眼里满是风情地看向慕铮,左眼角下一枚鲜红的泪痣艳丽夺目,如为情人留下的一滴心头血泪般惹人怜。朱唇轻启,欲语还休.....
这样的女子,只是一双眼,一张嘴就能勾魂摄魄。她身上披了一薄纱外套,里面只着了贴身的单衣,香肩半露,玲珑有致的身体一览无余。她光脚踩在地上,脚趾上涂的红色蔻丹衬得一双小脚更加白嫩。这脚究竟有多小呢?小到慕铮一只手便可握住。她自薄纱中一步步走向慕铮,悄无声息,一如那冰天雪地里走来的美丽雪妖。
一国太子慕铮见过的美人自然不计其数,他的心都没有一刻向现在这般狂跳不止!
这又是怎样一种美呢?就是九年前的那句“若见宁白玉,再无倾城色”的绝色啊!那不归崖上一闪而过的红衣女子,难道已淌过黄泉,走过奈何,来到自己面前了?这若是梦可为何他醒不过来?苍苍白发下的这张脸,不是宁白玉又是谁?
她走到他面前,仰着脸看着眼前的人,他是生的那般好看的男子呢!她突然就像没了骨头一样整个人软塌塌地瘫在了慕铮怀里,踮起脚尖,嘴唇贴在他耳边,轻轻问道:“那不知公子找老身作甚?”
说话间,嘴唇一张一合,摩挲着他的耳鬓,这样的接触让慕铮惊醒过来,猛地向后退开一步,孟夫人险些没站稳,幸好扶住了一旁的桌角。她是谁?
慕铮死死盯着她,不想放过一丝一毫,又似陷入了梦中,记忆中的红衣女子与眼前的白衣女子,面容相叠,一时间他已分不清谁是谁。
既然他要看,就让他看个够好了。孟夫人所幸坐到了桌子上,翘起一条光溜溜的腿,一只手撑在身后,另一只手把玩这自己本来就很单薄的衣衫。
如果这里站的是别人,估计已是活见鬼般夺路而逃了吧。这些年来,慕铮这张脸上早已波澜不惊,麻木不仁,没有表情,自然也就没了生气,江思远说他总是冷着脸其实是委婉至极了,这样一张脸,说是死人脸更加贴切吧。
而在她面前,他的这张脸如沉寂许久的水面终翻起惊涛骇浪,震惊,不可置信,疑惑,痛苦在这张脸上交织,显得无比纠结。
她是谁?是玉儿吗?可玉儿是那么乖巧可人的孩子,眼前的女子除了脸与宁白玉别无二致外,再没有半点记忆中的影子。自己可是眼睁睁看着宁白玉跳下不归崖的,那可是连鸟都飞不上来的万丈深渊啊!玉儿或许已尸骨无存了,而眼前的这个人又是谁?难道世间真有如此相像的两个人?
见慕铮一直不说话,孟夫人开始有些不耐烦了,从桌子上挪了下来,直接贴到了慕铮身上,把手伸进慕铮怀里掏出那块红色锦帕。手指从慕铮的胸口,脖子上轻轻掠过,最后停在了那张薄唇上,温柔抚摸着。
指尖冰凉如未消融的冬雪,直冷到慕铮心底,,一阵阵战栗,慕铮突然死死抓住这只玉手,因为慕铮本就力大,手腕上已开始泛红,孟夫人也不挣脱,反而凑得更近了,小嘴靠在慕铮唇边,伸出舌头,轻舔他嘴角,湿润温暖,慕铮一颤,她方才开口道:“莫不是公子等不及了。”
慕铮一低头,就见那张纠缠了自己无数个夜晚的脸就近在咫尺,垂手可得.....
这姿势,就像情人间将要亲吻,可慕铮并没有低头一亲芳泽,而是对着美人投以狠戾的目光,看得孟夫人忍不住一颤,似拼尽全力般挣脱自己的手,嘀咕道:“公子你好野蛮!”
这时慕铮才真正地从回忆的深渊中清醒过来,这不是梦。眼前的女子是活生生站在自己眼前的,虽然站着同一张脸,可她真不是玉儿,玉儿干净如白玉,所以她不是!
孟夫人把锦帕摊开看来几眼,不似先前的戏谑,正色道:“不知公子前来所为何事?”
慕铮已不像先前那么思绪混乱了,如来时一样面色沉静,“江先生让在下找孟夫人取雪莲做药引。”
“哦?那妾身去里屋拿来给公子便是了。”孟夫人居然连问都不问他是谁,就这么轻巧地答应了,这是慕铮始料未及的,起初他可是有了就算把这玉树银花夷为平地也要带走雪莲的念头。
孟夫人从里屋出来的时候手里拿了个盒子,她走到慕铮面前打开盒子,这雪莲虽已摘下数日,却不见枯萎,依然白如初雪般绽放着。
眼看心爱之物就要拱手送人,孟夫人一脸心疼,可眼前的男子又是生得这般好看,自己又怎么舍得不顺了他的心呢?只得深深叹了口气,以示不舍,娇滴滴地嘀咕:“哎呀~这雪莲可是我好不容易得到的,可不能就这么白白送给公子吧,多舍不得呀!那公子就可要答应妾身一个小小要求。”
“夫人请讲。”
“妾身要公子记住了,妾身叫秋水,孟秋水,这小阁楼可欢迎公子闲里常来坐坐。”这还真如她所说的一样,小小要求。慕铮自是不解,于这个女人他不解的东西太多,可少钦已不能再等,慕铮自知不能再耽搁了,带着雪莲迅速奔回太子府。
白发女子静静地站在窗口,看着男子的身影就这样渐渐与黑夜融为一体。孟秋水满眼的灼灼桃花霎时萎败下来,只余一片暗淡。
阿梨远远就看到阁楼上那张苍白无助的脸,不由得加快脚步,噔噔爬上二楼,关上窗子拉着孟秋水就往躺椅走去,服侍她躺下,用狐裘暖被把她裹的严严实实,嘴里不住责备道:“你怎么就光着脚站在窗口,也不怕冻坏了身子,到时候可别指望我照顾你!”话虽不饶人,还是替孟秋水仔细掖好被子。这完全不像先前的主仆关系那般恭恭敬敬,倒想是一个姐姐在数落不听话的妹妹。
孟秋水似已习惯了,淡淡一笑:“阿梨,我不打紧的。”
阿梨也是拿她没办法,只得无奈说道:“你就这样把雪莲送到他手里了?”
“没事的,过些天他定会回来找我的。”
“那你躺着,我去给你煎药。”
太子府这边,少钦依然昏迷不醒,全身发烫,江思远一直守在床边,寸步不离。慕铮出门已有些时候了,怎么到现在还不回来,这可不像太子殿下的风格,莫不是出什么事了?想到这里,凌潇儿的心一下子揪了起来。
江思远忙着给少钦施针,对周围的一切不管不顾。玉树银花离太子府并不远,按太子殿下的脚程早就该回来了。
当归也不免焦虑起来,太子殿下亲自去事情自是不简单,而让自己留在府里自是有个照应,当归于是转身出门集合卫队,所幸还没出门便看到急急归来的慕铮。
他向当归示意自己没事后直奔少钦房间。江思远看到慕铮回来终于松了口气,毕竟少钦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自己可不希望他有什么不测,当然,他也相信慕铮肯定是能取回雪莲的。
慕铮把盒子递给江思远,江思远打开盒子查看,确是雪莲无疑,便让下人把所有窗户打开,就拿着雪莲去了药房,没过多久就端出一碗晶莹剔透的汤药。
喂少钦服下,不多时少钦的体温就降了下来,慢慢张开眼叫了声“父亲”,又睡了过去。
江思远忙解释:“小皇孙是之前烧得有些疲了,睡一觉明日肯定就又是活蹦乱跳的了。”
慕铮走过来探了探少钦的额头,确实却凉了下去,也不像先前那般不省人事,而是真的如江思远所说的那样只是睡着了。江思远就像完成了一件比登天还难的大事一样得意的不得了,嗓门都大了:“太子殿下,既然皇孙没事了,那我是不是可以回去歇着了?今儿一早是谁把我给带来的?”继而转头看向当归,分明再说,当归啊!把我给送回去!
当归看向慕铮,慕铮却只是叫下人备马让江思远自己回去。
江思远老不乐意了,虽然都是回去,但想起自己在梦中被当归直接提到太子府那那种惨状,不让他把自己送回去很是不甘心。于是就想着再为自己争取一下,,可看看慕铮那块脸,只得决定还是不和他们计较了,骑上那匹小白马打道回府。
慕铮安排自己的亲卫队在少钦房间严加看守,便叫当归跟自己去书房。书房的门大开着,已亮起了灯,而凌潇儿显然已在屋内等候多时,见到慕铮忙端起一碗热汤迎了过来,“殿下,这是臣妾熬的药膳汤,现在喝刚好。”
原来这太子妃不忙子照顾小皇孙,是去给太子煲汤了。
慕铮接过碗一饮而尽,说道:“潇儿,你是太子妃,这种粗活不适合你的身份,还是交给下人去做。”
下人都说太子殿下虽然话不多,对太子妃倒数挺心疼的,这八年来太子府只有太子妃,再无其他侧妃,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帝都里的女都好生羡慕这位太子妃,毕竟像慕铮这般男子的柔情蜜意很多女人都想要。
凌潇儿温柔一笑,收拾好东西便出去了,还不忘把门轻轻带上,
听得轻巧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的尽头,慕铮沉默片刻,深吸口气,对当归说道:“我要去不归崖下,你去探探路。”
当归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要知道九年前,太子府就立下了规定,凡是提到不归崖与宁白玉的,一律处死!而此时这个禁言竟然从当初立下死命令的这个人口中说出!当归又怎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慕铮又似深吸了一口气,“今日见到孟夫人,那张脸,就像她回来了。”
当归自然明了她指的是谁,她是宁国公主宁白玉,那个九年前在新婚之夜跳下不归崖的女子!不归崖不应当是永不归来吗?那个深渊难道没能吞噬那个娇弱的少女,而今她回来了?自己当年没有护住的公主,她还活着?
是不是,不归崖下一探便知。
九年前,当归奉宁王之命,护送公主离开,却只能眼睁睁看她跳下不归崖,本以为自己要力竭而亡,却被慕铮瞒过所有人救了下来。战场上的沉默相伴,慕铮有多少次毫不怀疑的把命交到自己手中,自己的命也都的慕铮给的,他对这个灭国的仇人已恨不起来了。他们更像是知己,不用多说什么,一切都了然于心。
当归什么也没问慕铮,只是默默离开书房。
慕铮坐在椅子上,多日的奔波,疲态在这时终显露出来,他伸展四肢,头轻轻靠在椅背上,所有锋芒都慢慢敛去,睁眼看着空荡荡的屋顶,似乎要透过这屋顶,看向那辽远的星空。
她就那样站在自己面前,是她。又不是她。自己却不敢伸出手,哪怕是碰一下,生怕她会像自己梦了无数次那样坠入深渊。
孟秋水,你到底是秋水还是白玉?如果你是宁白玉,那是来找我索命的吗?那我等你。如果不是,我自会向你索命,这张脸,只有玉儿配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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