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灼蹲下身子将鸽子抱了起来,将它脚上竹筒里的纸取出来。展开一看,上面只有五个字——城东,半金斋。
叶灼习惯性地往周遭看了看,将纸条收进又塞回了竹筒里,继而又将鸽子放了。
鸽子随着她的力道展翅而飞,只余一片羽毛轻飘飘地随着雪一道落在了地上。
她抬手将斗篷的帽子戴上,微微垂着头悄悄地走出暗巷,朝着城东走去。
半金斋,皇城中最有脾气的酒楼。
此楼接待客人是看伙计心情的,若是伙计心情好,你再穷都能进去吃一顿大餐,但若是伙计心情不好或者就看你不顺眼,那你连这里的咸菜都吃不着一根,并且伙计还会毫不客气的赶人。
要说这种酒楼,按道理来说应该是开不下去的,但奈何去过的人都说此处的饭菜简直是人间至味,这一生不吃上一次就是白活。
因着这么一句不知怎么就传开了的话,皇城内的以及皇城以外的,大多慕名前来,就想撞上伙计的好心情,然后去尝尝这人间至味到底是什么样的。
然而,伙计的心情是挺好的,就是看他们不大顺眼。
故而,每每去了一大伙儿人,便只有两三个被留下了。
对于这个半金斋,叶灼也是略有耳闻的。
走到半金斋外头,发现被传得那般神气的半金斋也确实有神气的资本。
半金斋是单独的一座小楼,前有花圃篱栏,后临镜水平湖,光是看着都觉享受。
她缓缓走了进去,伙计也没理她也没拦她。
而她早被半金斋的奢侈给震惊了,对于伙计理不理她根本没在意。
柱子房梁是红木的,门窗是梨木的,门窗上的雕花极其精致,怎么也得是手艺极好收价极高的大师雕的。再看里头的摆设,各种极佳的玉石,雕成细致的各式花样,虽说这里的灯昏暗了些,非但不会观赏这些东西的视线,且更觉得贵气满满,想来也是故意这般燃灯的。
再说半金斋的桌子,也是和门窗一样的材质,想着都能拿这么好的木头做门窗,那用来做桌椅也不过分了,毕竟王府中的桌椅也是梨木做的,但那桌子上铺着的桌布就比较过分了,竟是锦缎所裁!
要知道,锦缎这种东西,皇宫里都还没能奢侈得用来当桌布!
瞧着这处处透着富贵的酸臭味的大堂,叶灼一时都忘记了自己是来干嘛的了。
好在一道声音将她从震惊中唤醒了过来。
“叶灼。”
不算清脆却也不低沉的女声轻唤她一声。
叶灼顿时醒过神来,朝声源处看过去。
只见一名带着垂有黑纱斗笠的女子站在楼梯的拐角,身着一身黑紫相搭的窄袖衣裳,浑身上下看着干净利索,且微微透着些江湖气。
“你是谁?”叶灼警惕地看着她。
女子道: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云浮在我手上。”
叶灼听了,顿时急了,“云浮与你无冤无仇,你抓她做什么?”
“她与我无冤无仇,可她主子抢了我的人。”女子走下来,行至她身前,“我不能抓你,便只能抓了云浮来威胁你。”
叶灼欣赏她的耿直,但是绝不承认她所说的话。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个女人,从上辈子到这辈子,她还真是一次都没见过,又何来抢人这种无稽之谈?
“抢你的人?何时的事?”
女子道:“肖纵。”
叶灼笑了。
“你说肖纵?那你可找错情敌了。”叶灼豪爽地拍了拍她的肩,道:“肖纵喜欢的人名叫苏雪衣。我虽是他名义上的妻子,却只是个摆设而已,并不会威胁到你。”
女子闻言,冷嘲道:“原是个脑子不转弯的木头。”
这就很过分了!
她虽不是什么冰雪聪明的人,却也不会是她口中那种脑袋转不过弯的木头。
再者,这人怎地莫名其妙就骂人?就算她嫁给了肖纵,那也没得恩宠,凭什么还要受这种莫名其妙的骂?
不过气归气,叶灼脑子还算清醒。
一直默默念着“云浮更重要,云浮更重要”,然后将心中的怒意平息。
“随你怎么说,我只想知道云浮怎么样了。”
女子只道:“好吃好喝伺候着,不会冷也不会饿。”
“她在哪里?”
“待你离开肖纵,我便告诉你。”
“凭什么信你?”
女子略为嚣张地道:“我捏着她的命,你信也罢不信也好,要么她死,要么你走,没有别的选择。”
叶灼垂下眼睑,斗篷下藏着的手握紧又放松。
纠结良久,她终是选择了咬牙妥协。
“我会离开,但到时候云浮若是少了一根头发,我都不会放过你。”
“好。”女子也是个干脆的人。
“对了,今日除了我也确实有别人叫你来。那个人就在顶楼望月台等你。还有,我叫梁珂,以后要找我,便来半金斋。”
说罢,梁珂便转身上了楼。
伴着鞋底踩在木梯上的“噔噔”声,叶灼也迈上了楼梯走向顶楼。
上去之后,叶灼发现,这楼上竟是比楼下要朴素得多。
而望月台,似乎就真如它名字一般只是用来赏月的。
就只是一个露天台子,在角落上搭了个草棚,周围挂上薄薄纱幔,便作为吃茶饮酒的地方。
叶灼走上望月台,便见一人撑着绘有桃花的油纸伞,正背对着她看雪。
此人外披一件白底提花纹的大敞,而大敞未有遮住的地方,亦是雪白的衣料。
“阿灼,你来了。”
那人并未转身,只听脚步声,便已确定是她。
闻声,叶灼才恍然,难怪说着身影这般眼熟。
“陶霄。”叶灼喊了一声,“是你叫我来的?”
陶霄缓缓转过身,微微将伞往上抬了抬,露出了一张温润带笑的清隽面庞。
“嗯。”
“做什么?”叶灼淡淡地问。
“想见见你罢了。”陶霄提步走近,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了她,“虽说雪不会打湿衣裳,但到底是沁凉的,还是打着伞为好。”
“多谢。”叶灼道了谢,却没有接过伞,反而将伞推了回去。
“生疏了。”陶霄也不坚持,只是叹了一口气,笑得有些无奈。
叶灼其实也不愿这般生疏,但而今,他们俩皆是身不由己之人,若是不那么生疏,便是给了对方没有结果的希望。
而她,并不喜欢如此。
并且,她心里很清楚,她依然很喜欢肖纵,喜欢到,心中完全不能容纳下另外的人。
所以,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与陶霄都不可能有结果。
既然早知结果,又何必给人希望?
原本过度期望之后的失望,便是要人命的东西。
她虽不会喜欢上陶霄,却仍将他当做一个特别的存在。
她希望他能活着,至少,这一世不要再为她而死。
否则这份情,即便是延续到下一世,她都未必能还得了。
于是,她只得狠下心来说道:“我们都不是几岁的孩童,已经过了给两颗糖就要以身相许的年龄了。先前我也将话说得清楚,你也答应得好好的,为何食言了?”
陶霄听她说完,情绪明显低落了许多,却仍是一副好脾气的样子,“只是见一面,阿灼你又何必将话说到这个份上。”
“回不去的东西便不要留恋了,你该是一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毕竟,曾经的你,是那样潇洒的一个人。
陶霄不能否认她说的话,便只能不断叹气。
剪不断,理还乱。这种事若是说清楚了便能轻易放下,又如何会有求不得、放不下这两苦。
叶灼说他是个拿得起放得下之人,可这些年来,他从未拿起,又如何可以放得下?
然而,纵然他心中百转千回,面上却始终保持着和善的微笑,只是这笑中,掺着多少苦涩,便只有他自己能知了。
心下自嘲一番,陶霄长叹一口气,道:“阿灼,今日我们不谈风月。”
“除却风月,你我还是朋友。是不是?”陶霄目光几许期待,看得叶灼无法否认,且也无须否认。
除却风月,他们的确还是朋友,而且是同骑竹马、一道长大的朋友。
抿了抿春,叶灼点头:“是。”
“好。”陶霄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笑着走向草棚,掀开薄纱对她说道:“阿灼,我温了酒,今晚,便陪着我喝一杯罢!过了今日,也不知何年何月才可再见了。”
叶灼似乎没有理解到陶霄话中之意,没有犹豫便点了头。
两人进了草棚对坐斟饮,陶霄一直在将小时候的事,一边喝一边讲着。
此时此刻的他,就好像还是当年那个白嫩小童,嘴角挂着笑,喋喋不休,好似有几箩筐的话说不完。
叶灼就这么静静听着他说,是不是喝上一口温酒,又时不时回应他两句,倒是十分和谐之景。
前一世他们之间总是带着风月情意,陶霄维持着累,她应付着也累。
这一世,将话挑明,抛开了风月纠缠,多年知交好友对坐饮酒,竟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服。
或许,这便是她与陶霄之间,最为舒服的相处方式。
没有风月纠缠,仅需一壶温酒,夹杂着儿时的回忆,便就足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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