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一吹,又到了春和景明的时候。
奚言独自信步在内城的长街上,道路空阔而清冷,只有三两车驾时不时辘辘而过。崇都内城中尽是显贵门庭,黛瓦高墙将寂寂深庭隔绝其中,只有几枝高大的白玉兰旁逸斜出,越过墙头姿态姣好地尽吐清雅,好似在向墙外的路人低诉着墙内的聚散悲欢。
司乐府已近在眼前,虽只是数日不见,但对奚言来说却好像如隔三秋。与前几次不同,奚言这次是从司乐府正门坦坦荡荡地走了进去……她既不愿细说,司徒仪征又想要把柄,那奚言便光明正大地给他这个把柄。
庭中似是弥散着一股淡淡的冷香,奚言垂眼看去,廊下一隅果然有一鎏金熏炉正冒着缕缕轻烟。一只素手执扇轻摇,杜松的香气如轻丝细缕般流进每个角落。
安若飞垂眸一瞥,天青色的衣摆已然映入眼帘,略显欣喜地将头抬起,却对上一双同样温柔的脉脉眼眸。
心中微微悸动,摇扇的手也滞在胸前,虽然谁都没有开口说话,但眼神的交缠已胜千言。
最后,还是安若飞率先败下阵来,她急急将目光从奚言脸上移开,脸颊却已染上绯红,“上次在此处,你说崇都城的夜市很是繁华,现下虽不是夜晚,我却想出去走走……”
奚言心底早已了然,很是体贴地为她撑起一把绢伞。两人比肩走在崇都城的街上,安若飞已换上一袭水蓝色薄衫,与奚言走在一起更显得相得益彰。两人一笔天青、一抹水蓝,仿佛从画中走出一般。
此时街边的迎春花早已盛放,二人一路行来,却是相顾无言。
奚言看着满目的浅浅金黄,缓缓道:“陌上花开,美则美矣。只是觉得纷纷扰扰,迎春的颜色,还是不如腊梅来的赏心悦目。”
安若飞听出他的言外之意,抿嘴一笑道:“腊梅傲然绽放于风雪之中,迎春却也是春天的第一抹颜色,各有千秋罢了。”
对于安若飞的反驳,奚言倒不甚在意,便调笑地看着她,“若将人拟作花,你愿意做什么花呢?”
安若飞不禁失笑,“我不过蒲柳之姿,哪里能做什么花。”
奚言却不同意,轻笑着摇了摇头,“依我看,你既不是这迎春,也不是腊梅,更不是那一心争艳的魏紫姚黄。”
“那是什么?”安若飞听闻此话也有些好奇,便抬眼望着他,“听你这话,倒好像什么都不是一样。”
“白梅,”奚言眸中盈满温柔,言辞也穆如清风,“你就好似海棠院中的白梅,冰肌玉骨、似有似无,却是最少不得的一道风景。”
说着,奚言又缓缓吟道:“冰雪林中著此身,不与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你明白吗?”
安若飞听闻此言,心中突然感觉开阔了许多,低声重复道,“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不错,就是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奚言目光如炬地看着她,朝她伸出一只手,“来。”
安若飞迟疑后,还是将手放在奚言掌心中。
奚言很是自然地就将她的手握在掌中,虽感受到她的寒凉,却还是不愿握紧,唯恐让她察觉失了礼数,“走在崇都的街道上,只觉得周围楼台林立,仿佛陷入囹圄之中。眼前的一切都是杂乱无章,唯有身在高处,才能看清楚崇都城的一纵一横。”
说话间,安若飞已经随着奚言来到崇都城南边最高的一栋酒楼。
两人相对而坐在酒楼的高层,奚言望着楼下的崇都城,眸光也似流云悠悠,“若飞,你现在觉得崇都城如何?”
安若飞随着奚言的目光往下看去,只见内城、宫城已然远在脚下,此时的崇都就好似一个棋盘一般,清声道:“方才在街上时熙熙攘攘,觉得拥挤不堪,更觉得崇都城杂乱无章,又大又深。如今在楼上,才看清楚崇都城的边在何处。再看崇都城内,外城,内城,皇城,宫城越来越小……既然看清楚了,又何必再执着于那些桎梏呢?”
奚言赞同地点了点头,“我非池中物,自然你也不是,崇都到底还是小了。”
安若飞忽而有了一种超脱的感觉,喃喃道:“崇都,确实是小了……”
奚言此时看向安若飞的眼神好似月光一样宁和,他柔声道:“我第一次见你时,就把你当作和我一样的人,方才与卿一席话……甚得我心。”
安若飞此时心中正欢喜着,眼中却又好似轻云一般飘拂着惆怅,“方才你的话亦叫我开阔了不少,只是若想散作乾坤万里春,又岂能轻而易举呢?”
奚言却宽慰她说:“卿是聪慧之人,只要你有心,何愁不能成事?”
奚言已经将话说得很清楚,他只希望安若飞能主动将司徒仪征的事情说出来,然后……将这件事情放心地托付给自己。
可安若飞却不想那么快就承认,她并未接过话头,而是将脸侧朝一边,“已坐了半日,怎么你面前的茶点却是一口未动?”
奚言玩味地眨了一下眼睛,随即含情脉脉地看着她道:“华容婀娜,令我忘餐。”
安若飞本就是心思玲珑之人,再被他这么一逗弄,顿时耳根发红,假意嗔怪他道:“你这人真是说不正经就不正经,哪里还有大家公子的样子。”
“哦?”奚言见状更是嘻笑道,“我所认识的大家公子大多风流成性,像祁安就是成天到处拈花惹草、寻花问柳。莫非你也要我如此么?”
安若飞闻言也被逗乐,笑骂道:“若人人都像你,那这世间的登徒子不知要多几多。”
奚言听安若飞骂他是登徒子,伸手便来捏安若飞的脸,笑道:“世上的登徒子有多少我不管,此时此刻只有我一个就够了。”
春日游,杏花吹满头。陌上谁家年少,足风流。
两人闹在一处,笑声飘了很远。
就在两人嬉笑玩闹的时候,司徒仪征在府中也是一副志得意满的样子。早在奚言和安若飞一起出门后不久,两人比肩同游的消息便被送到了司徒仪征的案头。
他很是愉悦地将茶盏放回桌上,拊掌一笑,“这位谢小姐确实是识时务之人,才短短几天的工夫,就引得奚公子主动登门了……”
自从司徒贺病后,司徒仪征难得露出这样的笑容,但这件事情还需要更多的绸缪,司徒仪征知道自己还需要再等。自从父亲一病,朝中家中大大小小的事情全部落在了他的头上。对于他来说,朝中的事物才更为紧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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