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随叫随到·令人心寒
邵煜白就算病着,听力还是在的。刚才琳琅的那两句嘟哝全都被他听在了耳里,克制不住就抬头看了她一眼。
这一眼,又看到了她处于最失望时的模样,活像自己的技艺被否决,一下子就动摇了人生存在的意义……
看得他眼角抽了抽。
“……等等,”叫住已经打算出去的琳琅,邵煜白一手按住直跳的眼角,“茶杯还没拿回去。”
琳琅慢吞吞的挪了回去,伸手要接他手里的茶杯。
邵煜白却趁此机会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移到自己鼻子下方轻轻嗅了一下。
“味道可以。”放开她的手腕,他把茶杯塞了过去,“就是模样太丑,你把它仍进香炉里吧,我眼不见为净。”
“……”虽然刚才失落的模样是她故意装的,但眼下她还是很想唾弃这人!
不过他都上钩了,琳琅也就没多耽搁,点到即止的微微一笑,立即照做。
熏香燃开,确实会令人精神放松许多,又不至于被催眠似的睡着。邵煜白闭了闭眼,轻轻的吐了一口气。
琳琅不受控制的看了他两眼,才猛地想起,他们这些整日在战场上命悬一线的人,通常都该是很警惕的。
别说是香了,就连水,都得是让最信任的人给倒。
这人……难道是有些信任自己的?
想法一出现,似乎心弦都被若有若无的拨动了一下。琳琅暗暗摇头,警告自己不要瞎想,默默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了邵煜白。
“二爷,擦擦汗吧。”
见他状况愈发让人担忧,一瞬间她竟想要直接替他来擦。但随即想到了于礼不合的说法,琳琅将那股冲动忍下了。
邵煜白迟疑了一下,才伸手接过帕子。但他只是捏在手里没有用,随后撇过头去:“你既感激,以后不妨乖巧些,别总惹我不开心。”
琳琅听得点点头,顿了顿才觉得无辜:“我有惹二爷不开心吗?”
她哪里惹他不开心啦?因为送的东西丑到他了?
邵煜白闭了闭眼:“你再顶撞我,我便不开心了。”
琳琅:“……”
看着他难受的模样,大概是不想再被自己打扰了。琳琅不好多管他,便道:“既然二爷不用我为您看病,就好生休息吧,但有需要的时候,一定记得叫我!”
说完话,是真的打算走了。
毕竟她是邵齐的妻,总留在这位年轻的长辈屋儿里不大好。
而且……上一次在马车上,他们俩还挺尴尬的撞在了一起。现在她还时不时就会想到那个画面,除了日常用正当理由接触,安静下来琳琅都不大好意思抬头看邵煜白。
邵煜白半抬着眼,看她走到了门口都还在犹豫,开门之时回看了他一眼,眸子里面波光潋滟,分明是在担忧。
他的脑海里由此响起了过去听过无数次的声音。
“哪里不舒服,要记得叫我噢!”
“乖啦,在这等我!”
“放心,我就在不远处,随叫随到!”
这一次,她却没说话,只是冲着他点了一下头,转身离开了屋子。
邵煜白自嘲的笑了笑,轻叹了口气。
哪怕琳琅眼中的情绪再认真,他也不愿再相信,宁可当做全是虚情假意。
嗯,别傻了。
他已经等了够久,唤了太多次,但她再也没回来,他也无需再抱有期待了。
之后两日,有了文玉帮忙挑拣与研制药材,琳琅终于惊喜的发现,满春身上的水疹有了减缓的效果。
现在的人和她那时候的人,身体抵抗力大不相同,生存环境也差的太多,若是不用药治,等待水疹自愈的几率微乎其微。琳琅深知这个道理,不敢懈怠,一旦看到有效,就立刻去拿给了其余的丫鬟服用。
其中有一个丫鬟,病的最为严重。高热尚未褪去,整个人又被自己挠的血肉模糊,文玉初见时都吓了一跳,在琳琅耳边小声提醒:“姑娘,我见那个丫鬟,怕是活不长了吧……”
琳琅心里沉了沉,没应声,不动声色的把药碗分发给了那些尚能自己拿碗的丫鬟。
几天下来,她们已经不再对琳琅抗拒或是不信任,或者说是彻底怕了,怕会这么悲惨的死掉,一个个都捧着碗小心的喝起来,就连玉珠也不例外,完全没了往日趾高气扬的模样。
剩下那个最为严重的,琳琅亲自替她捧着碗将药往下灌。丫鬟喝了两口,忽地浑身剧烈一颤,撇开头便涌出了一大口血水,吓得其余几个丫鬟都扔了碗。
“药里有毒?”
一个人说出这句话,足以搅动得所有人都惶惶不安起来。
琳琅也是没想到身边这丫鬟的底子这么弱,见她高热未退,身子又开始抽搐了起来,忙命文玉把门关上,防止其余人逃跑出去。
“这药……药是有毒的?”已经把药喝下去的几个丫鬟颜色各异,有的已经不顾肮脏的把指头往喉咙里扣。琳琅见状,低喝了一声:“真有毒你们早就死光了!还不让开个位置让她好好躺下!”
丫鬟们被吼得颤了颤,相顾几眼,默默让开了位置,在这下小的房间里腾出一条笔直的过道,让琳琅把吐血的丫鬟放平在地。
“文玉,交给你了。”琳琅道。
文玉点点头,上前用她白胖的指头在丫鬟的人中上狠狠掐了几下,随即比着她的呼吸又一下一下的按起了丫鬟的胸口。
“噗——”又是一口鲜红的血吐了出来,丫鬟似有了意识,但声音从口中流露出,却细碎的不成样子,根本让人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但从口型,却能看出她在说着“不想死”。
别的文玉可能会的不多,但多年试药,她总是学了些本事,甚至练就了一个观面相的本事,有时有人重伤重病很难医治时,她一眼就能看出那人还救不救的活。
别的琳琅都会,但这一处她却是佩服文玉的。所以从文玉一开始说了那句话,她仿佛就已经看到了结局。
人命之脆弱,哪得一句“神医”名头就能轻松挽救。
“姑娘,救不活了。”文玉撒开手,让丫鬟独自躺在地上,自己则站了起来,颇为惋惜的朝着丫鬟点了一下头。
这是一个默认对逝者的动作,是她从苏子和那学来的,琳琅也同样习惯这样。
琳琅同样垂着眸子,看着那丫鬟不甘的用手指抓着地上的稻草,浑身一下一下的抽搐……最终再从嘴角流下一丝血红,整个人便瘫软了下去,再也没动。
空气一时间过分的安静,片刻之后才突地爆发。有的丫鬟吓得面无血色往墙角逃窜,其中胆大又与死者关系好的青柳却是逼近了过来:“世子妃,她做错了什么,您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
“我害她?”琳琅回问的很是平静,“你把这话问出口,就不怕我下一个害的是你?”
冰冷的语气,浸入心脾,听得青柳生生打了个寒颤,语气不觉间就软了很多:“可……可她之前都没事,是你来了她才死的!这几日……这几日你不也是折腾她折腾的最多吗?”
“如果勉强吊着一口气也算没事,那等你到了她之前的模样时,我就不管了。”琳琅笑着摆了摆手,“不折腾你,你早死晚死能不能活都和我没关系。”
起初琳琅发现征兆时,就已经想到了那丫鬟身子状况太差,可能熬不过去。偏生对方不听劝阻,任由恐惧侵袭意识,坐卧难安加上夜不能寐,折腾下来使得脾脏加快衰竭,精神也更加无法振作。
她已经努力了几次,不仅替她治疗着水疹,更用了一些上好的药材为其吊命。
没能救回,她很惋惜,但不会再像以前那样,傻兮兮的先埋怨自己半天。
想说的话已经说完,琳琅闪身错开面前的遮挡,改为去收拾起药碗。
“你……你还要威胁我?”青柳脑子里一阵阵放空胀热,却是到了气头上。
在这西院里被关了几天,谁的精神都不会多好。脾气变得古怪再正常不过。青柳本就看不惯外头风评极差的李琳琅轻轻松松坐上世子妃的位置,又见她对病患是这个态度,眼珠子转了转,旋即盯在了门旁斜靠着墙壁的一个厚重木板上……
正巧这地方小,木板前的地面上就有一个碗。青柳趁着琳琅低头捡东西,文玉也没注意的空档,忽地伸手在木板上方狠狠地往琳琅蹲着的方向推了一记!
“呼——”厚重的木板反着落下,直朝琳琅落去,文玉看得惊呼了一声,琳琅也似有所觉的要往后回身……只见一抹黑影朝着她拍下,“嘭!”的一声砸在了琳琅身上。
霎时之间满屋皆惊,琳琅被砸倒在地,文玉连忙上去扶。那木板足有一个半人高,又很宽,之前是拿来做通铺床板的,将人砸在下头几乎连影子都看不见。
“你疯了!”另个看见同伴出手的丫鬟赶紧绕着跳了过去,急忙压低声音警告,“被人发现我们可都是要受牵连的!”
砸了世子妃,可不是什么小事。哪怕这是个比她们高贵不到哪去的世子妃,得来的下场也可能是被家法处置一顿,甚至……
青柳却眼珠一动不动的盯着面前的木板,声音僵冷的反问她。“有什么比病死在这更可怕的吗?”
“红霞死了,你难道没看懂吗?”青柳又缓缓将视线移到了旁边的紫凝脸上,声音细微,却字句清晰,“她不是在救我们,是在害我们!直到把我们一个个折腾死才能满意!”
紫凝见着她的模样,倒抽了一口凉气:“你……你别瞎说……”
可这么说完,紫凝也犹豫了。
她们之前欺负过世子妃是真的,但那时她们以为世子妃只是个纸老虎,随便捏一捏,以后她就不敢像外头传的那样在府里作威作福了,哪想到转眼却是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今世子妃发言要救她们,先在王妃那里捞到了一个好名声。随后装模作样的弄了几碗药让她们喝,至今却半点用也没有。人呢,倒是先死了一个!
这样想下去,紫凝浑身激出了一身冷汗,本还想出手帮一下,现在却恨不得对着那木板踩上一脚。
“你们都不帮帮忙吗!”文玉空手抬了半天,只觉得那板子出人意料的沉,她又怕自己手滑会引得板子抬到半空再次落下去,只得抬头求救。
可周围却没一个人想要上前伸出援手。
玉珠始终缩在角落,手里还捧着喝干净了的药碗,看着面前的慌乱不堪,自己虽也狼狈,却看透一切似的笑了笑。
“你们快来个人帮帮忙啊,姑娘还在下头!”文玉急了,直接将一条腿伸进了板子下面,拿膝盖顶着,勉强才能看见琳琅瘫倒在地,似乎已经失去意识。
喊了半天,紫凝终于走了上去,伸出手帮忙往上抬了抬,却又“哎哟”了一声,“力不从心”的“手滑”了一下,使得板子重重往下一砸,砸得文玉膝盖狠狠一疼,白净的脸上顿时有了几分惨色。
紫凝却惊慌的道:“我……我不是故意的,我们这里的人都病了许久,身子都没什么劲儿,帮了唯恐成倒忙啊!”
此时,白月楼中,梁公公已是第二次带着太医过来。
前一天听到邵煜白重病,陛下便派了梁公公带太医过来为其诊治,得到的结果是,“将军日夜兼程赶回京洛,怕是又淋过雨,加之一直隐瞒伤情在操劳事物,恐怕短时间内都不宜在劳作了,否则反反复复,伤病只会愈演愈烈!”
而今日,太医再为邵煜白诊脉,眉头却拧得更紧。
“怎的?”梁公公在两人之间来回看了看,生怕出了什么纰漏,急急的问道,“将军的身子怎么样了?”
太医神色凝重,问邵煜白:“老夫开的药,将军可服用了?”
“自然是用了的。”邵煜白以拳掩唇咳了两声,声音沙哑的道,“我还得快些好起来……毕竟今年难得在京,眼下马上便是团圆宴……陛下还特邀了我去。”
旁的不言,光从每年都会举办,应一个“普天团圆”的意思来看,中秋团圆节的宫宴就是一件很重要的事。但他却一次都没参与过,只因往年他一直都是戍守在边关的。
誉王虽在京洛,却也只有头几年去过。后来邵齐犯了痴傻,他便很少再会入宫,更不要提带着家眷去团圆宴上与人相聚。
如今邵家,大概只有一身军功的邵煜白还有颜面入宫参宴,偏还生了重病。
太医摇头道:“以将军现在的情况,是万万不可再加重病情了。之前老夫开的药,将军还需继续服用,再以大补之药调理身子,如此至少再过小半月才能再谈其他!”
梁公公抽了口气,愁的连叹了两声,手背敲着手心道:“来前陛下还说了,让您回来养伤,您却……这是急急忙忙的回来送命不成?”
邵煜白面色苍白疲惫,嘴唇更是没有血色。闻言眼中流露出了一股自责的情绪:“末将让陛下挂心了。”
面对病人,总不好说什么重话。况且千齐国倚仗邵家防卫边关已逾百年,陛下尚且要看邵家三分薄面,梁公公自然更是关照邵煜白都来不及。
于是道:“将军还是好生修养身子吧,其余的事儿,您就先不要挂心了。杂家回去便会如实向陛下禀报您的情况,想来陛下也不会怪罪您的。至于迎接豆蔻公主那块儿,陛下昨日已另派了人去,是……言家的小公子。”
说完,梁公公抬眼悄悄瞄了一下邵煜白。
邵煜白却没任何他想看到的反应,只是点了点头:“末将明白,一切,就有劳公公了。”
梁公公复叹一声,心想将军与豆蔻公主的红线还真不好牵。
陛下都把言家风流成性的小犊……不是,小公子派了去,邵将军听后却是没有一点反应的。
可见确实是不甚在意豆蔻公主。
他却不知道,邵煜白常年在外,对内京的事情其实了解的并不多。许多内京之人耳熟能详的事情,在邵煜白听来却是陌生的。至于言家,他只知道言家也是将门世家,却不知言小犊子的那些事迹。
自然,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有什么反应。毕竟接人只是个序曲,重头戏还在后面。重头戏他都没什么心情看,何况序曲?
然而凡事都有个例外。就在梁公公和太医走后不就,入相便急匆匆的赶了回来。
“主子!京北交汇之地,豆蔻公主的车队出事了!”
邵煜白自打“重病缠身”,连思考都要比之前费力些。听了出将的话,愣了愣才惊觉事情的严重:“出了什么事?”
“那边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人在路上劫持。”入相沉重道。
“有人劫持?”邵煜白闭了闭眼,险些真的急火攻心厥过去,怒火“噌”的涌了上来:“言家人若是昨日便上了路,今早就该是已经与公主汇合,他带了多少人马,怎么就会出事!?”
入相握了握武器,沉声道:“言公子所带,只有十人,其中四个……是家丁,剩下六个才是侍卫。”
“……”也是病情作祟,邵煜白险些有种一口血要涌出喉咙的感觉,半晌才怒叱了一声,“添乱!”
千齐与无征的联姻,是从邵家弃商从军开始便兴起的习惯,多年之间一直饱受重视,若非这次豆蔻公主盯上了他,他去护送也是义不容辞的。
结果,改派去迎接的人是个缺心眼儿的东西吗?只带十个人?这传出去不仅千齐国与无征国的情谊会折损,连带着邵家也要背负责任!
“……罢了,我现在就赶过去!”邵煜白一把掀开身上的薄被,双脚落地又是一阵眩晕。短暂的闭目凝神之后,他起身捞起了自己的外袍披上,“入相备马,出将……去请世子妃一起来!”
“世子妃?”出将愣了愣,恍然想到现在是特殊情况。依照二爷的身体情况,还是带着点世子妃好。
于是不再耽搁,“属下这就去!”
而入相却没有立即动,而是对着邵煜白道:“主子,其实您大可不必赶去,虽然和亲公主出了事,您有一定的责任。但您是带病之身,陛下不会如何怪你的。”
邵煜白闻言,缓缓摇头,穿上外袍后,又将披风系在了身后。
“邵家世代清白,若非事态特殊,我断不会选择装病躲避。但,既已出了事……若是不去,那我不仅对不起邵家的名声,更对不起自己的良知。”
并且,有些事情,在外头,他才好问那个人。
虽然心里早已有数,得到的答案定然是失望大于希望,但……果真就像齐儿所说的那样,他才是真的傻吧。
思及此处,邵煜白干裂的唇角泛起了一抹苦笑,略一抬手招应,疲惫但不失气势的道:“入相,备马,咱们走!”
很快的,入相便已备好了马。同时直接飞鸽传书往邵府,召集邵煜白带回来的百个精英侍卫到内城东门汇合。
跃身上马等待了许久,却未见出将过来,邵煜白隐约便有些预感。派入相去找,很快的入相却只带了出将一个人回来。
邵煜白眼底一沉:“世子妃呢?”
“世子妃……”出将抓了抓头,很是艰难的道,“她说她暂且来不了。”
邵煜白闻言,心底像是猛地被人攥了一下,低沉的命令声甚至带了一丝颤抖:“出发!”
说罢,狠狠一甩马鞭,扬长而去。
“哎……主子都没问我原因啊?”出将跟着上了马,表情无比纠结。
入相却在等他,并问:“世子妃为何没来?”
出将叹气:“世子去了王爷那,世子妃和文玉单独在屋。我在外头传话说,二爷有事找她出去一下,然后……文玉说……说世子妃累了,想要睡一会儿。”
“……”
饶是一向波澜不惊的入相,听了这话一时间都不知道该摆什么表情。半晌才挤出一句:“这理由你还是不要告诉主子了。免得主子分心,反带来麻烦。”
“我知道的。”出将敛眉低叹。
入相沉声:“别想了。”
自然以他跟了邵煜白七年的经验,大概也能猜出,对于这件事,邵煜白应是不会再过问了。
毕竟,并非每一次心寒都能被焐热回来。
何况还是要自给自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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