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大人，不能再探了，不然很容易进入别人的陷阱。”身边的属下好意劝道，“我们还要尽快与大部会合，小股行动虽方便，但若叫对方发现，很可能会被他们包围。”

　　这一路她看过太多的血与死亡，那些人死前的绝望与挣扎，都仿佛她亲眼所见的一般，时不时从脑海里跳出，勾起四年前在沈家被抄斩九族时的悲惨画面，亦让她想起永丰镇那个不眠的火光之夜。

　　这是她心里永远的痛，从不会因为时间久置而减退，反而年岁越久，便越清晰。

　　“好，”明初声音暗哑，漫至喉咙的哽咽被她强行压下，“我们继续赶路吧。”

　　她勒马回身，无意中听见风中传来一个孩童的哭声，听着像是一个八九来岁的男孩，声音就在街边。

　　“你是谁？别怕，”明初将马赶向孩子方向，属下怕有诈，急忙拦在她的前头。

　　街边一块硕大的牌匾在动，接着从牌匾后露出一个男孩光光圆圆的脑袋，只在当顶扎了一只细小的发髻，他的额角像被撞伤，血流在了他的眼睛旁。

　　“你们，你们是我们的军队么？”男孩惶恐地问，声音微小。

　　明初瞬间落下了眼泪，重重地向他点了点头：“对，是你们自己的军队。”

　　“你们，会杀我们么？”男孩说着哭了起来，绝望又凄凉的哭声让这支军队瞬间死寂，连着这黑夜，也被衬得格外寒凉。

　　明初百感交集，看着这个可怜的孩子，眼泪疯涌不止。这一路上竟只能眼见无辜的村民一村村地死！这些指望着晋军维护的百姓们，一定至死都在期望着他们的军队能赶过来救他们，可是他们依重的军队，却来得太迟！

　　短暂而又憾人心魄的沉默后，士兵们异口同声地道：“我们是晋军！”

　　“你们终于来了！”一只独髻的男孩破涕为笑，低下头，又从牌匾后拉出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娃，抱着他说：“弟弟不怕，是我们的军队来救我们了，我们很快就能见到爹娘了。”

　　“你们家大人呢？”明初忙问。

　　独髻男孩忍不住哭出声来：“爹娘他们被坏人抓走了，他们都被坏人抓走了。”说着，他身边的小男娃也跟着一起哭。

　　明初忍住眼泪，“带这两个孩子走，看样子敌军就在附近，打好十二分精神，今晚，杀个痛快。”

　　“是！”

　　两名属下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让他们各自坐在马前。

　　“姐姐，你是将军么？”独发髻的男孩问。

　　明初摇摇头，“不是，我没有军衔。”见孩子失望地低下头，明初又笑着补充：“但我能让他们听我的。”

　　男孩惊忙抬头，向明初天真地笑：“姐姐好厉害。”

　　镇外的骑兵相继赶来和明初会合，但他们还不知人究竟被对方押到哪儿去了，不过须臾之后，前方不远处的一阵马蹄声便传了过来！

　　接着是一阵响彻天际的嘶嚎声：“杀！为连将军报仇！”

　　“杀！”

　　明初所带的骑兵们立刻便有数百人挥起长刀，快速迎击，一时间，不归镇里杀声震天，但第一轮对阵过后，敌方情势突然发生了巨大变化。

　　一队朴实的村民们被敌军压到两军阵前，他们个个泪容满面，满脸痛苦和绝望。

　　“去，”朝廷军一名高瘦的小将推推他身前六十来岁的老人，“你去杀一个晋军，我就放你一个家人。”

　　好狠！

　　明初恨得咬牙切齿，立刻从马身旁抽出弓箭，飞速搭箭指向那名小将，因太过气恨，她双眼血一般深红，喊声嘶哑难当：“给我放了他们！王八蛋，要打我们痛痛快快地打！你们这群孬种！”

　　“放了他们，拿什么来制约你啊？”高瘦的小将狰狞地道：“你可以放箭试试，你看，我这里有的是肉盾，你们即便射到我，前面的村民也得倒下一大片啊，卫敏，你去年杀连将军的豪气呢？再拿出来给本小爷看看啊！”

　　说着他把手上的刀抵在老人脖子上，在他耳旁阴冷地说道：“去杀吧，我第一个放了你的小孙子，不然，我只好把小孩放在马前，让马蹄把他踩得稀巴烂了。”

　　“不不，”老人泣不成声，一个劲地点头：“我去，我去杀，求你们放过我的孩子们吧。”

　　“去，”小将把刀塞进老人手上，指着持弓的明初：“看到了么，就是那个女的，你放心大胆地去吧，她不会杀你的。”

　　“卑鄙！”明初愤然放下手上的弓，眼前的一幕，竟让她措手不及！杀，不归镇的村民会第一个死在他们面前，不杀，由着他们肆无忌惮地拿村民当枪么！

　　时间不可有半分无意义的耽搁！明初立即令道：“兵分两路，吴将军带一路抵抗村民，不许杀害无辜！一路随我一起绕道，杀过去！”

　　“是！”

　　这是一支训练有素的军队，明初话落后，军队立马分成两列，一路和这些村民们周旋，以防村民们因为没有了自身价值而被敌军屠杀，明初带着另一路，从另一条街绕道，直捣他们后路。

　　“姐姐，”属下怀前的独髻男孩对明初说，“你不去救我爹娘了么？”

　　“救，”明初黯然，“我要去救更多人的爹娘。”

　　“我带弟弟逃跑的时候，看他们把人赶到一个地主家去了。”男孩说。

　　明初眉头一拧：先头军来镇子里探过，本来是没有人的，可就在他们进镇没多久，便涌出敌军来，可见这里有可供人容身的地窖暗道等地方，并且地方必须足够大，才能让这么多人容身。

　　地主家，应该能提供这样的场地。

　　“带我们过去。”明初想也没想地道。骑马奔行时却跑了会儿神，想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

　　不归镇，真不是个好名字。

　　“呼！”一支不知从什么方向来的冷箭，正中怀抱男孩的那名属下额头！将他一箭毙命，硬挺挺地摔落马下！

　　“注意保护！”明初话出同时身子一弹，跳上中箭死去的那名属下马背，抱着男孩迅速找掩护，她一心多用，得顾着属下，还得防着前方冷箭，以及身前的孩子，她一手控缰，一手持盾，迅速命令撤退。

　　独髻男孩在颠簸的马背上咬着牙，他从来都没骑过马，也没被一名军人抱过，还是一个美女姐姐。姐姐长得真漂亮，比娘亲好看多了，他平时很乖，很听娘亲的话也很疼娘亲。

　　可是娘亲被他们抓了，他们说，只要他们杀一个晋军，他们就放他们一个家人。

　　他从没见过晋军什么样的，在不归镇被坏人屠杀的时候，晋军也没来保护过他们，但他和弟弟却是每天都和娘亲在一起的，只要杀了这位美女姐姐，他的娘亲就能得救了。

　　虽然很不舍得姐姐，可是他更爱自己的娘亲。

　　男孩低下头，默默地擦了一把眼泪，看看自已脏兮兮的小手，用这小脏手从裤带里拿出一根细小的竹管子，竹管一头很尖，他犹豫了一下，终于鼓足勇气，一管扎在明初的左手背上！

　　明初只觉得手背刺痛，但忙于御敌的她根本想不到是怀里的小男孩对她下手，还以为是被飞虫叮咬了一口，可是不屑片刻，她觉得自已手上发麻，一股痛感却沿着手臂里的血液在上行！

　　她后知后觉！

　　一路来对连战的积怨，对自己的自责，和对百姓的心痛与担忧，致使她在看到一个受伤孩子带着幼小的弟弟时完全放下了防备，她是那样迫不及待地想看到生者。

　　她肯定这是晋国的孩子，因为没有哪个军队打仗会带着四五岁的娃儿，再到朝廷军拿村民家人的命要挟村民杀晋军时，她仍然没有意识到独髻男孩的危险，甚至男孩引他们杀向地主家的时候，她仍然不曾将危机与这个孩子相联系，

　　他们看起来是那么可怜与脆弱！

　　终究是她的心太软……

　　不归镇，真的会成为她的葬身之地了么？

　　“明大人？”身边的属下看她有些不对劲，紧张地连声喊道：“明大人你说话啊！”

　　控缰的手渐渐失去知觉，眼前也跟着变得模糊不清，明初身子不自禁颤抖，身子一斜竟然掉落马下，幸好落地后及时往一旁滚了一周，不然就要被身后同伴的战马踩在蹄下。

　　“明大人！”

　　新军队长赶忙下马搀扶，在这同时，街的对面涌来密密麻麻一队敌军。

　　明初昏沉中听见新军队长喝令放箭，但在几乎在同一时间，两侧屋顶上爬出一队弓箭手，森森利箭指向了他们。

　　“小心……”明初见这名队长疏于防范，费力将他拨开，就在她刚刚推开队长时，一支箭直接朝她射来，而她已没有力气再去拨拦，箭支从她的右手臂上穿过，破开了一道狰狞的血口。

　　这具麻木的身子失去了感觉，她觉不到疼，只是伤口流血的时候让她觉得有些冷。

　　敏锐的视力一点点退去，随后眼前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真的，好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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