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端午宴上的赵太妃深深触怒了定远侯,竟让这个向来懒于同妇人计较的权臣对她下了一道禁足令,道是太妃年纪大了,须得静养,半月之内不得踏出寝宫一步。
而到了晚间,却又传来了一个惊人的消息:赵太妃病倒了。
彼时身边伺候的宫人见赵太妃连晚膳也懒待用,只是抚着胸口一个劲嚷着心口疼,还以为她是被定远侯所激,一时气短,细细安抚了一番又扶着她到榻上躺下,却不料赵太妃竟是一口气没上来就晕了过去。
慌忙请了太医过来诊治,却道是太妃中了毒。这下子身边的宫人不敢隐瞒,赶紧报了上去。
卫乔刚用罢晚膳准备沐浴,听到这个消息急忙赶了过去。
虽然请医及时,然而赵太妃却仍未脱离危险,卫乔见她紧闭双眼陷入昏迷,心中实在放不下,遂在榻前守了一夜。
到了第二天,此事已传扬开来,宫里议论纷纷,就连下了早朝的定远侯也被惊动,亲至赵太妃寝宫探望。
自来没有外臣擅入后宫的例子,谢侯此举,倒是给那些本就纷扬的传言更添了可信的一笔。
谢知舟并未考虑这么多,只是觉得此事太过凑巧,听说赵太妃病势沉重,卫乔仍在榻前伺候,心中就不由得升起几许不安,脚下的步伐也就更快了几分。
他进了静泉宫,问了几句赵太妃的病情,眸光不由得转向一旁的卫乔,后者却是目不斜视地望着榻上的赵太妃,侧颜清冷如雪。
静泉宫管事的夏嬷嬷在答过谢侯的问话后转身对卫乔道:“陛下已在太妃榻前守了许久,一刻都不得歇息,这份孝心太妃定然有所感知,方才娘娘用了太医院院正的药,虽未醒来病势已然控制住,还请陛下回宫歇息,此处有奴婢照料,陛下勿用担心。”
卫乔见赵太妃脸色稍有好转,也不欲令夏嬷嬷为难,便点了点头道:“娘娘醒来后即刻来回我,还有,先前吩咐的事要办好。”
夏嬷嬷应下。
卫乔与谢知舟同出静泉宫,后者因在心中揣摩着该如何开口,脚步也就慢了一慢,抬头一看却见卫乔已是撇下自己走得老远,不由微怔。
紧走几步追上她,拉住她的手道:“走这么快做什么?”
卫乔本就一夜未睡,头脑有些发涨,脚下的步子虽快却飘得厉害,仿佛踩不到实地,猛地被他一拉就觉得脑海中冒出了无数星星,闭眸缓了片刻才缓过来。
这样的动作,落在他眼里倒像是卫乔不愿意看到他一般,心就往下沉了几分。
卫乔见身后宫人虽隔得远,却难保不会被人看到两人动作,忙挣开他道:“谢侯找朕有事?”
谢知舟低头注视她,仿佛带了几分懊丧似的,将方才酝酿许久的话咽了回去,另换了种说辞:“你就没有什么话想问我吗?”他见她垂眸不语,又补充道,“关于赵太妃的。”
卫乔抬眼看他,神色淡淡道:“这件事朕自会查个清楚,谋害太妃的人定当严惩。”
他最厌她同他打官腔,想了想还是直截了当地道:“你怎么不问问这事与我有无干系?”
她语调平静:“为何要问?”若真是他,自己又有什么法子,连父皇都不能奈他何,更何况自己;若不是,那岂非平白惹他一场气,到头来倒霉的不还是自己?左右都是于事无补。
他却迫切想要得知她的想法,以及自己在她心中的地位,以前不曾问过,以为她一回头就能看到自己,却从未想到她不曾回头,反倒越走越远。
她从来都心狠。
“那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可有怀疑过我?”嗓音微哑,似带了几分小心。
卫乔觉得有些头疼,不知是因为一夜未眠还是因为他的无理逼问。
“谢侯何以如此发问?”
“你只说有没有。”谢知舟高大的身子就定在了那里,双眼一瞬不瞬地望着她,似是含了几分压迫的意味。
卫乔不语。
他突然就恼了起来,语气里带着难以言明的烦躁:“因为那个萧家的姑娘与你非亲非故,所以是不是我做的也就不重要,而当涉及到你在意的人的时候,你第一个怀疑的还是我是不是!”
宫里盛传她父皇是被他一杯毒酒害死的,她也就信了,与他隔阂至今。现在赵太妃的病情栽到他头上栽得合情合理,她自然也该相信,毕竟在她眼里自己从来就是个为所欲为的乱臣贼子。
卫乔未料他会突然发作,目光在他略显激动的脸上停留片刻,垂眸冷静道:“没有怀疑,你先息怒,等调查结果出来,一切自会水落石出……”
她愈平静,他愈激切。
“我不想听这些冠冕堂皇的说辞!我只要你说一句,究竟是信我还是不信?”
他那样骄傲的一个人,自来从没有低声下气的时候,方才软语询问已是尽了此生最大的气力,却得不到想要的回应,心中忽然涌上一丝疲倦。
看着她苍白着脸垂眸不语,谢知舟冷笑:“说不出口是吧?”
他忽然推开她大步离开,袍角被风掀起,似含着无限怒气。
卫乔不防,被他推得一个趔趄,站定后看着他远去的背影,许久才松开一直紧握着的双拳。
她知道谢知舟定然是被自己气得狠了,如果她善于逢迎,就该顺着他的意说些他爱听的话,如果她足够柔顺,也能将一些不那么讨人喜欢的话说得委婉动听,可惜这些她都做不到。
她没办法虚与委蛇,她心中清楚自己对他的感情远没有深到可以不吝一句信任的程度,更何况两人之间隔阂甚多,若是再添上感情一项,只会将情况搅得更糟,她只能时刻保持清醒,并且提醒他莫要越界,虽然后面这一条绝大多数时候并没有丝毫作用。
实在熬不住了,甩了甩有些发疼的脑袋,卫乔乘步辇回到广明宫后匆匆沐浴过就一头栽进了锦被中,睡得天昏地暗。
临月见谢知舟正午未至就回到侯府,不由得心中惊诧,见他黑着一张脸,似是心绪不佳,走上前柔声道:“午膳摆好了,可要用些?”
谢知舟摇摇头,挥了挥手示意她下去。
临月叹了口气,转身欲走,忽又想到什么似的对他道:“午后还入宫吗?我……”
谢知舟不耐烦地道:“入宫干什么,有人巴不得本侯这辈子都不在她眼前出现!”
“……”临月目瞪口呆,心道这又是抽的哪门子风,估摸着再待下去就该引火烧身,遂闭嘴不再言语,看他径自大步回了自己院子。
虽则被谢知舟甩了脸子,临月也不敢真的不管他,待用过午膳就让管事将几样精致的饭食装在食盒中给谢知舟送去,而自己则是亲自拎了另一份来到东院。
榻上的男子精神已是好了七八分,并无那日躺在窄街陋巷中的潦倒颓丧,此时正靠在枕上摩挲掌中的那柄宝剑。
“方才我表兄回来了,在他那耽误了些许时辰,让你久等了。”临月将食盒放在榻前的案上,笑着转头问他,“饿不饿?”
萧豫搁下手中剑,淡淡道:“多谢。”
“这几日你一直在养伤,我也未及问你,那日你为何会倒在巷中?”这人自醒来后一共也没与同她说过几句话,只表明了自己身份,顺带谢过她的恩情。
“被仇人所伤。”
“仇人?”临月一贯想象力丰富,想到不久前被他在宫门外劫走的黄衣姑娘,大胆猜测道,“与你劫走的那个姑娘有关吗?”
萧豫心下一震,猛地抬头看她一眼,又垂下目光。
自那日姜承桓杀到自己府上,漱月执意要跟他走,自己无法,只得放她离去,却没想到这一放手竟成了永别。心中恨极那未保护好自己妹妹的姜承桓,得知噩耗后提着剑欲杀他,反倒为其所伤,那人虽像是完全疯癫,武功却是更加精进。
萧豫伤不了那个疯子,一腔恨意无处倾泻,连身上的伤也不去管便彻夜买醉,浑浑噩噩地倒在了定远侯府后面的巷子里,最后被临月捡了回去。
他平复了下心绪,答了一句:“她是我妹妹,何来‘劫’字?”
临月不知为何,突然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一面张罗他吃饭一面笑道:“原来是你妹妹,怪不得那日姜姑娘看见了也未阻拦。”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疑惑道,“你妹妹?那怎么会是姜府的丫鬟?”
“此事说来复杂,我不欲再提。再说我妹妹她……”他顿了一下,有些艰难地道,“她已经去世了。”
“啊?”怎么会?那么年轻的姑娘……
临月没想到他贵为晋阳伯,经历倒是颇为坎坷,除了劝他节哀,一时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安慰他的话。
室内一时静默,半晌只听见两人轻微的呼吸声。
到了傍晚,忽然下起了大雨,还伴有隐隐的雷声。
临月听说送到谢知舟院里的膳食他是一动不动,心中添了几丝担忧,匆忙打了伞亲自过去看。
推开房门却是扑面的酒气,熏得她几欲昏倒。
谢知舟看见她,突然摔了手中酒坛,起身出了房门。
临月见他疾步踏进雨中,在他身后喊道:“这么大的雨你去哪啊?好歹打个伞!”
谢知舟却好像未听到一般,头也没回就出了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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