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就是五月初五,宫里依例举行端午宴。按照往例,这样规格的宴会一般都是安排在杏园,但因为不久前出了姜承桓那一档子事儿,几个心思活络的管事太监就特意提醒了下赵太妃,婉转请求将举办宴会的地方换一换,最后便是定在了折兰殿。
端午宴名义上是皇帝宴请群臣,彼此交流联络下感情,展示展示君臣和睦的美好景象,但其实是由后妃主持,这宴会上也就不止是诸王公大臣,甚至连他们的家眷也被接进了宫。
从清晨起就有身着常服的官员以及盛装打扮的女眷自东华门入宫,在宫人们的引导下一路行至折兰殿,井然有序地进了大殿后,按照官阶寻到自己的位置坐好,等待皇帝和后宫诸贵人的到来。
折兰殿的各处角落皆挂满了菖蒲、艾草,熏得殿内一片清香,让人闻之精神大好,身前矮桌上则是摆放着惯例的雄黄酒、咸鸭蛋、多味粽子和时令鲜果。
随着一阵丝竹声响起,一身素色常服的少帝自偏殿行来,负手缓步时衣衫轻摆飘摇似仙,明明只是一介未及弱冠的无权天子,却让人觉得是仙人临凡,尊贵得不似人间气象。
平素见惯了卫乔一身华贵冕服举止间冷淡自矜的大臣也都呆了一呆,似是没想到一身素衣反倒更显皇帝陛下的气度风采,再看看那些围屏半挡的公卿之女,也都以团扇掩口,不住地小声议论着,间或发出几声羞涩娇笑。
待到众人起身行过礼,卫乔看了眼坐了一殿的臣下,摆手示意宴会开始,便陪着赵太妃在上位坐下。
顷刻间韶乐起,歌舞兴,众人都举杯互敬,不多时便喝得面颊酡红心下陶然。
等几位朝中重臣并京中勋贵将那祝语借着几分酒意顺溜地送进了少年天子的耳中,今日宴会的目标也就达成了七八分,接下来本是该吃吃该喝喝,好好享用一番宫中御厨的手艺,赵太妃却是轻轻地双掌一击,殿中就安静了几分。
虽上了年纪却仍旧保养得宜的赵太妃笑看着卫乔,一脸慈蔼地道:“上次陛下为哀家举办的寿宴深得我心,一直想着寻个机会投桃报李,故今日宴上哀家特意多加了一项节目。”
卫乔突然觉得有些不妙,握着艾草香囊的手也就不由收紧了几分。
果然,赵太妃接下来说出的话吓得她差点没把桌子给掀了。
“……京中大半的公卿之女皆在席中,哀家的意思是让这些姑娘们各展所长,至于彩头嘛,就是陛下亲自为她戴上百索。”赵太妃指了指身旁仪官手中端着的托盘,上面正放着一条五色丝线编结而成的索状饰物。
席中顿时沸腾起来,这这这,太妃的意思不就是说谁能在今日宴会上脱颖而出,就有机会赢得陛下青睐甚至来日入主中宫吗?
眼下陛下虽然大权旁落,但是再过数月便是亲政之日,前些日子又亲自选拔了一批近臣,未来未必没有同定远侯分庭抗礼的可能,这么一想,便觉得将自家女儿或者妹子嫁入宫中倒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而那诸贵女自方才见到卫乔时就已为少帝风姿倾倒,一颗颗芳心早已是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只待太妃一声令下便要拼尽全力一展所长,势要夺得陛下青眼。
卫乔反应过来今日这端午宴,其实是个变相的选妃宴,就有些坐不住了,斟酌好了措辞后刚要起身回绝,却被一道清冷至淡漠的声音截住。
“太妃娘娘此举,怕是不妥吧。”
卫乔回头一望,望见那面色沉肃不紧不慢踱进折兰殿的,可不就是日理万机无暇出席端午宴的定远侯大人吗?
有这样一面尊神开口,自然就用不着自己了,卫乔又安然坐定,提箸去夹那摆放精致的果盘。
满座的视线都落在一身玄衣的君侯身上,却也不见他有一丝的不自在,仍旧是一派从容淡定,走到殿中与卫乔和赵太妃见礼。
赵太妃却不受他的礼,只是从鼻孔中逸出一声冷哼,冷着脸道:“有何不妥?”
谢知舟淡淡提醒她:“太妃娘娘莫不是忘了,先帝国丧未及三年,陛下如何能在此时大婚?”
“荒唐,民间习俗如何能套在皇家头上,自来为先帝守丧只需三月,怎么到定远侯的嘴里就变成了三年?”
殿中诸人自然晓得谢知舟所言不过托辞,然而他是能操纵天子的权臣,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说皇帝不能大婚那皇帝就不能大婚。
本来以为在定远侯摆出这么一个态度之后,赵太妃会顺着他的话改了先前的主意,却没想到自来畏谢知舟如虎并且时常劝卫乔向他低头服软的赵太妃会当着朝廷众臣一殿贵女的面驳了谢侯爷的面子,这不能不令众人感到惊奇。
谢知舟也不明白这个一向对自己唯唯诺诺的先皇遗孀今日是吃错了什么药,但这并不妨碍他继续胡说八道:“孝在心而不在形,陛下前些日子还在向本侯倾述对于先帝驾崩的一腔悲痛,显然也是无心大婚,依本侯之意,还是等到陛下走出悲痛再说。”
他眼风扫到卫乔,果真见她适时地摆出一脸沉痛,倒真是好演技。
赵太妃只觉得自打见到谢知舟这个佞臣起,心头的火就止不住地往上蹿,气得一拂袖将案上杯盏扫到地上,厉声道:“凡事皆由心便会失了规矩法度,若是陛下日日思念先帝,难道这辈子就不大婚了吗?更何况依照祖宗之法,我大昭的皇帝最迟也要在亲政之时定下皇后,谢侯如此阻拦,可是有什么旁的打算?”
这话说的,只差没挑明定远侯是个时刻准备谋朝篡位的乱臣贼子了!
卫乔看着不是个事儿,怕两人再吵下去就该打起来了,遂起身对着赵太妃道:“太妃息怒,太妃的好意朕明白,朕心领,但是……”
“陛下!这贼子分明就是不怀好意!你贵为天子岂可任他摆布?”
若是在两人私下独处的时候赵太妃说出这番话来,卫乔自然要赞她一赞,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让谢侯爷下不来台,卫乔却是有些担心定远侯那个小心眼的会做出些什么不利于她的事来。
她这厢心中百转千回,那厢谢知舟却是一声冷笑:“娘娘所言不虚,本侯心中确实存着旁的打算,那就是陛下大婚之事暂不考虑,不知本侯说得可清楚?”
“你……”
“雄黄酒虽好,却性烈,不可多饮。”谢知舟盯着她,眸似含冰,轻轻抬手间威势极重,“来人,送太妃回宫!”
赵太妃就这样被几个女官半拖半抱地“请”回了寝宫,殿中早已是歌停舞歇,本来高高兴兴赴宴的众人此刻却是面面相觑,不知道说什么好。
那几个对卫乔有意的贵女无一不是咬牙抱憾,但转念又一想,选妃一事八字还没一撇就被定远侯给搅了个干净,可见这大昭第一权臣是不想看到少帝借着大婚壮大自己势力的,即便是今日真的成了,也难保日后入宫不会遭到他的毒手,这么看来方才闹了这一场倒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请”走了赵太妃后,定远侯倒是毫不客气地坐在了她的位置上,与卫乔只隔着数尺的距离。转头对着仪官略一点头,后者立即会意,顷刻间又响起悦耳的丝竹声,殿中诸人也都当做什么没有发生过一样,举起酒杯来你敬我我敬你。
卫乔将那有些刺鼻的雄黄酒推得远远的,只提着箸在果盘中翻来搅去,切得细细的各色瓜果被她搅作一团,汁水交融间难分彼此,拈起一块放进口中尝了下,倒是有种独特口味。
谢知舟以手支头打量她,见她埋首与那果盘斗争,却是看也未看他一眼,心上就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般,闷得难受。
案上放着一个托盘,是方才赵太妃身边的女官落下的,托盘上就是先前预备用来做彩头的百索,五色丝线编结而成,花样精巧。
谢知舟拿在手中看了看,忽想起这百索还有个名字,叫长命缕。
长命缕,倒是个好名字。他随手将它塞进袖筒中。
因谢知舟在场,席上始终如同阴云罩顶一般,众人皆是胆战心惊,生怕忽然有一道雷自云端劈下,落在自己头上,故而过了午宴那些大臣连同家眷便纷纷告退,一殿的人顿时如鸟兽散。
偌大的折兰殿除了侍立的宫人,也就只剩下了卫乔和谢知舟。
定远侯起身,不紧不慢到了卫乔身旁,很自然地劳驾她给自己让点位置。
不等卫乔反应过来,那人已是与她坐在一处,顺势抬起她手臂,将那五色丝线缠在她腕上。
本该由自己赏出去的彩头,此刻反倒戴在了自己的手上。
不过卫乔晓得缠五色丝线也是端午风俗的一项,倒也没在意,只是向四处张望了下,疑惑道:“怎么只准备了一条?”
到底没找到多余的百索,只好将自己手中一直握着的香囊塞给他,道:“这个也有辟邪的功效,你拿着吧。”
谢知舟笑了笑,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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