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乔躺在榻上,反反复复地做着同一个梦,梦见谢知舟身陷乱军之中,被人万箭穿心而死,最致命的那一箭却是由自己亲手射出的。
他浑身是血,慢慢地倒下去,一双眼却始终地看着她,像是要把她的样子刻在心上。她想要救他,却无能为力,只能拼命地哭号哀泣,而后惊醒。
梦境与现实交错,让她的意识陷入了混沌之中。
整整两天水米未进,她已经没有了一丝求生的欲望,只想着随他而去。
她闭着眼睛,耳畔却响起了一阵脚步声、衣袂带风声以及有人小声交流的声音。
那声音是陌生的,所以卫乔也没有睁眼,直到又一阵轻微的脚步声响起,像是一群人退了出去。
有人坐在她床侧,伸手搭上她左腕,似乎是在替她把脉,然而却借着身形的遮挡,手指渐渐下移,在她掌心一笔一划地写着。
她仓促睁开眼睛,却正对上一双灿若明星的眸子。
替她把脉的是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生得很好看,见她醒来,对她笑了一笑。
她忙反握住那姑娘的小手,字迹仓皇潦草地在她手心写着,一双眼满含希冀地将她望着。
那姑娘眨眨眼,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答复。卫乔心中大定,鼻子却一酸,落下泪来。
她很快就知道那姑娘没有骗她,因为她在北狄王宫见到了乔装成內侍的宋遥。
宋遥以前是谢知舟的心腹亲随,卫乔见过几次。后来他转到暗处,做了暗卫的首领,从那以后就很少有人再见到他了。
宋遥能够混进戒备森严的北狄王宫,一来是因为他面生,二来应是与近来战事胶着有关,李培风的注意力被前线战事牵扯住,便很难再分出精力顾及到后方。
这么一想,卫乔才发现已经很多天没有见过李培风了。她很配合地吃饭睡觉,令监视她的宫人倍觉轻松又深感意外。
她将身体养好,笑着向那些宫人询问李培风的动向,那些人便吓得脸色大变,纷纷摇头说不知,要她莫要难为他们。
这些人以为她这段时间这样安分是为了养足精神好向李培风寻仇,这正是她的目的所在。她故意让那些宫人误会,免得自己表现得太过反常引起了那些人警惕。
……
三月三,上巳节。
北狄自来没有祓禊春浴的习俗,但自从那日城下一战之后,李培风就放松了对卫乔的管制,偶尔也会允许她在寝宫附近走动。
今日春令,她换上一身新衣,于日中时分走出了宫门。门口的守卫也没有过问,只是她身后照旧跟着几个宫人。那些人脚步声极轻,几乎令她感觉不到他们的存在,然而视线却始终牢牢地定在她的身上。
寝宫外不远处种着一片桃林,北地天寒,即使三月渐暖,桃花也比别处开得更晚一些,现下四处横斜的枝干上只是冒出了米粒大小的花苞,被青黑色的花托包裹着,露出顶端的一点粉色。
卫乔立在桃树下,仰头看着远天的流云,旋即又将视线收回,落于树枝上,伸手轻触了一下那稚嫩的花苞,问道:“你说这桃花几日才会盛开?”
身后一人答道:“大约三五天。”
三五天,卫乔默念了一遍,收回手,转身回了寝宫。
而在视线未及之处,一身锦衣的凤伽罗紧盯着卫乔的背影,继而又望向同样在远处看着卫乔的李培风,面上忽然浮现一丝诡异的笑容。
……
果真如那宫人所说,没过几天林中桃花盛放,一阵风过,花瓣簌簌而落,飘洒在立于花树下的卫乔身上。
她沿着林中小径慢慢地往前走,身后的宫人无声地跟着。这些人天来都是如此,卫乔每日上午都会来这里看看,亲眼瞧着花开了没有,在林子里走上一遭就回了寝宫,也并没有什么反常的举动,所以他们也都有些习惯了。
穿过了桃林,再往前走就是几座空置的宫殿。几个宫人见她不像以往那样立即回转,心里都感到几分奇怪,刚要出言提醒,眼角余光却注意到不远处的浓烟,方向正是卫乔所居的寝宫。
“这……”
众人面面相觑,很快就听到一片纷乱嘈杂的声音,有人嚷嚷着“走水了”,有人大声呼喊着“快去请水龙”,场面一度十分混乱。
几个人看着正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的卫乔,皆都松了一口气。那口气还没完全放下,又听卫乔道:“我有些累了,去前头的殿里歇歇脚吧。”
众人眼看寝宫是回不去了,又不能一直在这里站着,便答应了一声,跟着她一齐向着前方一个空着的宫殿行去。
进了殿中,一个宫人上前向她行过一礼,恭敬道:“还请贵人在此处稍候,奴婢去向上头禀报一声。”
卫乔“哦”了一声,放她出去了。
剩下的人皆都垂手屏息,无声侍立。殿中一时静极,而后忽有七八道人影从横梁之上无声无息地飘落,像是清风扫落的树叶一般轻柔,飘到了那些宫人的身后。
其中一人偶然间抬眼,正望见对面一人眉目冷冽,手中利刃泛着寒光,脸色霎时一变。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就被自己身后一人割断了咽喉。
不过须臾,那些宫人都捂着脖子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至死发不出一丝声响。
卫乔静静地看着,眼中无波无澜,也许这样的行为在她以前看来会觉得过于残忍,然而经历了这么多,她已经没有了那么软的心肠。
这些宫人奉命监视她,她多被囚禁一天,大昭所受的牵制就多一分,死的人又何止千万,他们也许可怜,却并不无辜。不过说到底,罪魁祸首只那一人而已。这些人若要怪,也只能怪李培风。
卫乔换上宋遥准备好的內侍服装,手指在腰间的那块通行令牌上摩挲数下,又接过暗卫递给她的几样东西,在脸上涂抹一番,直到再看不出原来的模样,才跟着他们一起出了这座宫殿。
暗卫动作很快,现场已被收拾得看不出什么,而先前出去报信的那个宫人,也被拦了下来,倒在某个隐蔽的地方。
因准备得周全,再加上李培风此刻不在宫中,卫乔一行人很快就出了宫城。
在宫外碰到先前那个向她传信的小姑娘,卫乔匆匆向她道谢,问她要不要跟自己一起走。
君歌本就是受人所托,在此处接应她一番,再说她还有自己的事要做,便婉拒了卫乔的提议。
卫乔见她年幼,身边也不见随侍之人,不免担忧道:“你此番助我,若是让李培风得知,恐怕对你不利,再者此处实非久留之地。”
君歌冷笑一声:“此处我既来得,自然去得,他李培风算什么东西,也敢拦我?”眸中不无睥睨。
卫乔见她智珠在握的模样,也不再劝,又被她催着,便道了声谢,向着城门行去。
城中守军甚多,往来巡逻不绝,卫乔一行人目标颇大,只能时刻留意,小心躲避。行不多远,忽见城中西北角火光冲天,浓烟滚滚,定睛一看,却是城中粮库的方向。
正是战时,粮草储备何其紧要,更何况又是王城京畿之地,粮库中足足存了一年的用量,眼看火势蔓延,竟是要将那粮草付之一炬的样子,上下无不着慌,顿时乱作一堆。
卫乔眼看着大街上巡逻的士兵拔脚朝着火起的地方奔去,又听周围喧哗四起,得知是粮库起火,心中顿时感到轻松几分,眼带笑意地回望宋遥一眼,似乎在夸奖他们做得不错。
宋遥也望着那冲天火光,眼中不无惊喜,然而同时也夹杂了几分疑惑,混进王城中的就自己身边的这几个精英暗卫,楚将军带人在城外接应,若无意外应当不会入城,这火又是谁放的?
来不及多想,一行人趁着守卫松懈便加紧了脚步向着城门行去。等出城后果然见楚三带领一队人马前来接应。
因是在李培风的势力范围之内,楚三和他手下也都是便服,作商人打扮。
马不停蹄地远离了北狄王城,一路南行,又穿过了一个小镇,就有清江烟波横亘眼前。
风陵渡在镇子东头,是方圆百里横渡清江的唯一渡口。
春日旷朗的天空下,清江水波粼粼,倒映着天光云影,澄净得好似一匹名贵而素色未染的锦缎,而渡口青草丛中中有不知名的春虫浅浅吟唱。
清江甚宽阔,江面有大船悄然横行,在一片水光盈盈中向着渡口驶来。
此处未受战火波及,所以很是平静,两岸往来的人络绎不绝。
船上鱼龙混杂,也有许多客商打扮的人,为了不引起注意,卫乔他们就混在人群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扯些闲话。
过了许久,卫乔突然看着楚三,微皱了眉头道:“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楚三小幅度地左右张望,问她:“哪儿不对劲?”
话一说完就感到身下一震,卫乔立即皱眉起身,一转首就看见船身微微倾斜,正在慢慢下沉。
有人在水下凿穿了船!
喜欢奸臣入我怀请大家收藏:(321553.xyz)奸臣入我怀艾草文学阅读网更新速度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