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心中又添了一层阻碍,卫乔最近倒是刻意远着谢知舟,除了每日必须的早朝和书房议事,都尽量避免与他私下独处。
而谢知舟虽然有所察觉,但因为素来见惯了她这般没有来由的冷淡,只当她是突然起了性子,也就没有往心里去,只耐心等她自己消解了郁气。
这一等,就是七八天。
这日黄昏,卫乔将大昭的疆域图铺在榻上,借着一殿的明亮烛火细细审视。大昭幅员辽阔,东临若海,西至帕达高原,北边辽阔的阴山草原一望无际,南地十万大山连绵起伏。
足够庞大,却说不上富强,尤其是在经历了先帝数十年的昏庸无为的统治之后,原先周边俯首称臣的小国都逐渐露出了尖利的爪牙,不断试探大昭的底线。
而其中做得最为过分的,自然就是最近在帝京掀起了一阵惊涛骇浪的南疆。
卫乔将目光移向了舆图的下方,看着那个隔了十万大山与大昭接壤的神秘小国。图志上记载南疆气候湿热,瘴气丛生,各部落之间的势力盘根错节,且蛮人骁勇好战,曾多次与南境的昭人发生冲突。
而此次南疆使者涉嫌谋杀大昭朝臣,则是将两国的矛盾摆到了明面上,稍有不慎就会酿成兵祸。卫乔看着看着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身后突然响起橐橐的脚步声,卫乔回头一看,却见红袖领着一个小黄门进了殿。她似是浑不在意,又转头看向舆图上的南疆,只是随口问了一句。
“何事?”
“回陛下,谢侯邀您至定远侯府一聚,有要事相商。”
卫乔的心突地跳了一下,她本就刻意回避谢知舟,如何愿意到他府上?再说临月不知她是女子,以为谢侯与她乃是正常的君臣来往,可她自己却是心知肚明,所以她不能任由谢知舟与自己陷入那样不堪的境地。
“告诉谢侯,无论何事明日早朝时再说,天已经晚了,朕也不便出宫。”
小黄门却是不为所动,甚至连语气都未有丝毫变化:“谢侯说此事关乎江山社稷,请陛下万勿拒绝,否则……”
“否则什么?难不成他还让你绑了朕送到他府上?”卫乔神色温和如旧,只是那双清亮的眸中里却似含了一层冷意。
小黄门将瘦弱的身板弯得更低,没有回答,似是在默认卫乔的这个主意。
少帝深吸了口气,半晌后冷冷道:“走吧。”
她倒要看看,谢知舟所说的究竟是什么要事,是不是等到明日再说这大昭就会翻了天。
出宫门的时候西天余晖已尽,只剩一抹晚云呈嫣紫色,很快也被夜幕侵袭成深蓝。
到了定远侯府,卫乔却没有第一时间见到谢知舟,出来迎接她的沈临月道:“表兄还在正厅与几位贵客议事,先前吩咐臣女备下晚膳请陛下享用,陛下请随我来。”
沈临月说的贵客,应是朝中的文臣武将,定远侯有议政决策之权,他在府中召见臣子倒是常有的事。
桌上菜肴丰富却不奢靡,而且完全是依照卫乔的口味烹制的,可见这一顿晚膳也是用足了心思的。她这样想着,心下就对沈临月更加愧疚,对着一桌的美味也就有些食不知味。
安静地用罢饭,临月估摸着表兄也该议完事了,遂请卫乔略等一等,自己提了一盏灯前往正厅去请谢知舟。
一厅的文武大臣都已散去,定远侯独个儿坐在椅子上,手中上好的翠色茶杯中是刚续上的热水,正冒着袅袅的雾气。望见来人,他将温度正好的茶水抿了一口,放下杯盏道:“陛下今晚胃口可好?”
临月“嘁”了一声:“从未见过你这般关心过我。”
谢知舟淡淡扫她一眼:“从未见你少吃过,倒是不用我关心。”他一面说着,一面自椅子上起身向外行去。
临月跟在他身后,抬眼望了下已然漆黑一片的天空,问道:“天色也不早了,你这个时辰将陛下诓到府里来,可是打算留她一夜吗?”
谢知舟头也未回地道:“不然呢?”
“厉害厉害。”临月紧走几步跟上他的步伐,赞道,“今夜繁星满天,倒是难得的良宵。”
谢知舟突然转身,抬手指着临月的身后道:“你院子在那边。”
谢侯爷过完河就拆桥的德行临月是见惯了的,所以也不恼,只是冲着他眨眨眼:“我晓得,不能妨碍你嘛。”
谢知舟走了几步突然又折回来道:“听说你今日又偷偷溜出去了?”
“谁说的!没有的事!”临月坚决不肯承认。
谢知舟也懒得戳穿她的谎言,只是叮嘱道:“如今是多事之秋,一个姑娘家还是少出去闲逛为好,就算要出门也须带上些护卫,我不在时你一个人多当心。”
临月点点头,又催他道:“我记住了,你快去吧,陛下都等急了。”
卫乔其实不急,腹中饱足的她倒是很愿意一个人静静地待上一会儿消消食。不过因她向来气血略亏,用罢饭后极易困倦,所以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就有睡意袭来,眼皮也一阵沉过一阵。
当谢知舟推开房门时看到的就是小人儿斜靠椅背睡眼惺忪的模样,那双素来泛着清冷的眸子因是初初睁开而带着些许茫然,莹白肌肤在一侧昏黄烛火映照下添了几分柔美。
越是不常见越是诱人至深,定远侯自推开门后就一直愣在那里,还是卫乔起身后他才反应过来,将一直搁在门环上的双手放了下来,上前几步欲牵住她的手。
卫乔却是侧身避过,对他道:“谢侯邀朕,究竟有何要事?”
谢知舟无视她的冷淡,仍旧拉过她左手,力道温和却不容抗拒。
“今夜繁星满天,特邀陛下共赏。”
卫乔伸出空余的右手探向他额头:“不热啊,怎么说起疯话来了?”
然而谢侯用实际行动证明,他老人家从不说疯话,说赏星就赏星。湖上兰舟已备好,舟上燃的是驱虫的香,即便是夏季将近也不会受蚊虫之扰。
清波荡漾,夜色清凉,卫乔一直在等着谢知舟开口,故而一句话不说,只是静静望着满天星河。
星光明灭间,仰躺在船板上的谢知舟神色亦如星辰变换,叫人看不分明。
他轻轻拉了下身侧的卫乔,示意她也躺下。
夜幕笼罩下四野低垂,漫天星子似乎触手可得,卫乔像是沉浸在美好夜色中,也未拂逆他,只是乖顺地躺在他身侧。
兰舟窄小,并排躺着的两人之间距离不过一尺。
谢知舟低声道:“我明日就要启程去南疆了。”
语气平淡至极,却是将卫乔惊得立即坐起,问道:“为何这样突然?朕在朝中竟未听到一丝风声。”
“知晓的人不多。”谢知舟淡淡道,“前些日子派出去的密探已传回消息,跟南疆的使者所言无二致。现在南疆动乱,广南郡也不安稳,须得未雨绸缪。”
卫乔不解:“即便是广南王有反意,何须谢侯亲自出手。”
“广南王世代居于广南,根基本就极稳固,且屡屡以保南境安稳为借口征兵扩员,结果却是与敌国南疆勾结在了一起。这等情况本就比当初削藩更为复杂,本侯不亲自去怕是压不住阵。”
“你今日在府中召见大臣,就是为了部署与南疆作战一事吗?”
“也不全是,还有就是安排帝京的差事,毕竟这一去少则数月。”
正说着,舟上茶炉中的水已然沸腾,谢知舟起身轻轻提起小茶炉,将那热水缓缓倒入杯盏之中,随着袅袅的水汽氤氲开,杯中卷曲的茶叶也被熨烫开来,散发出一阵阵香气。
卫乔接过他递来的香茶,搁在掌中用温热的杯盏暖和自己因夜风侵袭而有些微凉的手心,等到温度适宜时便端到唇边一饮而尽。
“谢侯既然已经安排妥当,朕也就放心了。谢侯去后朕一切都按照您在时的样子来,绝不会乱了规矩。”
谢知舟闻言,为她续茶的动作顿了一顿,嘴角勾起一抹难测笑意,缓缓道:“微臣方才忘了说,此去南疆,陛下同微臣一起去。”
卫乔惊得险些跌下河去,努力扶住船舷才稳住了被夜风吹得有些摇晃的身子:“我去干什么啊?我又不能冲锋陷阵又不能临阵指挥。”
“陛下不需要冲锋陷阵也不需要临阵指挥,只需要一路上陪着臣就好了。”仍旧是理所当然得有些欠揍的语气。
“荒谬,实在荒谬!朕是绝不可能答应的。”卫乔语气坚决地道,“不独是朕,满朝文武也不会答应的!”
谢知舟当然不会在意她的反对,只是淡淡道:“朝中的臣子就不劳陛下担心,微臣俱已安排好。而且现在陛下说不去,也已经来不及了。”
“什……什么意思?”这话一问完卫乔就觉得浑身酥软无力,不得不靠在了船舷上,意识也渐渐开始模糊,“这茶里你放了什么?”
“一些安神的药而已。”谢知舟边说边伸手将她揽在怀里,有些微凉的小手被他握在掌心,另一只空闲的手则是从她的秀发一路抚到她颊侧。
兰舟下清波倒映星河,被风吹得聚了又散,连着怀中安静沉睡的女子,俱是美好宁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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