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二十五日便是小传胪,皇帝按名引见钦定的甲第前十人,这也是确定殿试名次的的最后一道程序,此后才是填写金榜并昭告天下。
仍旧是清晨,天边的红霞不过刚晕染成一线,卫乔便已至保和殿,一一传下旨意召那于殿下衹候的十名学子入内觐见。
召见的次序是从后向前,等见完了九人,初生的朝阳也就移到了天空正当中,将殿前的青灰色砖石晒得有些发热。卫乔于这正午时分,得到了一个令她颇感意外的消息,道是定远侯预备亲自考校先前定下的鼎甲第一。
而那第一,正是李培风。
少帝在空旷的大殿中轻轻叹了口气,方才说了太久的话,已是有些口渴,端起案上的杯盏狠灌了一口,末了努力攒出一丝笑意对传话的黄门道:“谢侯既有此意,朕自当遵从。”
卫乔琢磨着谢知舟兴许已经知道了自己的图谋,此次他特意在小传胪这日替自己召见李培风,大约也是存着敲打敲打这个新科试子的心思,就是不知道这个信誓旦旦要匡扶昭室的年轻人抗不扛得住谢侯他老人家的淫威了。
卫乔发愁的时间并不长,小传胪后便是放榜,榜上的名次变动并不很大,而最为人所瞩目的自当是先前的山南道解元、礼部试会元李培风于此时殿试再登榜首,成为大昭立国百年以来除定远侯外第一个三元及第的学子。
放榜后就该是敲定新科进士们的官职,依照旧例,状元直接授翰林院修撰,待到日后入部习学甚至擢入内阁,成为预定的宰辅,放眼望去可谓前途无量。
然而此时的卫乔却并不能予这些国之栋梁们一个无量的前程,作为一个傀儡皇帝,她能做的也就是在殿试之后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好让这些新科进士们好生体会下“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的无上荣耀。
宴会是在杏园之中曲江岸边的亭子中举行,所以也叫杏园宴。
因定远侯尚有些事务未及处理,便由卫乔亲自出席此次宴会,座中诸客除今科试子外,亦有不少王公大臣,曲江亭内一时热闹非凡。
进士们先前是见过卫乔的,知她性子和善,也不爱拘着臣下,也就少了几分惧意,很快便开怀畅饮起来,兴到浓时,有人提议仿照古人曲水流殇的习俗,置酒杯于流水中,流至谁前则罚谁饮酒作诗,由众人对诗进行评比,卫乔便含笑答应。
杏园之内十里春盛,曲江天光映水色,玉冠锦袍的年轻士人们饮酒唱和,衣袂翻飞间华章立成,俊朗的脸庞之上神采飞扬,令人顿觉心神舒畅,仿佛生于天地间就该这般纵情恣意。
卫乔略品了几口樱桃果酒,不敢多喝,待吃得七八分饱了便起身离席,由着席上诸人随意游赏。
杏园亦是在宫廷之内,然景致颇好,时已初夏,万花盛到极时,锦绣斜拢宫墙,一时耀人眼目。
卫乔便只带了红袖沿着浮满幽香的御道缓步慢行,走到一株石榴花树下,抬头看看却觉行云忽至,霎时清朗天气变得阴沉,将雨未雨。
红袖柳眉微蹙,担忧地道:“怕是要下雨了,陛下在廊下略等等,奴婢去拿伞来。”
卫乔叹了口气:“这天变得可真快,你去吧,慢些跑,不要摔了。”
红袖告了退,疾步而行,身影很快消失在视线之中。
阴云如墨般迅速晕染天边,春末的风乍起,却冷得有些刺骨,卫乔疑心是不是自己穿得太少了,双手抱着胳膊取暖,却又觉得这冷意不像是来自那狂风,倒像是……像是来自身后,仿佛被毒蛇的目光锁定,背后一层层寒意无声潜入,浸骨透髓。
她甚至不想转头去看是谁,本能地撒开腿就跑,却比不过身后之人步伐迅疾,随着肩上一阵刺痛,顷刻间就被那人扣住了肩胛骨,使劲一拉就被拽得转过身来,几步拖拽间就到了一个隐蔽的所在。
卫乔痛得皱眉,在那人未及封住自己的嘴便高声呼救:“来……”
那人却早已看穿她的意图,动作比声音更快,在卫乔一个字刚喊出口时就已捏住她双颊,迫她不能言语。
卫乔见眼前之人似乎更瘦了些,制住她的大手枯瘦如柴,宽袍之下身形瘦削,衣袂翻卷间更似一缕游魂,眼底并无初见时的浑浊,却隐隐闪着寒光,如刃上锋芒。
惊雷乍起,卫乔的神思似被雷声惊得清明了几分,指甲掐进手心,稳住心神以眼神示意眼前人自己会安静。
姜承桓捏住她双颊的大掌并未松开,转而掐住她脖子,森然道:“为何杀铃儿?”
“闻铃死了!”卫乔似被雷劈中一般,久久怔立,反应过来才道,“你怀疑是朕杀的?”
姜承桓的目光如钉子般刺中她,咬着牙厉声道:“我亲眼看到的!你还装!”
“我有什么理由杀她?”卫乔目光一抬与他对视,“再说朕乃天子,一道旨意便能将你满门抄斩,何须暗中下手取一女子性命?”
见他眸中似有疑惑,卫乔目光更加坦然,清亮眼神直直望进他眼底:“萧姑娘几时去的?”
她言辞委婉,而他仍旧像是被人触及最深的伤口,面上现出痛苦之色,浑身微微颤抖,掐着卫乔的手也失了气力。
卫乔心下松了一口气,却未料他眸光一凛,厉声道:“那日只有你有动机下手,你还敢抵赖!”
“我倒想问问我有什么可抵赖的!”卫乔再好的性子也被激得动了气,“究竟是何日何时,你我说个清楚再算账不迟!”
“十五日夜。”
卫乔脑中转了一转,微抬了下巴道:“那天朕是去了姜府,却未见过闻铃,临出府的时候你家管事也是见过朕的。”
倘若换了一个心智正常的人,卫乔自然不必同他说上这许多废话,只要抬出皇帝的身份就能安然无恙,然而眼前这人却是个疯子,眼里就一个闻铃,管什么皇帝玉帝的,杀了他的心上人自然该偿命,这就让卫乔很没有办法。
“那天……”姜承桓张了张嘴,皱着眉努力回忆着,“我见你行踪鬼祟就一直跟着你,出了府后却突然有一群黑衣人出来拦住了我,二话不说就开始动手,铃儿为了保护我……”
卫乔的眉亦是越皱越紧,半晌叹了口气道:“那确实不是朕的人,宫中的暗卫也不可能毫无理由地动手取人性命。”
“等等……”卫乔的脑中像是有什么一闪而过,问道,“你我统共见过两次,你如何知道朕的身份?是闻铃告诉你的?”
姜承桓看她一眼,点点头。
“以你的身体状况,能想到今日借着曲江宴混入宫中,看来至少此时应该是清醒的,那你不妨再好好想想,你找朕报仇,究竟是不是找错了人。”
一语方落,瞬间有白亮闪电刺破苍穹,大雨倾盆而至。
杏园角落阒寂无人,卫乔在感叹自己点背的同时也不得不佩服眼前这人真是找了个行刺的绝佳场所。
姜承桓眼中的疑惑之色更浓,亦夹杂着几分犹豫,而掐在卫乔纤细脖颈上的手指却始终不曾松开。
卫乔在他禁锢之下微微侧首,调整了下姿势,这一偏头间就越过眼前人的肩膀,看见不远处一人长身玉立,右手轻抬正对着姜承桓后心。
她微微眯了眼,见那人手上的似乎是一柄精巧的弩,其上弩箭锋芒摄人,似欲噬血。
那人动作极轻,抹弦搭箭间都透着几分优雅,而神色却极骇人。
突如其来的狂风吹落一地繁花,也将那人的发丝猎猎吹起,拂在清冷面庞上,更添几许恣肆。
卫乔看清那人动作,在弩箭射出的一瞬间缩在姜承桓身前,同时抓住他的手轻轻一带。
这么一带,原本对准姜承桓后心的弩箭就偏了一偏,射进他的肩膀。
弩箭含怒射出,力道极大,姜承桓痛得几乎晕过去。卫乔趁机脱离他掌控,抬脚向着谢知舟飞奔而去。
不晓得从何处吹来一阵狂风,杏花摇曳坠落,纷飞处一场遮天蔽日的大雪。
谢知舟将那受到惊吓的小人儿拥进怀中,轻轻抬手示意身后侍卫将行刺的人拖下去。
等回到广明宫,定远侯看到少帝素来如象牙般白皙的脖子上深深印着几道红肿的掐痕,顿时怒火中烧,恨不得将那疯子剁碎了喂狗!
匆忙让人寻来上好的伤药,谢知舟让卫乔坐下,指尖沾了药膏就要往她脖子上抹。
少帝双手推拒着,口中客气道:“不劳烦谢侯,朕自己来,自己来……”
谢知舟冷了脸道:“方才陛下对着微臣投怀送抱时可不见有一丝矜持。”
卫乔仍不肯放弃挣扎:“朕那是吓傻了……”
谢侯显然不想给她这个面子:“那你继续傻着吧,手拿开。”
“……”
卫乔也很无奈,被男人半哄半威胁地搂在怀中,大掌在她纤细的脖子上游移,力道时轻时重,许久也不曾松开,美其名曰是为了有助于药物吸收,也不知是涂药还是折磨。
半晌后,骨节修长的指离开了她的脖子。
卫乔刚松了口气,那人却又抚上她脸颊,凑在她耳边道:“微臣又一次救了陛下,这次想讨个赏,不知可否?”音色中似含着几许魅惑。
卫乔偏过头看他,见那双眸中似乎闪烁着什么她看不懂的光,她垂了头小声道:“谢侯位极人臣,朕已是赏无可赏……”
谢知舟的大掌却已移到她脑后,在她一句话还未说完时就一把拉过她,狠狠衔住了那渴望已久的娇嫩樱唇,将她的惊呼连着唇上的那份香甜尽数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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