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乔见苏衡向她招手，便几步走到他身边，指指身后的白玉亭道：“这里头的那个疯子，就是姜家的少爷？”

　　苏衡点点头。

　　“那你还站在这儿作甚？进去给他治病啊！”

　　苏衡笑笑，摇摇头，以口型对她道：“再等会儿。”

　　等什么？卫乔纳闷地回头看看，却见亭子的雕花门已经关上，只有细细碎碎的呻吟声自不隔音的镂花纸窗里溢出来。

　　卫乔的脸腾地烧了起来，扯着苏衡的衣袖就往岸上走，等离得远了，回头问他道：“不是说姜家的少爷在内院等你，怎么跑到园子里来了？”

　　苏衡耸耸肩，摊手道：“不知道，许是犯病了就到处乱跑吧，也合该你倒霉，撞上了这个煞神。”

　　卫乔认栽：“是是是，我倒霉。话说回来，这人到底什么毛病？”

　　苏衡双手背在身后，仰头道：“唔……我是个有德行有操守的大夫，这事儿啊，无可奉告。”

　　“你……”

　　身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却见先前那个不讲义气的小丫鬟又冒了出来，卫乔瞪她一眼，吓得小丫头脖子一缩，不敢吱声。

　　苏衡笑笑：“你别吓她了，多亏了人家小姑娘机灵，赶紧搬来了救兵，要是都像你似的反应迟钝，啧，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卫乔“嗤”一声：“阁下父母安好？祖父母安好？叔叔伯伯舅舅姑姑堂兄弟表姐妹

　　安好？”言下之意，再敢啰嗦诛你九族。

　　苏衡乖乖闭嘴。

　　卫乔想起了自己来姜府的目的，转头对小丫鬟道：“你家小姐不在府内？”

　　小丫鬟似是真个被她吓坏了，只是一个劲地摇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望着她眨啊眨的。

　　卫乔挥挥手：“罢了罢了，折腾了一天，我也该回去了。”

　　回到广明宫的时候正值宫灯初上，有些疲累的卫乔径自入了内殿，没看到身后的红袖嗫嚅着嘴唇，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没说出口。

　　不过也用不着红袖开口了，卫乔在进屋后抬眸的一瞬间就止住了脚步。

　　她的寝殿内有个男子，正坐在正中间的圈椅上，说是坐着，那双长腿却是交叠着搁在脚边的金案上，看见她来，也不过抬了一双沉肃的眸子打量她一眼。

　　“过来。”

　　音色比往日低沉，又带着些许的喑哑，让她的心也随之下沉。

　　卫乔却没有动，甚至一个眼神都欠奉，多可笑，一个臣子敢以如此傲慢的口气命令君上，还命令得如此理所当然。

　　烛光摇曳，谢知舟枕着手臂，眼眸微敛，放肆地盯着卫乔，眼前人一身白衣，他想，白色的确是适合她，那般瘦弱的小人儿衣冠胜雪，倒是透着十分的骄矜与高贵，那般的欲待引人去攀折去驯服去摧毁，摧毁她的一切骄傲，让她无处可逃只能依赖自己。

　　满室静默，宫灯照亮一地斑驳，地上有两人的投影，风吹烛动时边缘模糊，像是春日里凭空生出的某些情愫牵扯不清。

　　卫乔最怕这种沉默，她不由得咬紧下唇，藉由疼痛拉扯住四散的思绪，那浅而淡的唇色就这样透出了一抹艳红，往下是精致而小巧的下颌，春衫单薄，能以目光感受到锁骨的凹陷。

　　“过来。”他重复着，望着她的眼瞳愈加深黑。

　　她终究是抬眸望向他，见他自始至终冷着一张脸，那神情仿佛是在思考该如何同她好好算账。

　　“谢侯久等了，找朕有事？”她神色淡淡。

　　“不久，两个时辰而已。”他答非所问。

　　卫乔感到有些为难，这是她的寝殿，却没法赶走眼前的不速之客，且这人一看就是专门来找茬的，自己再同他待在一处怕是讨不了好，想了想还是去别处避避风头。

　　她转身欲走，结果还没出殿门就被人从后拽住胳膊，一路向内室拽去。

　　卫乔不断挣扎，打翻不少摆设，却终是抵不过那人的力道，几乎是被扔上了床榻。

　　内室未点灯，谢知舟将她环在他的胸膛与床榻之间，晦暗之中她看不清他的神情，却能清晰地感觉得那种阴沉，如有实质的目光在她脸上逡巡，让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

　　“害怕？”他问。

　　卫乔沉默了一阵，平静道：“你到底要做什么？”

　　谢知舟眉头微皱：“不做什么，就是想问问你，这一整天玩得可开心？”

　　她隐约叹了口气，耐着性子道：“苏太医劝我出宫散散心，我也确实在宫里呆腻了，因而同意，至于开不开心，这就是我自己的事了，不劳谢侯操心。”

　　他的眉头皱得更深，眸中的森然之色忽隐忽现，语淬冰雪：“看来这几日苏衡伺候你伺候得不错，言听计从不说，连出宫也都带着。”

　　她眸中的清冷不比他少，回望他道：“不可以吗？”

　　不是第一次挑衅，却是彻彻底底地挑起了他的怒火，他的声音更沉了几分：“那他抱着你的时候，你可欢喜？”他在她的耳边低语，“你知道那时我在想什么吗？我想砍了那只该死的手，甚至想杀了苏衡。”

　　“你凭什么？”她仍旧挑衅。

　　论狠心他一向比不过她，不愿去看那双透着冷意的眼眸，他的目光下移，最终停在了那令他着了魔的唇上，只是咫尺间，只要他愿意就能够上他一直渴求的那份美好。

　　她却察觉了他的意图，他的目光太过赤裸。

　　卫乔的瞳孔遽然紧缩，奋力地想要推开他，却不过徒劳，她像是被逼至绝境的困兽，心底那根隐秘的弦在此刻断裂。

　　还祈求什么呢？早就无路可走了。

　　她愤怒地抓住他的衣领，盯着他恨恨道：“你想做就直接做，省得总是零零碎碎地占我便宜！”

　　他的眸中倏地掀起滔天的浪，仿佛是心底埋藏的秘密被人晾晒在日光下，令他面上添了无可抑制的愤怒：“你知道？”

　　“那怎么不继续装下去？”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你的演技不是很好吗？怎么？装不下去了？”

　　谢知舟不再只是虚虚环着她，而是将身子一寸一寸下沉，等到两人完全贴合，卫乔开始感到害怕。

　　他的手沿着卫乔敏感的腰线寸寸上移，耳边的絮语带着浸入骨髓的冷：“我确实想，你肯么？”

　　卫乔在那如蛇般游走的掌覆上她胸口之前按住他，他却挣开，转而用玉白的指捏住她下颌，声带厉色：“有时候我在想，我是不是对你太好了，才纵得你这样放肆？”

　　卫乔直视着他，嘴角扯出了一丝苦笑：“是啊，你对我多好，架空我，视我为傀儡玩物，高兴了就逗一逗，不高兴就拿我撒气。我告诉你，我不欠你什么，你要是个有本事的就立即杀了我夺了这卫家江山，我还敬你是个枭雄，要是你觉得我有几分姿色就想拿对待姬妾的行径对待我，那是万万不能的！”

　　他的眼神渐渐沉静下去，他不曾料到在她心里自己就是一个觊觎她的皇位和美色的龌蹉小人，可是他能否认吗？说他对这江山不感兴趣？太假。说他对她是真心？怕是只会让这冰雪聪明的小人儿捏着他的一腔情意反过来要挟他。

　　他不曾爱过谁，唯一倾心的对象却是个没心没肺的小姑娘，他又能如何？

　　卫乔是真的累了，白天差点被姜府的那个疯子少爷吓死，回宫了还要应付谢知舟，她有时候会想，自己活得这么累究竟图什么，想了半天没个结果，大概只能归于习惯，习惯了日日游走于刀尖之上，习惯了这锦绣成堆的皇宫里潜伏的杀机，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放弃了该有多可惜。

　　她素来是个不肯吃亏的性子，不甘心做个傀儡，不甘心任人摆布，她想着若是要长长久久地同这佞臣斗下去，自己也不是毫无胜算，起码她会活得比他长，当然前提是他不会对她下手，她这样想着的时候，却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有了为着一个人搭上这一辈子的念头。

　　自己今日确实是有些失控了，她是想好好地活着的，也希望活着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可是却由着自己的性子狠狠地挑衅了他，她有些担心自己的下场。

　　还没等到谢知舟开口予她一个教训，外间突然传来铜盆落地的声音，声音极大，几乎惊着了紧绷着神经的卫乔，让她在谢侯的怀里颤了一颤。

　　谢知舟下意识拍拍她的背，却又像是被烫着手一般迅速撤回，冷着脸看她一眼，起身对着外间道：“圣驾面前你们就是这般当差的？”

　　却有大力掌掴的声音传来，告罪之声也带了几分泣音：“奴婢该死，谢侯恕罪……”

　　是红袖！卫乔忙下了榻，掀起帘子到了外间，一把抓住正在狠命扇自己的大宫女。

　　身后的谢知舟见状似是漫不经心地哼了一声，未看她一眼便提步出了广明宫。

　　“你素来谨慎，今日怎么当着他的面……”

　　红袖红着眼道：“谢侯下午来到寝殿的时候我就觉得不好，方才在外间模糊听到他对您……不敬，奴婢心里实在着急。”抹了抹眼泪又道，“都是奴婢不好，奴婢不该撺掇着您出宫的。”

　　卫乔扶她起来，命人去寻伤药，道：“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惹恼了他。”

　　红袖担忧道：“那……谢侯会不会对您不利？”

　　卫乔叹了口气：“谁知道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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